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村出了两位名人,就是大苞米和小苞米。大苞米的真实姓名是李常胜,头戴草帽,身穿西服,脚穿黄胶鞋。他走起路来身子往上一挺一挺的样子,有一股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气势。改革了开放了,生活也变样了。不缺吃了不少穿了,大把的票子往腰包里钻了。人往高处长水往低处流,李常胜不甘心这样平淡,有钱了,下一步还得有名啊!我李常胜也不能这样糊糊涂涂地有钱半辈子呀!一日酒醉后吐出真言:他想要成为名人。酒桌上的人们都为他考虑起个笔名。作家、诗人,艺术家都有笔名,没有笔名怎么能成为名人呢?李常胜不佩服这些有笔名的名人:你看那些作家,都在家里坐着,电视里哪有他们的镜头啊?不看书的人谁知道他是名人啊!你看那些画家,挺长个头发男不男女不女的,背个画夹子东奔西跑,不但没有人说他是名人,反倒说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疯子。再看那些书法家,一手好字叫电脑废了,一个好的家庭叫情人废了,多不幸啊!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起个艺名而不要笔名,有艺名的人一出名,全国上下大江南北无人不知。你看人家小沈阳,窜窜哒哒象个澳大利亚袋鼠,虽说没有个稳当驾,可一出名全国人们都知道。再看人家丫蛋儿,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大年除夕夜里把老毕绝了个八辈祖宗,一下子扬名长城内外华夏神州。为了满足他的心愿,酒桌上的人们经过反复推敲、研讨,就给他起了个艺名叫“大苞米”。不到三天,李常胜这个真实姓名在十里八村被废除了,大苞米这一艺名震惊了家家户户。人们一致公认为他是大苞米,是因为他自从分田分地单干以后种的苞米最多,卖的钱也最多,在全乡镇属第一名,命名他为大苞米可谓当之无愧。后来大苞米想到,当个名人要是没有后人继承,说明这个名人的知名度也不算高,后继无人是名人的悲哀。由谁来继承他的伟大事业呢?当然最好是自己的儿子。这就有必要给自己的儿子也起个艺名。可是他的艺名又该如何称呼呢?于他想到后代艺人继承老一代艺人的,都称之为“小字号”的:比如,白玉霜的后代叫小白玉霜;常香玉的后代叫做小香玉;六龄童的后代叫六小龄童。前有车后有辙,大苞米的儿子就叫个小苞米吧。这样,大苞米的儿子小苞米也就应运而生,雷鸣电闪似的响亮起来。
北土县政府为了让首批自富的农民转变观念,开阔视野,进一步带领农民自富,就组织一个考查团到湖北省去参观两家乡镇企业。大苞米是考查团的成员之一,他随从人们一同走进那家企业的车间办公室,看见办公人员都进然有序地坐在电脑前工作,就走到电脑前去问一位的姑娘,说:“你们的电脑都归个了吗?”
那姑娘说:“都是公家的电脑,怎么能给个人呢?”
大苞米不解地问:“你看,上边不都是写着‘我的电脑’吗?”
人们一阵哈哈大笑,哪里有大苞米哪里就有笑声。
参观完乡镇企业后,县里的领导带着他们到武汉市玩儿两天,这下子大苞米可就长见识了。回到村里后,大苞米跟村里人们说武汉市市长欢迎全国人民到武汉去,武汉市长名字叫“江大桥”。在场的有几个人就表示反对:武汉市市长也不叫江大桥啊,前天在电视的新闻节目里还露面两分钟,他也不叫江大桥啊!人们让大苞米拿出证据来,大苞米当然能拿出证据来的,没有证据他是不能乱说的。大苞米说:“车过武汉长江大桥时,离远就看见挺高挺高的大牌子,上面写着‘武汉市长江大桥欢迎您’,这有什么怀疑?”
人们又是一阵大笑,说大苞米真是名不虚传,连武汉市长都在欢迎他。还得当名人啊,要不是名人,能受到武汉市市长欢迎吗?
