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与方天明蹲在地上,两人一问一答。道人左手拿着拂尘,右手捋着胡子,神秘兮兮地说太岁头上动不得土,方天明挖土恐怕是触犯‘太岁’了。他说现在我来问你,土堆是倒塌过三次吧?两次是在夜里,还有一次是在大白天,是你们看着倒的吧?方天明听后,大惊失色地问道人是怎么晓得的?道人指着暖水瓶旁的那块怪物说,施主啊,这个你就莫要问了,照实回答就是了。那不就是太岁吗?太岁不是明摆着吗。方天明转脸望着道长,呆看了很久,心里感觉有些害怕,继而说出窑确实塌过三次。
“太岁出现之前,浔河里是不是出现过火团子,有人托梦阻止你们挖土?”
方天明想到了姚成事先说过的话,吓出一身冷汗,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具实告诉了道长实情。他胆颤地说,道长既然全都晓得了,我也照实说吧……事情既已如此,还请道长帮忙化解化解。道长说高施主啊,你也不必害怕,贫道自有办法,只是吧?这事情啊,恐怕要破费些钱财啊。这都是神仙作法,施主要想继续堆土烧窑,就只能破费了。
“怎么破费啊?”方天明急切地问。
钟道长教选上个黄道吉日好好祭拜窑神了,要如此如此的这般祭法。那道人说完,从灰蓝色道袍的衣袖里,摸出两块圆溜溜五彩的鹅卵石递到方天明手里。方天明像得到神授意的宝物一般,连忙跪在地上,举起双手,手心向上。他毕恭毕敬地接过石头,如获至宝,就像接到皇帝的圣旨,将两块温润的玉石紧攥在手心里。道人颠簸着走上咯吱吱响的河跳,方天明竟呆呆地跪在原地,好久才敢站起来。望着道人远去的背影,他就好像做梦一样。方天明看道长已经走过了河跳,才敢慢慢站起来。他张开手,仔仔细细看两块圆滑的石头,只见每块石头上面,都写着一个字,怎么也不认识。石头背面,仍然有四行小字。他赶紧找陈义东,向挖土的人群大声喊,陈小东子啊,你不要再挖土了,快过来呢。
陈义东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好奇地问,老板,刚才那道长跟你说什么了,他不是想要水喝吗?方天明对陈义东说这是天机,请他看石头上是什么字?说着将两块圆溜溜的石头递到陈义东手里。陈义东拿着石头,翻过来调过去地看,还用嘴吹了吹石头。突然咂嘴说,这个吧,好像是小篆字‘窑’与‘谣’吧,不能确定啊,后面四行字看不清,等回家找字典查查。方天明听后一头雾水,要陈义东明早出工前吧,到自家竹园子里,砍两根青竹子带过来说有用处呢。顺便把这两个什么字告诉他。陈义东听后疑惑不解。果然,第二天上工时,陈义东扛着两根新鲜的墨绿色竹竿,兴冲冲地来到工地了。
陈义东告诉方天明,石头背面字并不难猜,分别各是两句诗:山川道路良多阻,风俗谣言苦相通。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这与黄道人教给方天明的咒语意思很相近,因为字太小,又是篆字,很难辨识罢了。
大约上午十点钟的光景,浔河两岸春和景明,艳阳高照。方天明站在东边那座高高的土堆上,对着浔河东南方向,焚了三炷香,口中默念着道长教他的咒语。只见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黄绸做的小布袋子。他从其中一个布袋子里,摸出一枚小石头看了看,然后又放了回去。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细长的红色绸带,拿在手里拉了几下。然后,他用红绸带子的一端将小布袋扎起来,系于竹竿顶部。他按照钟道长事先的点拨,口中念过咒语后,在土堆西南方向,恭恭敬敬地将竹竿插竖起来。那根挂着布袋的竹竿,梢头在春风里摇晃了几下,慢慢安静下来了。布袋子上面的细红绸带子随风飘扬,就像经幡一样。在河跳西边的土堆上,方天明也如法炮制。
