霄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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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民国29年的一天。
开往关东的火车就象患了肺气肿一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在凉丝丝的雨里吃力地爬行着。这条奔拙的“大爬虫”钻进山洞时，发出颤栗而惊恐的吼声，其声撕心裂肺。似乎多了一声吼叫，才能给自己壮胆。否则，黑漆漆的山洞会把这条大爬虫毫不客气地撸去一层皮。车箱里的人们，在火车的吼叫声中变得脸色煞白，无不提心吊胆。人们的担心不是没有根据，在这乱世之秋，到哪都不太平。没有特殊事儿谁都不敢轻易出门儿。
“卖报了，哪位先生哪位老总买报了！《盛京时报》，《泰东日报》啦！”卖报童子在烟雾中穿行着，叫卖声使旅客的心发生震颤，“伪满州帝国政府在东京发布新闻！”
坐在车里的邹志财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华北地区的农民，他对报上的消息十分关注，就欠了欠屁股问卖报童子：“我说，那上面有没有明城采矿所的消息？”
卖报童子只听说有奉天、新京这些大地方，从来没听说有明城采矿所。不过有人告诉他，听说过了磐石，有个小站叫明城，原来叫小城子。就问邹志财：“是不是明城呢？”
“是，明城采矿所就在明城下车。”坐在邹志财身边的一个长着大胡子的中年人，回答说明城采矿所就在明城。这个大胡子中年人可是有来头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随时随地改换自己的姓名。本来他是关东大土匪头子“滚地雷”手下的嵬子，一生崇拜英雄豪杰江湖好汉，于是他就跟随“滚地雷”攻打地主老财和豪强势力。坐在他身边的邹志财问他的名字时，他就随意地给自己编个名字，说自己叫乔大力。邹志财就称他为“大哥”。皇姑屯车站到了，火车发出长久地吼叫声。人们无不担惊受怕。这里曾经发生过震惊中外的大事件：日本人在此炸死了张大帅。邹志财不知道张大帅上何许人也，乔大力就告诉他：张大帅嘛，可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就象说书讲古时的大元帅一样，就象镇守边关的节度使那么大的“军爷”。邹志财听说张大帅是这么大个的，感到吃惊。乔大力说“张大帅还不算大呢，比他还大的都下凡了。你听说没听说，真龙天子出世了，就在湖南。”
“大哥，你说，当今是不是要改朝换代了？”
“一时还看不准，不过，古人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现在是乱世英雄起四方啊！”乔大力问邹志财，“你到明城采矿所干啥去？”
邹志财家住在华北地区的一个庄里，与六十三岁的老母亲相依为命。天灾人祸把他们搞得穷困潦倒。明城采矿所的所长迟田瑞穗派劳务系的大门一夫到华北地区招工。招工时把明城采矿所描绘成天堂般的美好：“你们到满州国去吧，过了奉天，有一个明城采矿所。到那里干活儿，吃得饱穿得暖，猪肉炖粉条可劲造。一个月能挣六十元老头票。邹志财早就想到外地闯荡一番，不过老娘生病他走不出去。现在老娘病好了一些 ，又赶上这个的好机会，他决定要跑一次关东。老娘不同意他走，理由是听说关外起“胡子”，什么“张平推”，“三江好”，“滚地雷”……这些“胡子”们，都是拿人脑袋当泡踩的主。邹志财说服老娘：怕死永远不能翻身，胆小一辈子也改变不了命远。最后老娘找算卦先生算了一卦，算卦先生说：往东北方向去，大吉大利，招财童子至，利市仙宫来。这样，邹志财才踏上开往东北的列车。当他把这些真实情况跟乔大力说过之后，乔大力摇头晃脑，告诉他说，明城采矿所可不是天堂。在日本人手下干活儿，你累死也挣不来六十元老头票。下车前，乔大力告诉邹志财：将来有什么不顺的事，受过谁的欺负可以找他，他讲江湖义气，愿意为穷人打抱不平。他把自己的联系地址告诉了邹志财。
明城车站到了，乔大力下车后走出站台，边走边唱小曲：“提起了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
邹志财下车后顺着小路朝南走去，穿过一片树林荒草地之后，他看到了元宝山。那就是明城采矿所，是他要去挣钱的地方。