黑瞎子村以产苞米著称于全省,不过农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苞米,一到冬底就被外地企业家收走了,人家拿着黑瞎子村农民生产出来的苞米,加工出来新产品,卖出更高的价钱,肥吃肥喝,坐小车盖别墅。大苞米是全县的致富带头人,就以名人的身份招集了村长和村委会成员,共议我们的苞米要我们自己来加工产品,由我们自己来享受劳动后的成果。不过玉米深加工可是要用科学技术的,我们没有科学技术,瞪眼瞅着苞米还是苞米,绝不会变成新产品。谁懂这玉米深加工技术呢?人们想到:在我们黑瞎子村这人杰地灵的水土上,曾经出过人才,那就是刘义烽。刘义烽以优异成绩考入大学,大学毕业后又考入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后成为正式研究员。我们村里有研究员,可又有谁能请得动这位研究员呢?大苞米跟村委会成员说,怕是村长去请不动他;乡长去也是请不动他;研究员是名人,名人去请名人,才能请得动。看来只有他能请得动这位研究员,他大苞米是名人,刘义烽一看来的是名人请他,也不致于卷面子。还有一个有利条件,就是刘义烽跟他的关系是在童年时代建立起来的。他们俩在念小学前是一对光腚娃娃,一起到河里去抓鱼,一起到山上去掏喜鹊蛋,一起到黄瓜架去抓蝈蝈。天真的童年时代,在两人的心灵的画纸上画上了不可磨灭的图画。后来刘义烽走了读书升学的这条路,当年的李常胜呢,一颗红心两只手,扎根农村干革命,在村里继续他的种地生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只好大苞米大驾光临去进城请研究员刘义烽了。名人出马不能单枪匹马,必须有助手陪同。这样,小苞米也就必须担起这份重担,陪同大苞米前往城市走一遭。
刘义烽先成名后成家,当上研究员以后才订婚结婚,娶了一个比他小十八岁的朝鲜族姑娘为妻。这是一位出色的女人,才貌双全,凭借自己的实力在一家国有企业当科长。既然是艺人就有灵感,那天夜里大苞米又产生了新的灵感,他把自己进城比喻为打虎上山的杨子荣,把研究员刘义烽比喻为座山雕,上山前的杨子荣首先要对座山雕了如指掌,稍有疏忽就会破坏这次拿下座山雕的计划。于是他通过刘义烽的亲属,亲属的亲属,拐弯抹角的亲属,了解到刘义烽的家庭情况。大苞米的认真负责精神和良苦用心,还表现在他通过刘义烽的二姨的三姐夫的小姨子的二表哥的三表弟,了解到刘义烽现在搬家到新楼的新地址。
大苞米这次进城并不是赤手空拳,而是全副武装,把装满蘑菇、木耳、萝卜丝的编织袋子,用细绳捆好,背行李似的背在后背上,这样就很象是一位全副武装即将出征的红军战士,紧随在后的小苞米当然就象一位警卫员小鬼了。两人在出村的大道上一边走一边唱起《红星照我去战斗》的红军歌曲。
大、小二位苞米从火车站出来,当了半个小时的“先生”。那是因为饭店的女服务员甜声甜气地叫他们为“先生”,请先生进屋吃饭。他们俩抛弃先生的职称不要,转身就跑,跑到南京路市场时,被一位卖朝鲜族辣椒白菜的女人吸引了。来这买朝鲜族辣椒白菜的客户络绎不绝,在这市场经济竞争如此激烈的现在,朝鲜辣椒白菜能吸引这么多的人,其中必有缘故。大苞米想到这里,便停止了脚步,转个弯来到卖辣椒白菜的女人前边。呵,这女人长得真漂亮,年轻貌美,细皮嫩肉,一开口说话带着一股甜味儿,她咋没有辣椒面子味儿呢?难怪这么多人来买她的辣椒白菜。这哪里来买东西,分明是来看这女人的相貌的。天哪,为了看相貌还得花那么多的钱,多不值得呀。大苞米动了一个念头:我也去看看这女人,我不花钱照样看她。那年轻美丽的女人的相貌一下子钻进了大苞米的眼睛里,无论如何也排不出去。大苞米做贼心虚般地偷想了几下:这女人要是能钻进我的被窝里该有多好,白白的,嫩嫩的,胖乎乎的,真是“性”福极了。天啊,我五十六岁老汉,还有这份艳福呢!当他的老脸出现颤抖的煞纹时,突然感觉到这是不好的想法:做人啊,要做好人,怎么能偷偷想这坏事呢?他要压抑这种坏的念头,几番努力把坏念头压下去之后,又重新翻了上来,占据了大苞米的大脑屏幕上。这女人,太迷人了,从来没见过这么迷人的女人。大苞米很想要跟这女人说几句话,但那女人不搭理他。为了寻找说话的理由,大苞米心生一计,要跟那女人吵架,吵几句嘴也能达到说话的目的。于是大苞米走过来,问那女人:“你卖的真的是朝鲜族咸菜吗?”
那女人抬头笑了一下,说:“正宗朝鲜族的,货真价实!”
