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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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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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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河窑连载

第二章  弃 婴

方天明喜欢道人,他能够听懂道人的话,要从他扑朔迷离的身世说起。

方天明的父亲方大山有祖传的烧窑手艺。那时候的砖窑很特别,坐落于浔河岸边的河滩上,砖窑旁边建有一座小土地庙,里面供奉着土地神的石像。每次窑点火前,老方都会烧香、祷告、祭拜一番。老方的窑很小,与后来的砖窑、大轮窑无法相比,只能烧制些很少的坛坛罐罐,如花盆、水壶、酒壶之类的陶器。老方制作陶器、烧窑的手艺非常精湛,在周围十里八村很有名。他烧窑的黄色泥土原料均取自于浔河岸边的河滩,唯有浔河岸边河滩上的土适宜制陶、烧窑。冬天,老方与老婆吕俐珍两人把上好的黄色粘土挖回来后,存放在砖窑边的空地上,用稻草盖起来封冻,以备来年开春使用。第二年开春后,随着一声惊雷,被封冻的土坷好像苏醒了一样,开始解冻。土坷先被投放在一个很大的水塘里,经过一番浸泡、搅拌、过滤,里面的杂草、虫卵、贝壳之类的杂物被逐一捡出,成为制作陶器的土坯。那些被过滤沉淀后的黄泥土,看起来特别细腻均匀,很适宜做陶器。他把制作好的陶器放在一个竹席覆盖的凉棚里,让它们自然晾干。晾干后的陶器再投放到砖窑中,烧上一天一夜。窑里的陶器变得通红,才算达到火候,冷却后,陶器就可以出窑了。老方用黄泥做出的陶器摸起来温润如玉,犹如女子光滑的肌肤。敲起来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就像倾听笙簧的演奏。

冬天,浔河水面上结着稀薄的冰冻。凌晨时分,天还没有完全放亮。老方像往常一样,吃力地拉着一板车坛坛罐罐,沿着河堤去浔河乡赶集。老方拉着沉重的板车走路,累得汗流浃背,像一头慢腾腾的老牛,感觉腰酸背痛。他在浔河一处河跳岸旁边停下来,坐在地面一高岭处休息。他摸出一支烟点上后,一口口吸着,两眼盯着河面上看。浔河上游有许多连天成片的杂物漂浮在水面上,蔚为壮观。几根粗壮的木桩连排竖立在河跳处,成了漂浮物前行的障碍,杂物在此处被木桩挡住。此处流水口狭隘,水流平缓,河水静静地流淌,泛着细小的水波。

突然,离水面不远处,有一个像竹篮子的东西映入老方视线。方大山心生狐疑,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可光从外表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于是,好奇的他找来一根枯树枝,可树枝毕竟太短,端头又没有钩子,很难靠近那漂浮的竹篮。有一两次,树枝确实靠近了竹篮,却因无法拽着竹篮一起移动,像挠痒一样在竹篮上挠了几下。不服输的老方跑到了附近的村庄,向村里的一户人家借来了一枝细长的毛竹竿。方大山很细心,又要了一些细铁丝,做了一把弯曲的小铁丝钩,绑在竹竿的端头。水面上的树枝、杂草、树叶等杂物千丝万缕地缠绕着,与薄冰冻结在一起,根本拉不动。铁丝钩钩住了竹篮,铁丝钩被拉直了。

为一探竹篮里面的究竟,老方铁了心肠,不去赶集了。他再次跑到村庄上,向一户人家借来一个带有长竹竿的三角形渔网兜子,捅破薄冰,终于将竹篮拉到了岸边。

老方拎起水淋淋的竹篮一看,愣住了。那竹篮里面是一个白色包裹。打开包裹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名被人遗弃的婴儿。那婴儿尚存一丝微弱的气息,嘴唇冻得乌紫。老方看那婴儿并没有死,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他抱起包裹,就往家里跑去。他累得气喘吁吁,早已忘记了赶集的事。

这下可把老方夫妇俩乐坏了,老婆吕俐珍赶紧从屋后抱来干柴,忙着给婴儿烤火取暖。不一会儿,这命大的男婴竟缓过神来,“哇”地哭出声来。夫妻俩头一回听到屋里传来男婴的啼哭声,喜极涕零。

吕俐珍赶忙从自家破竹筐里,找来了几件皱巴巴衣服,那还是女儿高芹两三岁前的旧衣服,忙着给婴儿更换。虽然衣服显得大了些,但毕竟是婴儿衣服,在柴火上烤了烤,摸起来暖和和的,只能凑合穿了。

在给婴儿换衣服时,他们看到了包裹里面,有一条小狗的褥子,一条红白相间的长方形小毯子,一件乳白色的婴儿服。在婴儿脖子右边,有一张黄纸条子,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两行铅笔字,目不识丁的老方拿着纸条向本村教书匠石先生家里走去。吕俐珍仔细看婴儿的手腕,枯柴般细长的右手腕上竟然扎根红丝带,丝带上系着一块缺角残破的塑料小麻将牌,令人顿生疑窦。那是一张光滑的白皮牌,掉了一角,露出里面灰不溜秋的芯,就像没有烧透的砖头。

