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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金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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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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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拉着板车进城


初冬天冷,木炭火红。八十年代初的农村,夜晚除了近处远处时断时续的狗叫,异常寂静。我们几个小伙伴齐聚在我家的锅屋里,围着忽明忽暗的一盆木柴火,说着彼此感兴趣的事情,大家在日出日落中度过有饭吃就是快乐、有衣穿就是幸福的日子。

那天晚上,大哥来到我们几个身边,说明天早上要到县城拉酒糟回来喂猪,你们几个想不想去?酒厂我从没去过,对我们来说谁不想去啊?头一天晚上就聚集在一起,而且激动得睡不着,在星夜里就出发进城,以便天亮前占个好位置,抢到好酒糟。记得去四个人,拉一个平板车,两人一班,轮流拉车坐车,30里的路程, 在说笑嬉闹中来到了地处沭城西关的沭阳县酒厂门前。蒙蒙亮的时候,隐约看见厂内有一个大池子,不知是冬季的薄雾还酿酒冒着的热气,加上高大的铁罐和悬空弯曲的管道,酒厂笼罩在神秘之中,似乎要拒我们于千里之外,我们觉得与这个酒厂与这个县城都格格不入。大哥匆匆买好酒糟后,我们一同拉车出南门右拐西行。行走在环城河北侧高低起伏的道路上,最让我难忘的是两样东西,一个是望见城里人家室内长桌上都有一个较大的台式钟,那指针很神圣,好像城里人才能掌握时间;还有院子里桌子上的收音机,在播放着节目,好像城里人更有资格选择节目内容。这一切让我们特别羡慕。

几年以后,有头脑灵活的人开始专门贩运酒糟,或堆放在一个固定地点,或开着手扶拖开机顺着村路售卖,在“突、突、突”声里颠颠簸簸地前行,无论在哪,只要有酒糟的地方,很远就能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我不知道猪肉不好吃是不是从喂酒糟开始的,反正我们这里从猪普遍吃酒糟开始,喂猪的东西就多样化了,不再只是一家一户的野草叶、菜叶、米糠、麦麸、山芋叶和珍贵的饭水了。记得那时候母亲喂猪,只要多加点米糠、麦麸在猪菜里,猪还不肯吃的话,她就会唠叨,这么好的猪食还不肯吃,就改常了。冬季里,猪食一般要放在大锅里煮一下,用手指放进去感受一下温度,不烫手就可以了。猪食倒进石槽里,看到猪吧嗒吧嗒大声吃食的声音特幸福,猪会吃肯吃,就意味着猪长得快,年底膘肥体壮,自然能卖个好价钱。或许就可以添件新衣服, 买双新鞋子,想想都是甜蜜的事,心里满满都是期待。

养猪是一年一个周期,到年底一头猪能长到二百多斤。一般是将猪卖给坐落在集镇的食品站,也有自家宰杀后一份一份卖给本庄人的。杀猪需专业屠夫,记得我们村里,那时叫大队,有两个屠夫,其中一个姓赵,和我一个辈分,春节前十天半个月最忙,这期间陆续有人预约。按照约定时间,他用破旧的小平板车拉着一口大锅,外加木制固定架、点血刀、大砍刀、刮猪毛刀、钩子和捅子。不知为什么,当时没有什么宣传工具,但哪家要杀年猪,消息会不胫而走,多少天前一庄人都会知道。屠夫一到,看热闹的人很多,那些老少爷们谁都可以上去帮忙。屠夫看了一眼猪的大小,确定捆猪的地点和是否需要人帮忙,一般只要两个帮手,迅速抓住猪的耳朵和腿,他自己瞬间即将猪扳倒,用事先放在身边的绳子将猪捆绑起来。捆猪打的是“猪蹄扣”。这种“猪蹄扣”是用绳头绕过被捆绑物连绕两圈,使两绳头穿过两圈连接处,形成“死结”,一般人不会系,也解不开。

杀猪的过程我不想细说,觉得挺血腥的。杀猪的时候,给猪吹气这个细节我记得十分清楚,在猪四条腿上开一个小孔,然后屠夫从四个孔里用嘴往里吹气,等吹气后,用细绳绑住四条腿,防止跑气。听他们说,老品种的土猪,猪肚褶皱多,不太肥,吹气让它鼓起来,是为了方便将猪肚皮和前后腿内侧的毛收拾干净,也便于下刀割肉。吹猪是个力气活,本家的这个屠夫好像有气管炎这个毛病,吹猪的时候特别费力,常常是脸红脖子粗的,我当时一直以为他这是杀猪吹气落下的病根。

最富有传奇色彩的是,人们都说他杀猪破肚的那一刻,他会用手迅速抓一块冒着热气的板油放进嘴里,据说吃下去特靠心,但我没有看过,也持怀疑态度,我不知道生油是怎么咽下去的,但想想那时候人们肚里都是缺油的,所以我真的又相信了。

阴差阳错,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最后一个春天我来到县城工作。由于离酒厂不远,所以我常常会到酒厂那里走走看看,再加上有个同事家就住在酒厂边上,我去的次数更多了。酒厂坐北朝南,大门很普通,与其它工厂没有大的区别,就是门前的两个石狮子很大,很显眼,也很霸气,至今记忆犹新。随着社会经济的迅猛发展,产业升级的浪潮滚滚而来,老酒厂的生产经营逐渐走向衰落,最终遗憾地退出历史舞台。说起这些,曾经在老酒厂工作的师傅也会泪流满面,就像当年喝醉一样。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春夏秋冬寻常事,风霜雨雪都来过。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代早已逝去,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深沉似也略显多余。今年的夏季特炎热持续时间也特长。晚饭后,我随意走向沂河大桥的方向,继而沿着沂河南堤南侧的新浦道路,拐弯进入通往老西关酒厂旧址环城河边的那条老路。由于城市建设改造升级的缘故,酒厂一带的所有建筑全部拆除,并且做了围挡,酒厂大门前的那条路已无法进去,它的东边和北边正在建设,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曾经用于酿酒的二十多个大铁罐,仍然高高地矗立在那里,虽然早已锈迹斑斑,且有几分神秘荒凉,但仍似在孤独寂寞中诉说着昔日的繁华。

我们买过酒糟的沭阳西关这片区域见证了沭阳发展繁荣的历史,而坐落在此的酒厂自然是一颗明珠,它曾以生产芝麻香型白酒在一众苏酒中独树一帜,它既有浓郁的酱香风格,又有芝麻香的浓郁口感,其微妙的花香裹挟着浓浓的芝麻香味,让人欲罢不能,它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也醉倒过一代又一代人。为了传承城市历史文脉,当地政府高瞻远瞩,拟在与吴印咸故居比邻的西侧打造沭阳老街,在老西关酒厂旧址打造沭阳记忆酒吧街区,这对经历过酒厂兴衰的众多见证者也不失为难得的慰藉。

期待有一天,柳浪如烟中,春风细雨里,约三五好友,踏着老沭河岸的古砖,悄悄入座沭阳记忆酒吧街区的某个角落,点几个当地的特色菜,一碟茆圩花生米、一份庙头千张,一盘乔家猪头肉,再来一只钱集老鹅,然后端起满满一杯芝麻香,相互碰一下杯,仰着头一饮而尽。然后一起聊着拉酒糟,聊着杀年猪,也聊着这记忆酒吧,共同陶醉这个既富有有人文怀旧特色又能满足现代人需求的文化氛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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