大苞米说:“我看你不是朝鲜族人,是个假冒伪劣的朝鲜族人!”
“你有什么理由说我不是朝鲜族的人?”
“朝鲜族的女人,拿东西不用手拿,全是用脑袋顶,我发现你不用脑袋顶东西。所以我说你是汉族人,冒充朝鲜族人,为了骗客户多卖钱。”
“我请你不要用自己的想法给别人下结论好不好?”
“你要说你是朝鲜族的人,我说句朝鲜话,你要是能翻译过来,我就承认你是朝鲜人。”
“你会说朝鲜话?”
“我干爹干妈就是朝鲜人,我怎么不会说朝鲜话呢?”
“好吧,你就说一句我听听。”
大苞米开始说朝鲜话了,说得特别快,快得如同机枪扫射时射出的子弹:“齐咔摸咕噜候咔摸咕噜发咕拉一咔西趴哩忧。”
朝鲜族女人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朝鲜话,不禁小吃一惊,这哪是朝鲜话呀?她说:“你说的也不是朝鲜话呀!叫人听不懂。”
“你本来就不是朝鲜人,就听不懂朝鲜话。”
“你再说一遍,我细听听。”
“齐咔摸咕噜候咔摸咕噜发咕拉一咔西叭哩忧。”
朝鲜族女人摇了摇头,淡淡一笑:“你要说你说的是朝鲜话,那你就翻译过来我听听是什么话。”
大苞米说:“只要慢一点说就翻译过来了:前看没轱辘,后看没轱辘,翻过来一看,是爬犁哟!”
朝鲜族女人笑得弯下了腰,直起腰来说:“这也不是朝鲜话呀,跟谁学的呀?”
周围的人们全都笑出了眼泪,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全都笑得弯下了腰,很长时间不能直起腰来。大苞米说:“这是怎么搞的?男的女的全都得了盆腔炎了呢?”
大、小二位苞米走出市场时,大苞米对助手小苞米进行教育:“你要注意,
到了研究员家里,我说什么你跟着说什么。记住没有?”
小苞米回答道:“记住了,你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刘义烽正在电脑前查找资料,见有客人进屋,便停下手里的工作,接待来客。大苞米把后背上背的塑料编织袋子御下来,放在客厅的一侧。刘义烽一时不知来客是何许人也,便客气地问客从何处来。大苞米以老乡的身份坐在沙发上,也按压小苞米的肩,让他也坐下来。大苞米坐在沙发上介绍道:“我和他是一起来的。”说完就用眼暗示小苞米也自我介绍。
小苞米米心领神会地说:“我也是和他一起来的。”
大苞米说:“他是我儿子。”
小苞米也说:“他是我儿子。”
大苞米说:“我是他爹。”
小苞米也说:“我是他爹。”
小苞米第一次进城到名人的家里,由于精神紧张,也就没加细考虑,顺从大苞米说下去,大苞米说什么小苞米也跟着说什么。大苞米心里也有点紧张,一时没有感觉到小苞米说话的颠倒,还是刘义烽的一笑引起他的警觉。大苞米追问道:“你怎么胡说八道呢?你是我的爹?我是你的儿子?弄反盆了知道不知道?”
小苞米解释道:“不是你教我,你说啥我也跟着说啥嘛?”
“你看你这孩子,我叫你顺着我说,也没叫你给我当爹呀?你要知道你的身份,你是我的儿子。”
“是,你是我的儿子。”
“你看你这孩子,今天是咋地啦?”
“你看你这孩子,今天是咋地啦?”
刘义烽已经三十五年没回故乡了,经大苞米这样回忆性介绍,才想起他们的童年时代童真生活。现在多么想再回到那珍贵的童年时代,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再也找不回那童年时代了。他们的谈话充满着热情的气氛,互相问候着家庭和老人之事,大苞米自我介绍自己的老辈人:他爷的外号叫李红眼子,他爹的外号叫李大下巴。大苞米的小名叫锁住子,刘义烽的小名叫开锁子,这两个小名是两人同时想起来的,成绩应该归两人共有,不应当由大苞米一人领功。大苞米介绍完老辈又自我介绍自己:我的姓名取消了,现在有个挺响亮的艺名。
“你有艺名了?从事演艺事业?难怪一进屋你和你儿子就说一段小品,真象啊,演得好哇!”
“你看我是演小品的人吗?我得演大品!”
“什么大品?”
“玉米深加工啊!”
