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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素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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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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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山岗


作者|赵素侠

我在山岗上站了很久,站成了一颗孤单的树;在山涧坐了很久,坐成了一座化石。山风猎猎,树叶沙沙,流水淙淙。我却找不到方向。

为什么会在母亲面前失态,情绪失控的我,说出了我一直没敢在父母面前说出的话。我忍不住哭了。我是那个差点被遗弃,终因割舍不下,而留在父母身边的孩子吗。

母亲一直令人敬仰,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聪明能干。她无意中的一句话,会引起我这么大的反应,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疑惑的看着我:我说错什么了?

你没说错什么,是我不好。我说了以后,心里更加难过。眼泪流的更加肆无忌惮。

父亲病重之前,交给我一本日记,那是我小时侯写的日记,日记里写满了对自已的失望,对未来的迷茫,写满了内心的挣扎与痛苦。那本日记被父亲收藏那么久,它大约也是父母心中的一根刺。父亲将日记交给我的时候,母亲站在一旁,俩个人都静静的看着我。已为人母,本该成熟的我,依然什么都没说,接过日记走了。我的表现令他们失望了吧。

从小就关闭了的那道心扉,是打不开了吗。

那时,家里客厅里一直挂着我画的山水画。父亲在练一套养生气功,我把一整套的功法都画了下来。父亲非常珍惜,经常对着那套画练功。母亲对别人说,画的太好了,每个动作都跟真人似的。但我依然找不到肯定,找不到存在的价值,我依然是最没用的吧。

我出嫁的时候,母亲哭了,我是最令父母揪心的一个,我知道。

为什么小小年纪的我,在看《牛虻》的时候,会关上门,失声痛哭。因为我看到亚瑟和我一样的痛苦。

我总是梦到一条乱石嶙峋的山洞,我非常努力的向上爬,却如何也爬不出,只爬得满头大汗,心慌气短。那是我在努力为内心寻找一个出口吧。

别人的童年都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衣食无忧的我,何来那么多的郁结和忧思。

我那时最喜欢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那种境况,大多是我独处时的真实写照。李清照的感悟与我有不同之处,我没有相思,只有恐慌、失措与迷茫。我无法像《牛虻》中的亚瑟一样,去找自己的教父,寻找心灵的救赎。

我知道父母姐弟对我的疼爱,可我有那么多的不甘。

父亲退休后一直想写一本家传,来记录这个家庭的创业史。他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来执笔。

在父亲的反复敦促下,我匆匆写下一段话:“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在这漫漫的历长河中,每个人尤如沧海之一粟,蜉蝣于天地之间,漂渺不定;置身于红尘之中,奋斗不息。正是这芸芸众生,成就了大千世界,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部浩瀚的史诗,为了不使它们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今有父亲退休谢任后,享天伦之乐之余,呕心沥血,严谨不怠,广征博采家族史料,发起传续书之事,其举可赞,深得全家人拥护,吾辈积极响应,并由众人推举,本人兼任主编。为不负众望,开宗明义留此序言,正式启卷。

我把这段话交给父亲,便撒了手。

我没有成就感,只有挫败感,让我来写历史,只会是风霜雪雨,没有岁月峥嵘。

父亲多少次想跟我谈话,我都措辞走掉。我很痛苦,我没有办法向父母敞开心扉,内疚又自责,无法自拔。

弟弟从小就跟我特别亲近,他容不得我受一点委屈。我出嫁的时候,他因为不舍,偷偷哭了一场。有天他畅开心扉,知道了我的真实想法,他沉默,难以接受,消化之后说理解。

我在内疚与自责里越陷越深。

直到父亲离开人世,那本家传也没有写出来。每次到父亲的坟前祭奠,我都心怀内疚。我的心,上着一把锁,解不开。

直到一次,母亲身体有恙,我守在旁边照顾,母亲提到家传,提到父亲的心愿。

母亲说她做了一个梦,但不确定是梦还是真,她向我求证。她说,我看见我面前放着厚厚的一本书,我一直翻,一直翻,里面都是空白,直到最后,才看到书的题目是《一九六二》。

我终于知道,这本家传,也是母亲的心愿。她着手在写自己的那一部分经历,却断断续续,写不下去。

母亲推心置腹的讲了很多。我像以往一样,缄默不语,做一个忠实的听众。母亲无意中的一句话,触碰到了冰山一角,我心底的隐痛便开了闸,一泻而不可收拾。我的失态,令母亲感到意外。

我再次陷入儿时常有的那种无措、失望与困顿中。

执念也是一种病,无可救药,无法解脱。

儿时的我会找个僻静之所,山岗之下,小溪之畔,在岩石和灌木丛的掩护下,静静的发呆,慢慢的平复。如一只受伤的小鸟,悄悄的蜷缩着身体,望着天空一寓,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现在的我,驱车长奔,急于逃离,直到再次拥有一个人的山岗。

父亲长眠在地下,坟茔依山傍水,一弯柏油路静静绕过。静谧的山岗,茵茵的草地,一切都是安详的,这是把一切都放下了吧。

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母亲!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我真的很努力,我一直都很努力,一生太短,经不起蹉跎。

