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区东大门外不远处就是沭阳古玩市场,常有全国各地的古玩家光顾。古玩摊位上的玉器、瓷器、木器、铜器以及字画,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有一次看到一个青花喜子罐,与我家收藏的一个模样,一下子把我拉进了往日的岁月。
说起我家的青花喜子罐,许多往事涌上心头,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我记事起,这个青花喜子罐就放在老家的小柜子上,小柜子的结构为上面两个抽屉,下面是对开的两扇门,而且配有铜拉手,这也是家里能撑门面的较大的物件,对那个青花喜子罐并不怎么在意,里面最多也就放放鸡蛋罢了。
那时候家里养着五六只鸡,鸡窝不固定,有的在锅屋的柴草上,有的在家院的草垛旁,有的在石磨下方的洞子里,只要听到咯咯哒、咯咯哒的声音,我们就知道鸡下蛋了,而且从声音里就能听出来是那只鸡的功劳。我们就赶紧从储藏粮食的大缸里抓一把稻谷撒在地上慰劳它,看着母鸡边咯咯哒边吃着稻谷,那种付出与回报的快乐被演绎得淋漓精致,有一种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幸福感。接着我们会到鸡窝里拿着热烘烘的鸡蛋,小心翼翼地放进青花喜子罐里。
我们家养的母鸡,哪只鸡能下蛋,那只鸡即将下蛋,母亲都十分清楚,一是用手摸,二是看鸡冠的颜色,而且没有什么差错。日子一天天过去,青花喜子罐里的鸡蛋也一天天增多,积攒到半罐子的时候,母亲就会将罐子端下来,取出鸡蛋并反复过数后,卖给上门收鸡蛋的小贩,换几个零钱,用于购买油盐火,其实,那时庄上的人家都是这样,所以有“鸡屁股银行”的说法。从这个花罐里进出的鸡蛋到底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楚。
还有一点,收鸡蛋的小贩,摆弄整理鸡蛋的动作特别麻利,且力度还很大,也不怕打碎。放在秤盘里秤好并确认价格后,堆尖的鸡蛋哗啦啦倒进肩挑的巴斗里,从没看见碰坏,我十分佩服。后来读了欧阳修的《卖油翁》才知道,油自钱孔入而钱不湿是熟能生巧,任何事情做到极致都十分厉害,每每看到小贩倒鸡蛋时候鸡蛋与鸡蛋碰撞发出的清脆的声音,真是又担心又想听又过瘾。
当然,鸡蛋也不全是用来卖的,记得小时候,母亲会在早上天蒙蒙亮时煎一勺子加油加糖的鸡蛋给父亲吃,我偶尔也会享受一口,那种甜到心里香到骨子里的感觉,是现在能吃到的任何山珍海味无法比拟的,至今想来都会咽几下口水,那就是最好的美食,也是最美的生活。原来,幸福是如此简单。
土地承包以后,我家的这个青花喜子罐的用途发生了变化。存放鸡蛋不再仅靠青花喜子罐,因为它太小已满足不了需求。母亲就将这青花喜子罐洗刷干净放置一边。那时候,不知为什么,一到夏天,农村蚂蚁特别多,家里的白糖或红糖最招蚂蚁,特别烦人。母亲就将青花喜子罐作为糖罐子,并配套放一个汤匙,需要的时候就用这汤匙取几下,喝糖水,拌米饭,包汤圆,包糖饼,做糖肉,有了糖,我们的生活也逐渐甜了起来。
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物质的丰富,糖这种东西已不再怎么金贵了,买回来以后一般会放在糖果专用盒子里,方方正正,很有气质的样子。没必要再拐弯抹角储藏在青花喜子罐里,而且看起来也不怎么雅观,觉得老土许多。这时候,母亲又把它里里外外洗刷干净,在通风中将它晾干。这期间,家人的身上总会有一些面额很小的硬币放在口袋里,洗衣的时候掏出来就会随手放在桌子上或其它地方,这时候母亲就会把它放在这个罐子里,日积月累,居然聚了很多,足有几斤重,因为不做生意,后来就将这些硬币兑换给做买卖的生意人,换成了面额较大的纸币。
为了不让家里的青花喜子罐闲着,母亲便将家里的身份证、户口本、土地使用证和房产证,再后来还有父亲的退休证等等,都放进去,说是不怕潮湿,用碗当作盖子盖上去,老鼠也咬不着。其实,就是母亲想把它利用起来,就是忘不了那些逝去的光阴。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离开老家到城里工作,家里就只剩父母两个人生活,我也就不知道罐子里放些什么,再没有关注它。父母先后离开我们以后,回老家的次数就更少了。但我们结婚时的衣柜一直放在老宅,门也常年锁着,偶尔回老家一趟,总是生出莫名感慨,父母在家就在,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多年前,我在整理衣柜里的物件时,发现有以前的日记本和这个青花喜子罐,我就它们带回了城里。泛黄的日记本记录了青涩过往的点点滴滴,快乐和烦恼早已烟消云散;而这青花喜子罐见证了我们家庭几十上乃至百年的喜怒哀乐和社会的变迁发展。
今年中秋夜,一轮明月从住宅西南的两栋高楼的夹缝中跳进我的视野,清晖洒满整个房间,没见到“别枝惊鹊”的浪漫,却多了“天涯共此时”的怅惘。恍惚间,故乡的老宅炊烟袅袅,母亲从青花喜子罐里拿出鸡蛋放在篮子里,然后急匆匆走向收鸡蛋的小贩。我走向阳台,打开柜门,凝视着无声地偏于一隅的青花喜子罐,满是“光色便与寻常殊”的意境,氤氲着水清天蓝的灵气,在月光下自顾自绽放着令人疼痛的美丽,美丽得让我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