明城采矿所隶属吉林江北伪满州帝国电气化学工业株式会社。这个株式会社于民国28年6月，指派新京大陆科学院地址调查所地质工程人员滕田和岗田重光二人到明城的元宝山勘探调查。经过化验分析，认为矿产资源丰富，年末成立了伪满州帝国电气化学工业株式会社明圾采矿所。所长迟田瑞穗带领一群日本人一来到元宝山，就乐得张开大嘴，恨不得一口把元宝山吃进肚里去。那天，劳务系系长人间田亭穿着米黄色西服，紫红色领带把又肥又粗的脖子勒得挺紧。他正在和事务课的一个娘们儿说话，那娘儿名叫度边。邹志财进屋后就把自己的小行李卷放在墙角。度边就咧开嘴哧哧地笑，然后捂着鼻子走出去。邹志财受到屈辱，心中暗骂：骚娘儿，你们都小瞧中国人，等你们挎台那天，来巴结我都不好使，那个时候老爷我就太君的是，中国人太君的是，日本人太君的不是。他是来找人间田亭报到的，但不知道怎样称呼，是管他叫老总呢，还是叫其它什么？人间田亭见邹志财没有对他大鞠躬，就火气十足地吼叫一声：“什么人地干活？抗联地参加过？”说着，就走过来，闪电般地扫来一个大耳光，，打在邹志财的脸上，说，“你的，良心地，大大的，坏了！”
副系长是中国人李怀德，在烟筒山当伪满警佐时，就学会了日本人的礼节。他知道邹志财被打的原因是什么，就走到邹志财跟前说：“你他妈的架子倒不小，见到系长连点礼貌都没有！”
邹志财回答说自己不懂日本的礼节。李怀德就帮助日本人吼叫几声：“他妈的，没吃过肥猪肉，你还没见过肥猪走？”
邹志财气不打一处来，带着火气说：“肥猪走我也没见过。”
李怀德对照邹志财就是连续两个大耳光，打得邹志财鼻口出血。办完手续走出屋子时，邹志财暗骂李怀德：三孙子辈的，溜虚毛子当汉奸，溜虚舔腚都舔出痔疮来了，还他妈的舔呢！小日本鬼子，我操你奶奶！当汉奸的溜虚毛子我操你奶！这口气他忍受不了，刚进屋就受到欺负，此仇不报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邹志财被分到鹿岛珠，到鹿岛珠报到时，大柜不在，就由二柜接待了他。二柜用拳头在邹志财的胸前打了一下，见邹志财如铁塔似的站立不动，夸奖说他真是个好劳动力。二柜告诉他要好好干，多挣俩钱儿拿回家去，抛家舍业来干啥？不就是为了挣点老头票吗？当邹志财坐下来时，二柜问：“怎么样？在劳务系过堂过得怎么样？”
邹志财把受到的屈辱的事跟二柜说了一遍，二柜告诉他说：劳务系是个鬼门关，不管谁来首先要过这一道鬼门关。二柜对人间田亭怀恨在心，人间田亭踢过他的屁股，打过他的大耳光。不过他笑在脸上，恨在心上：你个小日本鬼子，等将来你们挎台那天，我非把你的小娘们儿按倒在地强奸三天不可，。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每当二柜看见人间田亭的小娘们儿时，总要回头多看她几眼，构思着将来有朝一日实施报复的计划，怎样叫人间田亭当一个家喻户晓的大王八。人间田亭的小娘们儿就是度边，也是邹志财进屋时第一个送给他屈辱的那人女人。
邹志财干活儿的采石场叫上一号。半个月后的一天，在火车里相遇的那个叫乔大力的中年大胡子来找邹志财。两人一见如故。但在工作时间邹志财无法脱身，只能等到下班后和乔大力到明城的小饭馆去喝酒。邹志财发现乔大力这人挺讲江湖义气，但他到底是干什么的，总觉得他是个神秘的人物。在酒桌上，邹志财把来到采矿所受到的委屈跟乔大力说了。乔大力说：别着急，这个仇歌们儿替你报，那个人间田亭和度边早晚要除掉不可！邹志财吓得脸色煞白，这简直太危险了，人命关天。乔大力举起酒杯说：“咱们现在就渚酒论英雄，你大哥就是当今的关云长，为民除害，砍掉几个仇人的脑袋不费吹灰之力。”
“大哥，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你不必问，反正你大哥不是好惹的。”
正在喝得脸红耳热之时，劳务系的副系长李怀德走进这家小饭馆，用冷眼光扫了一下邹志财，然后走了出去。乔大力看李怀德的眼色不对，就问邹志财：“这个王八犊子是干什么的？”
邹志财告诉他说，这个人叫李怀德，是明城采矿所劳务系的副系长。
第二天早上，劳务系系长人间田亭找邹志财，说他犯下了经济罪。邹志财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当他问到第三次的时候，人间田亭说：“你的，饭馆的咪稀！”
按规定：干苦力活的中国人，吃顿大米饭都是经济犯，要受到制裁的，何况到饭馆去吃。人间田亭把邹志财马上交给警备队处理。邹志财刚一走进警备队的屋里，队长山夏正太郎就在他的屁股上狠踢几下，说：“你的，明城饭馆的，咪稀！斯拉斯拉的有！”
邹志财不明白山夏正太郎说的是什么意思。在山夏正太郎身边混饭吃的一个中国人对邹志财说：“队长说你是到明城饭馆吃饭，是犯罪，犯死罪。”