两人谈到兴致正浓时,刘义烽的妻子贞姬回来了。这就使大苞米大吃一惊,使小苞米小吃一惊。天啊,这女人正是在市场上卖朝鲜族辣椒白菜那位年轻漂亮的女人,她为什么要到刘光烽家里来呢?刘义烽介绍道:“这是我的爱人,贞姬,是朝鲜族女人。原来在一家国有企业当科长,后来企业被兼并,全员失业,她就发挥自己的优势,到市场卖朝鲜族辣椒白菜,比上班挣的还多多少倍。实践验证,这女人真的是朝鲜族女的。大苞米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不禁叫了一声:”我的妈呀,是你啊!”
大苞米说出这次进城请刘义烽研究玉米深加工一事,刘义烽摇头了,说,我是研究员不假,但不是研究农产品深加工的。大苞米问:“那你是研究什么的?”
刘义烽说:“我研究的是历史,史学。”
大苞米说:“我说你能不能研究点儿活的?”
“我是专门研究春秋时代的历史。”
“春秋?春天种地,秋天割地,那还用你研究?谁不知道?”
“不是你说的那个春天的秋天。”
“那就是夏天和冬天?”
“也不是夏天和冬天。”
“那又是什么时候?”
贞姬为丈夫解释:“他研究的春秋时代是在公园前。”
大苞米又不服气了:“公园的前边是江南百货大楼,原来的老七商店,那是你研究出来的吗?人家工程队在五十年前就盖出来了,啥功劳都成你的了,你可真能抢功啊!”
贞姬咧开了嘴,说:“不是公园的前边。”
大苞米说:“那就是公园的后边?公园的后边是一条松花江,那也不是你研究出来的呀?在多少年以头就有了松花江,怎么能说是你研究的呢?”
刘义烽说:“你叫我怎么说呢?怎么说,你都不通。”刘义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苞米感觉到真是求不动眼前这位研究员,论上老乡不好使,论上光腚娃娃不好使,论上干亲还是不好使。人啊,有了地位有了势力,穷人够不上人家了。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大苞米最后一招就是以情感人,叫小苞米跪在地上:“快叫,叫姑姑,叫姑夫!”
小苞米顺从大苞米的心意,让他跪他就跪,为了给乡亲们办事,自己豁出命来都行啊。于是他就跪在地板上:“姑姑,姑夫,你们要是能给我们村里研究大苞米的事,我感谢你们两位老人的大恩大德,感谢你们两位的老人,亲属,孩子,还有们两人的弟弟妹妹大姨子小姨子小舅子大舅子,凡是你们两人沾边的人们我都感谢。”
贞姬含着热泪把小苞米扶起来,说:“孩子,我们实在对不起你们了,对不起我们住过的黑瞎子村了,你跪上一年两年也跪不出我们的学问来呀,我们无能啊,不是干那个专业的,帮不上村里的忙。”
大苞米生气地说:“不是帮不上忙,是你们不想帮这个忙。你们整天研究一些没有用的,什么春天,秋天 ,公园的前边,公园的后边,这有啥用?”
看来刘义烽和贞姬真的跟大苞米说不通了,说什么他都不信,老是以自己的看法给别人下结论。两人同时感觉到在他们和大苞米之间有一堆无形的东西在堵塞着。用什么能把堵塞的东西清除出去呢?刘义烽没办法,贞姬也没有办法。既然没有办法,就别跟大苞米沟通吧,这又不行,人家已经来了,来到家里,你是回避不了的,必须面对现实。突然,贞姬的眼睛一亮,一道亮光闪现在面前。她对刘义烽说:“你不是有一个朋友也是研究员嘛,他专门研究农副产品深加的的。你跟他联系一下,看能不能帮上这个忙?”
刘义烽沉思良久,无奈地摇了摇头,解释道:他的那位朋友研究的项目是由省里通过多少次会议,专家反复论证,再通过省领导开会通过,才能定下来由他来研究。不是哪一位老乡或熟人一说就能研究一个课题的。不过无论有多大的难题,贞姬还是不甘心,让刘义烽给那位朋友发过一个电子邮件去,看他能不能向省里请示一下,玉米深加工的问题能不能立项?要是能立项,当然是乡亲们的福气。要是不能立项也不要骂领导,也不要骂她们不帮忙。刘义烽打开电脑,准备给朋友发邮件。但不顺利的是,正好刚要接通网络,发现“猫儿得”因使用年久而失效,需要马上更换的“猫儿得”,否则网络无法接通。
刘义烽想了一阵子,最后决定:明天他要带着大苞米和小苞米,到省城去见那位搞农产品深加工的研究员朋友,看他能不能向省里请示汇报这个问题。要是能立项,他也就放下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