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正下着雨,阴沉寒冷。五月中旬,正是云贵高原栽秧的时节,神圣的季节,关乎生计。朋友圈好几位朋友晒图,抱怨一雨成冬的阴雨天。确实是冷,不可谓不是真情实感。
这寒冷的雨水,我并不感到陌生,这种雨水符合这个季节的特点,我们儿时经常与它碰面,有时还是在田里与它碰面。
那些年月里,乡村里的人们还没有经济意识,或者经济意识还很淡薄。还不懂得花钱雇工劳动,当然,踏在温饱线上的人们,也没闲钱用来雇工。那时候,遇到栽秧这类需要很多人协作的劳动,都是采取请工的方式,即换着帮忙但不收付工钱。
各家栽秧的日子都要提前预定,预定好才好请工,才好买菜。日子可以预定,但天气却无法预定,那时还没有精准的天气预报。最理想的日子自然是遇到风和日丽,遇到刮风下雨的日子也不能改时间,这个很像请客摆酒席一样,客人请好了,酒菜也买好了,岂能轻易更改日子。遇到阴冷的天气,只得自认倒霉,咬着牙齿、硬着头皮按照既定的日程栽秧。
那时我年纪还小,又是学生,遇到这样的天气不算太多,父母遇到的日子就太多了。只能披着蓑衣或者顶着用化肥口袋剪成的油纸,冒着雨水,迎着呼呼的北风,栽下一年的口粮,口粮误不得,也不能误。“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是渔翁的潇洒,披着蓑衣赤脚露腿顶风冒雨栽秧,不可能有这等洒脱,只能是苦涩滋味自己扛。妈妈告诉我,有几次她冷得手指头都僵硬得拿不稳秧苗,不得已只能爬上田埂,找个火烘一烘手再回去继续栽(有几年她身体不好,经常吃着草药)。
这样的罪,我也受过几次,冷得牙齿忍不住打架,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白毛女》歌词“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自然而然的就闪现在我的脑海,喜儿的形象也出现在眼前。栽秧时虽然没下雪,但刮北风、下冷雨,那滋味同样难受。栽秧时虽然没有地主的压迫,但冷风冷雨就是抽象的地主。经历过这样场景的人,谁还会轻易浪费一粒白米饭?
我们兄妹小时候吃不完的饭,我爹总会不嫌弃的帮我们吃完,除了深爱我们外,懂得粮食的金贵也是重要原因。时至今日,我儿子女儿吃不完的饭,我也像父亲当初那样,毫不犹豫地帮他们吃完。家中虽然不缺那点米了,但我知道米的珍贵,甚至神圣,米在关键时刻就是性命。我爹告诉我,五八年遇天灾,全国闹饥荒的时候,我们家族一位男老人活活的被饿死。作家刘恒的小说《狗日的粮食》,题目看似粗俗,写的却是一代人的血泪,经历过饥饿的人,或者跟饥饿沾过边的人,都能读懂。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句话出自两千多年前的《论语》,时至今日,依然有不少这样的年轻人。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我想这样套用这句话,也很恰当:未知苦,焉知甜?
前几年的天气比较暖和,很多人就忘记了初夏的冷雨,经历过在初夏冷雨中栽秧的人,自然不会忘记那钻心的凉意。应该说,云贵高原今年初夏的冷雨,恢复了它本该有的样子,恢复了常态罢了。
有些经历,会记忆终生,终身受益。现在的学生们,如果有机会淋一淋这初夏的冷雨,在这冷雨中栽一会儿秧苗,或者下一下冷水田,未尝不是好事一桩!或许才会更懂得粮食的珍贵,更懂得珍惜粮食,珍惜很多值得珍惜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