山夏正太郎又开始审问跟邹志财一起吃饭的人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抗联的人，邹志财是不是也参加了抗联的活动：“你的，抗联的干活？斯拉斯拉的有！你的，良民的不是，抗联的干活！”
邹志财在警备队里被审讯了三天，并没发现他有什么参加抗联活动的迹象，也就放他出来。叫他疑惑的是，他到明城饭馆吃一顿饭，人间田亭怎么会知道呢？当他把这个疑惑跟二柜说出来时，二柜把实情告诉了他：是劳务系副系长李怀德告的秘。这时邹志财才猛然想起，他和乔大力吃饭时，李怀德进屋看见了。李怀德这个人象一条狗，见人就咬，咬出几个参加抗联的人，他好到日本人那去领赏。本来是个良民，他也要抓住一点借口说你参加抗联了。二柜说这话，是有意暗示邹志财跟李怀德拼个你死我活，借邹志财之手为他出一口恶气。二柜仇恨人间田亭和李怀德，恨得咬碎牙根，但他不想跟这两个坏人干，他希望别人出面把这两个人收拾收拾。第二天，邹志财找到了乔大力，在酒桌上把这些实情跟他说了。乔大力沉思良久，然后把酒碗猛然摔在地上，说：“这两个人就是这个下场！”过了一会儿，他问邹志财，“哥们儿，咱一起做事，敢不敢 ？”
邹民财吓得脸色煞白，人命关天，他不能如此冒然行事。乔大力气愤地说：“你他妈的是个窝囊废！”
当天晚上，乔大力制定了除掉汉奸李怀德和日本人人间田亭的计划。
李怀德当汉奸并没得到跟日本人的同等待遇，日本人住在北斗寮的日本家属区，但李怀德却住在比日本人低一等的下红房。那天他刚从烟筒山下完窑子回到家里，边喝酒边唱道小曲：“家有千顷靠山河，父做高官子登科，取妻还比貂婵美，寿比彭祖八百多……”小曲还没唱完，窗户突然被打开，飞进一把杀猪刀，刀柄上缠张纸条。二房老婆吓得一声尖叫，哆哆嗦嗦地把飞进来的杀猪刀递给李怀德。李怀德取下那张纸条，在昏暗的灯光下细看上面写的字：老爷是“三江好”手下的大络子，后半夜必须到北山濠沟去，共商一同对付抗联队伍一事，千万保密，一旦泄漏机密，老子要你的脑袋。“三江好”是胡子中的恶霸，在明城、烟筒山、磐石一带，财主们听到“三江好”，立刻吓得尿裤子。这时李怀德的二房老婆吓得坐在地上起不来，说话不敢大声，放屁用腚沟子夹紧别出声，怕惊动了外面扔刀子的人，惊动了“三江好”的人，掉下脑袋象砍个大萝卜那样轻而易举。这个大绺子已经“动青子”（动刀子）了，不去是不行的。二房老婆哆哆嗦嗦的两片嘴唇中间吐出一句问话来：“这人到底是谁呢？你得罪谁了？”
就在李怀德摇头答不上来时，窗户被踹开之后马上跳进一个人来，这人就是乔大力。乔大力站在屋地中央，说：“就是我！西北连天一片云，乌鸦落在凤凰群，君是君来臣是臣。我是三江好的大绺子！”
李怀德跪在地下嗑头，说：“别动青子别动青子，你说，要多少老头票？”
乔大力哈哈大笑，说：“不要钱，我就问你，今天晚上后来夜到北山壕沟去，你能不能去？”
“去，去，肯定去，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三星栽西以后，李怀德抖抖颤颤地来到北山壕沟。远处传来几声野狼的怪叫，吓得李怀德两排牙齿不停地磕打。他努力地构思着见到“三江好“时如何效力，一定要把邹志财报上去，这样以示他对“三江好”的一片孝心。他前后张望，并没发现有人在等他。嗯？是不是受骗了？就在他自然自语时，背后猛然闪出两个人来，其中一只大手抓住他的头发。他魂不附体，立刻跪在地上喊“三江好老爷饶命”。乔大力说：“今天叫你死个明白，我们是三江好手下的络子，，现在是来送你上路的。记住，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二房老婆给你烧周年的日子。”
李怀德跪在地上连续不断地喊“饶命饶命”，邹志财说：“不用喊了，你现在可以上路了！”
李怀德的嘴被一团破布堵住，脖子被一条细麻绳套住。邹志财拉紧麻绳的一端，勒狗似的把李怀德吊在一棵树上。
天亮之前，乔大力和邹志财来到明城采矿所的北斗寮家属区，闯进人间田亭的家。他们把人间田亭和他的小娘们儿度边用布堵严了嘴 ，然后掐死。他们把这两具日本人的尸体装进麻袋，再背到北山壕沟。三个尸体吊在同一棵树上。处理完毕三具尸体，乔大力从口袋里拿出一瓶白酒，两人分别猛喝几口。乔大力说：“哥们儿，你现在是有人命的人，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邹志财说：“大哥，你给我指条路吧！”
“你只有参加抗联的一条路。”乔大力说“江湖好汉上梁山，这是逼上去的。”
在乔大力的带领下，邹志财隐名埋姓，跟他一同去找抗联的队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