在浔河张安村,就数教书匠石先生学问最高。得知老方来意,他赶紧把那副暗红色的老花眼镜找来,拿着纸条摇头晃脑端详那八个字,嘴里嘟哝道:“毁于一方,兴于一直张”。

“啥意思啊?”方大山凑到石先生跟前,侧着黑魆魆的脑袋问。

石先生从镜框上面露出两颗白眼仁,只顾盯着方大山白痴吃地看,平生第一次陷入迷茫中。方大山再问那残破麻将牌的意思,教书匠也觉得疑惑,看了很久,只是一个劲摇头。吕俐珍只给方大山生了一女孩,再无生育。老方经常在老婆面前唠叨、抱怨,要是有个儿子就好了,日后,也好跟他学烧窑,将祖传的手艺传下去。有了一门手艺,即使年岁再荒,至少也能混一碗饭吃,不至于被饿死。

老方虽然捡到了一名男婴,心地善良的夫妇俩如获至宝,满足了为高家延续香火的愿望,但觉得美中不足,孩子腿有残疾。尽管如此,他们仍然视如己出,将那残破的麻将牌挂在他的脚踝上。孩子过了三岁了,还没个正儿八经的名字,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村里人都叫他“小麻将”。孩子的诨名被叫得很顺溜,一直被叫了多年。

方大山心想既然老天爷叫这孩子命不该绝,就应该给他个正常孩子的样子,现在孩子既然到了自己手里,就说明自己与孩子有了缘分,他就应该对孩子负起责任。老方常背着孩子,一个人喝闷酒,暗自偷偷神伤。老方神伤起来,浑浊的泪水就顺着眼角流下来。

自从“小麻将”会瘸着腿走路了,受到村上其他孩子的欺侮与打骂是家常便饭,他们经常合伙欺侮“小麻将”“小白皮”。每次,与“小麻将”骂仗时,那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就学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骂他“小麻将”“没娘养的”。这可伤透了“小麻将”幼小的心灵。小麻将红着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咬牙切齿地骂道,杂种,别看我现在打不过你们,长大了我一定要报仇!我长大了要拿刀砍死你们全家人。

小麻将一瘸一拐地走回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向爹妈告状。每次老方夫妇都反复劝自己瘸腿儿子别跟人打架,可就是不管用。小麻将对村里孩子充满敌意,把与他打架的孩子记在心里,养成了敏感、多疑、记恨的恶习。

老方夫妇俩是烧窑匠,常将烧好的坛坛罐罐装在破板车上,拖着吱吱呀呀的车子,走村串户叫卖。他们边卖瓦罐边打探治疗孩子腿残障的消息。苍天不负苦心人,有一回,他们打探出远在四十公里外的浔河清江浦,有一家军区医院,专治先天性骨科病。方大山夫妇俩砸锅卖铁,怀揣着卖瓦罐积攒下的十几块大洋,用平板车拖着小铃铛,摸到了那家军区医院。就真遇到了医术精湛的神医,彻底治好了孩子的病。

我方大山姓‘方’,天亮捡了个命大的孩子,起个‘方天亮’名字吧。老方转念一想,觉得叫“天亮”有些土气。在别人的指点下,他将“天亮”改成了“天明”。大字不识几个的老方当了一回文化人,村里人常夸老方做了件漂亮事,教书匠石先生听说后,也赞不绝口。

自从“小麻将”有了大名,加上残疾被医好了,命运从此发生转机,人就像脱胎换骨一样。他虽然比村里同龄孩子入学晚,但脑袋瓜并不笨,从没有留过级。他上学时,性格孤僻,很不合群。随着年龄的增长,敏感、多疑、记恨的恶习并没有改观。

老方每次点火烧窑前,都将儿子带在身边。他目的很明显,想将祖传手艺传授给儿子。老方认为是窑神显灵庇护自己,给他送来了儿子,祭神的劲头更足了。小方喜欢在河边玩泥巴,他只喜欢搭方方正正的小房子,将泥巴捏成麻将一样的方块块。制作陶器与烧窑技术其实并不复杂,天长日久,方天明早已滚瓜烂熟。那时候,时常有道人或和尚经过浔河岸边,好奇地来到老方的那座小砖窑,跟他侃上半天。其实,那些游走江湖的道人就想蹭一顿饭罢了。心地善良的老方并不在意,特别喜欢那些游方术士。老方不但自己相信算命打卦,还让他的儿子也跟着学习打卦、占卜、测字之类。

有一天,一位游走江湖的钟道长来到方大山的砖窑上。钟道长看年轻的方天明很聪慧,对算命打卦感兴趣,就主动送给他一本泛黄的线装《秘牒》天书,并不厌其烦地教他如何测字打卦。那钟道长在老方家住了半个月,方天明竟然跟他学了些测字打卦。闲来无事,方天明就喜欢拿出书,装神弄鬼地研究一番。他似懂非懂地参悟着,对书扉页那“毁于一方,兴于一张”的八个字始终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不影响其先天的预见性。有两回夏天的大中午,太阳毒辣辣的,吕俐珍将那一大堆破烂衣服搬出来晒。小方天明进屋说,要下雨了,快下雨了。睡午觉的吕俐珍被弄醒了,拿鞋底追着骂他嚼蛆胡说。可一支烟工夫,一大片黑云果然压过来,下了一场很大的雨,那些破烂衣服被淋得湿透。

在浔河张安村,有人家盖房会请方天明测字,有死人下葬之类的白事,也有人会请他看风水测字。就连女人生孩子,也有人会提前请他看是否顺产,孩子出生后的前途。

浔河张安村一带的人们很迷信,具有预见性的方天明很吃得开。天长日久,他的三脚猫功夫被传开了,骗得一些人笃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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