说来很是诡异,自从土堆插着两根竹竿后,它们就像两个镇守土堆的卫士一样,从此,土堆再也没有坍塌过,显得安然无事。一个月内,虽然下过两场较大的春雨,人们再也没有用油帆布覆盖过土堆,那土堆竟也纹丝不动,没有一丝坍塌的迹象。不消两个月时间,土堆竟然被人们神奇地改造成两座又高又大的砖窑了,张安村人向烧砖盖房迈出重大的一步。
砖窑建成后,窑主方天明没有忘记道长的嘱咐。第二天上午,他就把陈义东叫到自己身边对他说,陈小东子,装扮窑的任务我就交给你了,你要如此这般弄啊。
“好嘞,老板尽管放心吧。”陈义东高兴地答应道。
中午放工时,陈义东提着衣服,与姚成肩并肩,走在人群后面。他对姚成说,姚叔啊,方天明叫我负责做一件事情,下午吧,请你带上四名工人,沿着窑周围的空地上,每隔六七米远,就挖一个树根塘子,竖木桩子呢。树塘呢,深要八十公分,直径有五十公分就行喽。
姚成从部队退伍回家有二十年了,别看他大字不识几个,可他对义东刚才说的这番话,还真有点几分道理。小东子,你姚叔没有上过几天学,也没有念过几天书,只当过四年兵,学过的几个字早已忘记了。我也听不懂你说的话,什么五十、八十公分的。至于树根塘子嘛,我下午带几个人替你挖好就是了。你呀,不如下午弄根小树枝给我,做挖树根塘的标志,那样不更好吗?陈义东听后,觉得姚成说得很有道理,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两座土堆旁边,人们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浔河东岸砖窑上的工人们忙着挖树塘,西岸的工人们忙着埋竖木桩。那木桩上绑扎着彩纸,通体五颜六色,显得很好看。张秀花和她的那几位伙伴,也被请来帮忙了。张秀花领着雪娇那一帮女子,就像布置戏台子一样,忙得满头是汗。她们从窑顶上,拉下来一根根细长的尼龙绳。尼龙绳上面,扣着一面面彩纸剪的小旗子。春风一吹,小彩旗迎风招展,被刮得呼啦啦响,很有节日的气氛。
张秀花倚靠在一根木桩上休息,她抬眼看见站在窑顶上的陈义东,就将双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口状,对着窑顶上的陈义东大声喊道,陈小东子啊,你快下来一下噢,帮个忙呢。
“好嘞,不急啊,我马上就下去喽。”陈义东听到窑下面有人喊他,一看是张秀花,连忙高声答应道,然后急急慌慌地往窑下跑。他跑到张秀花跟前,气喘吁吁地问张队长有啥指示啊。张秀花笑着说,别油嘴滑舌的,跟我耍贫嘴子,我哪是什么队长啊,你什么时候封我的?人都说你吧,精得像一只猴子,很会爬树的。现在,就请你表演一下,爬这几根木桩,帮忙把五个小灯笼挂上去呢,难不倒你吧?
“啊!爬木桩子啊?”片刻,陈义东撅着嘴,摇着头,有些不悦地问道,“我难道是你养的一只猴子吗?你还真把人家当猴子看待了。”
秀花摇晃着身体,做出生气的表情,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你到底肯不肯帮忙?要是不肯帮忙的话,今后可别怪我不理睬你啊!陈义东看着张秀花娇羞的表情,不敢违背她的意思,忙接过她手中那几盏红色纸灯笼片,放在上衣口袋里,转身走近身边最近的一根木桩。他打量了一下木桩,向手掌里唾了一下,两只手来回搓了几下,双手抱着木桩,吃力地爬起来。边爬木桩边说,挂、挂、挂,姑奶奶别生气,我这就爬上去帮你挂,给你当一回猴子,这难道还不成吗?秀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还差不多嘛,你千万不要慌,小心点啊。
陈义东已经爬到离地有两米高的地方,突然转过脸,低头冲着张秀花问,要是有梯子就好了,秀花啊,能不能扛一副梯子过来啊?张秀花仰脸说,梯子?哪有呀,要是有梯子的话,我不会自己爬上去挂吗?还要麻烦你吗?
