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杂树共生,没有贵贱,不分彼此,树影摇曳,恣意纵情。家里的板凳、桌子、农具等等,一般都是槐树,桑树,柳树,可用几十年,甚至传下好几代,因为你所在的村庄普遍都是那些树种,家前屋后,沟涯河边,田头路边,到处都是,看着亲切温暖,它随意,无序,没有规范,无拘无束,在哪都那么应该,怎么长都那么合理,即便是一颗也是那么顽强,自信,富有,不孤独,总是那么自由的微笑着,就像那时的人,虽然穷,但没有谁愁眉苦脸的,有来自心底的善良,在一个村子里可以说每棵树都很熟悉,了如指掌,有时候,谁家要是因事卖一棵或者需要打家具砍伐一棵树木,虽然那里亮了半边天,却又总觉得少了什么,看着不协调,很长时间不习惯。
槐树我们这里一般有两种,一种叫刺槐,又叫洋槐,就是树枝带针,叶子与槐树(又叫本槐)相比,稍大一点,稍圆一点,本槐长得更慢,木质更细密,打家具更受欢迎。我们家邻居的路南侧有一块地,长着几十棵洋槐树,从春天一直到秋天,那里是我们的乐园,整个打扫得干干净净,地面被踩得光滑平坦,乘凉到那里,写字到那里,吃东西到那里,妇女做针线到那里,老人抽烟聊天到哪里,是十几户人家的俱乐部,也是孩子们的天堂,嘻嘻玩耍,无所不及。
选择在洋槐树下,一方面这里的洋槐树栽植密度大,阴凉多;一方面是这种树不容易生虫,特别是没有毛辣子,我的记忆里,柳树与芦苇同步生长,洋槐树与麦子同步生长,因为这片洋槐树的沟南边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记得洋槐花开了,麦子也就长得很高了,那时是采摘洋槐花的最好时候。这里的洋槐树干很高,站在家里院远远望去,整个树冠上一片洁白,将镰刀绑在长竹竿或木棍的一端,将树梢的花割下来,一枝一枝的槐花,很快收获很多,又嫩又白,手摸上去,松软细滑,满满的成就感。当然,收获的槐花大家随便拿,没有谁计较。槐花的吃法有多种,一种是取鲜的槐花用开水烫一下去味炒鸡蛋吃,或者用玉米糊拌一下弄饼吃,再就是晒干后烧稀饭吃;还有就是洋槐树叶子撸下来晒干了可以到街上的专门收购点卖钱,供销社收购槐树叶一直持续了好多年,没有谁不被刺槐针扎破手的,那时的女孩可以用卖树叶的钱扯块花布做衣服,或者买双凉鞋,每到这个季节,姑娘们那圆圆的脸晒得又黑又红,但都很快乐。
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本槐,我记事起就在在那里长着,主干很粗,一个人也抱不过来,一人多高的主干往上就是两个分杈,树冠的直径很大,每到雨季里,家院里照不到太阳,地面也不肯干,想晒晒粮食衣服也不方便,母亲就说,干脆把它卖了。可是说归说,真有买树的吆喝着从门前经过,却又舍不得了。有一年这棵槐树上被马蜂做了窝,起初没注意,后来越砌越大,而且马蜂天天在家院里飞来飞去,又烦人有害怕它蛰人,我决定把它解决掉,那条天早上,马蜂还未飞出来,我全副武装,只露两只眼睛,带着口袋爬上5米多高的分支上,将口袋口对准马蜂窝,迅速套上去捏紧口袋抓住马蜂窝根部用力扯了下来,终于消除隐患。也许是年代久远,也许其它原因,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一年,还没到槐树落叶的季节,我家这棵槐树叶子变黄而且悄悄地飘落下来,并且一天天枯萎,无奈找木匠的大锯子将它锯倒,内行人看了看这棵槐树的年轮,说至少在百年之上。第二年春天,从遗留下来的根部又长出一株新的槐树苗来!
柳树最多最常见,古往今来,爱恨情仇,寄托在它身上的很多,渭城朝雨里那柳色正新的青青客舍里送别友人的不舍,那似剪刀的二月春风裁出的芊芊细叶的巧夺天工,那“羌笛何须怨杨柳”的无奈,还有那“吹面不寒杨柳风”的乍暖还寒的惬意,特别是“五九六九沿河插柳”的季节,大人总会从较大的柳树上剪下一些多余的枝条再剪成一节一节的插在泥土里,浇足水,要不了多少天就会发芽长枝,一两年后即可移栽。春夏秋冬,四季轮回,柳浪如烟,生生不息。最难忘是柳笛,是我们的最爱,正如一位文人所说,不折繁花,偏折柳。抽去柳骨只留皮,做成柳笛日日吹。做柳笛先折取鲜嫩的没有枝杈的柳树一支,粗细像铅笔粗细即可,将粗的一端用手环形剥开一圈表皮,使表皮发生轻微转动,此时表皮与里面的枝干脱开,将枝干从表皮“筒”中抽出,同时制作吹嘴。在端面处开始向端面刮薄树皮,并捏成扁的椭圆形状,此时柳笛即已做成。
柳笛声声,它吹绿了叶,吹开了花,吹来了燕子,吹醒了蛙,年复一年,它吹走了童年,吹来了少年,把家乡吹成了故乡,把故乡吹成了留在记忆里的挥不去的浓浓的乡愁!(赵金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