我不能背负愧疚和遗憾,我需要去寻找那段历史。

有一张发黄的老照片,上面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头上戴着向上折叠的圆形帽子,服装统一。里面有大伯,父亲和小叔。兄弟三个,青葱少年,英气逼人。父亲说,那是童子军的服装。父辈们都是小小年纪就开始参加革命工作,大伯四十多岁就长眠在烈士陵园里。

1948年解放时,父亲11岁,在镇平县袁营完小以三门主课成绩平均98.8分,全校六年级第一名免试录取为初中新生。初中时兼任校团总支委员,少儿部长。因表现突出,被发展为党的宣传员。工作后,先后到西峡山区,辗转南北,三十多岁时西峡县人民法院党组成员、审判委员会委员、民事庭庭长。后又到基层人民公社,党委成员兼秘书。几年后到人民检察院任检察员后又到城关镇政府。一路起起落落,风尘仆仆。

父亲的经历带有浓重的历史色彩。幼年时,镇平大赵营的家被日军占领。日骑兵团某营共100多骑兵进村,把全村人都吓得逃亡到西南河对岸亲戚家。三栋瓦房,住了10多骑兵,为了给马透气,墙都打成了窗。共三个多月,直至8月15日后日军败退撤离。

父亲是个工作狂,为了工作不顾一切,他的奖状和荣誉证书一大堆,还有群众送给他的锦旗。在西峡工作的几十年里,他走遍了西峡的山山水水。在交通不便的情况下,他跋山涉水,风雨兼程。有次不小心摔进山沟里,遇到生命危险,幸亏被路人发现。他曾被批判为知识分子臭老九,进过大寨田。曾在办案时秉公执法,依法行政,损害了某些官员的利益。被人暗箱操作,隐瞒实事,依仗职权打压报复。这也是父亲一生中最不甘心的事。

父亲,我坐在你的山岗上,看着你静默的样子,来写下你未了的心愿,你可是原谅了我。

母亲说,她的一生,最大的成就,是培养了几个好儿女。其实她的一生,最大的成就,是言传身教影响了身边人。母亲聪慧过人,过目不忘,乐善好施,受人爱戴。

我总是小心翼翼陪伴在母亲身边,为了心灵的救赎。

母亲三岁时就失去生母。家里条件很差,幼小的她,每天到山上放牛。看到别的孩子去上学,母亲很羡慕,就把牛拴在山凹里,悄悄的去上学母亲很聪明,悟性很,老师非常喜欢这个好学的小姑娘,送给母亲书和本

但在一个雨天,母亲上完课发现,拴在树上的牛不见了。这对幼小的她而言,是多么大的打击,母亲冒雨在山上找,不敢回家。这头牛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母亲偷偷进学堂的事就这样败露了母亲渴望上学,就给远在外地的祖母写信祖母回到母亲身边,母亲终于争取上学的机会,通过考试,连升三级,读完了初小

母亲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母亲没什么学历,却有许多后天而来的智慧。母亲的为人,一直是为人称道的,母亲的古道热肠,使她富有亲和力、向心力。

记忆中的母亲,能做出各种好吃的东西,街坊邻居同事,都是她施舍的对象,柴米油盐接济别人。母亲的缝纫机总是在夜里响个不停,她为我们做衣服,也义务为街坊邻居做衣服。在那个遥远的小山村里,那些大伯大娘大婶们,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母亲和我们姊妹。

母亲看到一个小哑巴腿上受了重伤,没人管,二话不说,背起他就到卫生院,花钱给他做了包扎。那孩子也总是找机会回报母亲。

那时母亲在烟镇邮电所上班,母亲做饭的时候,年幼的我们,就会守着总机值班,接电话,开电话会,干得有板有眼。

母亲一路从山区到城市,无论是邮电局的话务员,还是对外贸易局的会计、人事干部,都干得非常出色。母亲一生操劳,任劳任怨,巨大的付出与艰辛,是我们姊妹无法企及,只能望其项背的。

静静地坐在山岗上,芳草被堤树荫蔚一弯流水环绕而去。天国的光辉照耀在水面上,波纹荡漾,闪烁出粼粼光点。慢慢地,我终于沉淀下来,思路变得清晰。

母亲说,阿姨因为喜欢我,才一心想要我做女儿,母亲割舍不下。

记忆中的阿姨经常抱我,叔叔还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带我去她们远在城里的家。我是欠下了她们一份恩情。

经历了太多之后,终于明白,原来生命中有着那么多的不能承受之重!面对人世轮回,生老病死,还有什么不能释怀!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且行且珍重。

尘归尘,土归土,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

生终将死,灵终将灭,万物终将消亡,再辉煌不过一抷黄土,一捧清灰。《圣经》上的话,道破的何止是人生。

和父辈们艰苦卓绝的奋斗生涯相比,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忘了是谁说的:看破红尘你依然身在红尘, 看透生死你依然苟活在世。除七情六欲仍靠俗物而活, 既增烦恼又何必执着于此

离开山岗,回眸望。放下吧,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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