张秀花挥着右手臂膀往回走,用手指着陈义东,边回头关切地说,你可千万要小心点噢,脚要踩稳了。张秀花走走停停,站在那里看陈义东爬木桩挂灯笼。她看了一会儿,觉得陈义东不会出什么事情,就放心地走到河跳那边窑上,组织那帮女子们继续干其他活去了。
浔河窑上准备工作同时在紧锣密鼓进行着,那两座砖窑被装扮起来了,闹得动静很大。陈学明、骆小三子带五六个壮实的中年汉子,他们在宽大的拱形窑门前,爬上爬下地忙着搭设简陋的凉棚。那凉棚埋设六根木桩,一端的木料横着搭设在窑门顶上,另一端用木柱支撑着。横梁上面,横七竖八地钉着几十根细长的木料,作为屋顶受力的檩条。檩条上面,铺了五张破篾席子,最上层摊放着一层厚实的粳稻草,六根枯树枝压着稻草,凉棚就算搭建成了。这时,窑主方天明从窑顶上走下来了,他戴着一副圆溜溜的黑墨镜,头发往一边梳理着,活像一个替日本鬼子做事的汉奸。他将两手背在后面,歪着脑袋,东瞧瞧西看看。他并不轻易讲话,而是盯着凉棚周围,转着圈看。他看了很久,就像监工一样,检阅着工人们的干活情况。他看到工人们坐在地面休息,有两个人正在地上下泥棋。那泥棋格子很简易,用瓦片在地上纵横方向画着五道线,将烂泥块子捏成十个棋子。一方占有五个扁棋子,另一方五个尖棋子,谁先吃掉对方棋子为胜。下棋人的旁边,围着四个看热闹的人。陈学明一转脸,看见方天明不声不响地从远处朝窑大门口走过来,顾不得看人下棋,就连忙凑上前去,与他搭上几句话,想讨好方天明。还未等他开口,只听方天明先开口了,不紧不慢地来了句问,你们几个没事啦?棚子都搭好了吗?
“搭好了。”
方天明哼了哼,算是与工人们打了招呼。他背着手,又围着凉棚转起圈来。当他再次转到凉棚正门处时,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凉棚正前方的一根木横梁看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方天明慢悠悠地走回到陈学明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递过来,对他吩咐,学明啊,你帮个忙吧,把这个拿去吧,把它挂在最前面这道梁上,要挂中间位置哦。记住啊,镜子面一定要对好河面东南方向啊!陈学明接过镜子,皱着眉头问,是什么东西呀?陈学明接过方天明手里的东西仔细一瞧,原来,那是一枚比巴掌略小些的黑色铜镜。那铜镜上面,还系着一根红色的绸带。小铜镜正面略微带些弧度,显得有些内凹。背面边沿上镂刻着阳文八卦的图案,图案中间有一个圆圈,里面是阴文“卐”的标志。据说,那枚铜镜也是黄道长那天临走时送给方天明的。据说铜镜已经被道长施过法了,专门用来镇邪。更为神奇的是,据说铜镜照耀到的范围内,邪怪无法入侵。这很像孙悟空出去前,用金箍棒在地面为唐僧师徒画的那道保护圈,妖魔鬼怪不能进入一样。
听完方天明的吩咐,陈学明走到挂过灯笼的木桩位置,抬脚爬上一个很高的高板凳。他站在凳子上,伸出细长的手臂,可还是与那道木梁有一尺高的距离。还是骆小三子机灵,早已不再看人下棋了,飞快地跑到看窑棚子旁边,悄无声息地扛来了一副竹杠子。工友们赶紧过来帮忙扶杠子。只见骆小三子伸出细长的双手扶着杠子,就像猴子爬树一样,噌、噌、噌地几下就爬上去了。不消半支烟工夫,就将那枚铜镜按照方天明的吩咐挂了起来。
方天明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眼神说,说还是骆三子能干,能当生产队长呢。陈学明跟着后面附和道,屈才,屈才啊,这孙子,精得很。他妈的,这猴子吧,一有重活就躲了,有巧事情吧,他就喜欢往里面钻。工人们抬头看看那枚挂好的铜镜,又看看不远处的方天明,个个抓耳捞腮,感觉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不晓得方天明究竟要搞什么鬼把戏。
浔河岸边砖窑上,工人们在有条不紊地忙着祭神前的各项准备工作,气氛看起来很和谐、安详,倒显得有几分紧张。突然,正在指挥女伴们干活的张秀花眼前一片漆黑,人差点晕倒。她感觉有无数根木棒莫名地向她身体击打过来,直打得她遍体鳞伤。紧接着,浔河水面掀起的一阵风浪,打破了宁静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