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
皎洁的月光明晃晃地洒向大地,峰恋黑黢黢的倒影,把一切笼罩在梦幻之中,整个村庄在光与影的旋律中婆娑着,显得安祥又宁静。一群小朋友在打麦场上嬉戏。一会儿玩丢手绢;一会玩老鹰抓小鸡;一会儿又分成对立的两排,高高低低的童音爽脆脆的唱:“野鸡翎,看大刀,你的人马凭我挑,挑大的,挑小的,不论大小一起挑。”这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村庄。这些画面根植于心,烙印在岁月深处。就像一株植物接受到的第一缕阳光,它总是最新的。
多少年后,故乡的河流还总是淙淙潺潺地从我的梦中悠悠淌过,河边青草丛中,老牛脖子上的呤铛晃动出悦耳的声音,偶尔会传来老牛“哞——”的叫声。农家大婶给鸡群喂食时“咕咕咕、咕咕咕···”的呼唤声,以及对猪崽“唠唠唠唠···”的吆喝,像一首舒缓又古老的歌谣。亘久不变的河流,袅袅升起的炊烟,让人忆起村头大婶大娘遥远的呼唤。尽管时世变迁,日月更迭,已渐渐遗落在朦胧岁月深处,但不经意间听到的乡音,仍会灼痛我的神经。虽然已经落伍,它的质朴与醇厚弥久愈新。我的生命,从一个村庄开始,使我从来不敢忽视脚下这块殷实的土地。也从来不敢懈怠,不敢忘记,我是西峡人。
跟西峡人的性格差不多,西峡的语言爽脆利落,说起来像倒豆子,嘎嘣脆,跟南阳话同出一辙,但细听却有差别。越接近边缘地区乡味越浓。追溯起来,西峡人外来户居多,查查祖籍看,有东北的、上海的、大连的、青海的······多不胜数。大多是因为西峡山青水秀,气候宜人。我的父亲和大伯,都是参加工作到此,在此地安了家。随着时间的潜移默化,便都成了地道的西峡人。抗日战争时期,国立一中从上海迁移到西峡,演变成现在的西峡一中,现代人很少去追踪,只知西峡一中,不知国立一中。这叫入乡随俗。西峡人管“膝盖”不叫膝盖,叫“不拉盖儿”;“蹲”不是蹲,是“骨蹴”;。“今黑了吃啥饭——稀面条烙油蒜,你月我月。”西峡人听起来很亲切。对父亲的称喟,就有多种,“伯”、“大”、“爹”、“爸”。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性,西峡的语种也多特色,西峡位于楚汉交界之地,鄂豫陕三省交界之处,风味独特。一俚语一乡情,都会拨动心弦,涂满乡色。同是西峡人,西坪人讲话的语速和音调就显得委婉平和许多。西峡人不觉得说脏话可耻,而觉得说脏话的人爽直。“真各腻死人”是口边话,骂起街来,祖宗八辈都能骂到。但西峡人自认本地话接近普通话,容易懂。 西峡多外地商贩,有广州的、浙江的、陕西的、湖北的,时间久了,都讲带外乡味的本地话。其中高深莫测的字眼,简直就像劫路者砸黑砖一样,一不留神就会夯出一块来吓你一跳。两个广州人站在路边说话,一个问:“黑切斩孩兵抖呀?”另一人道:“累哼凡佐方哼啦,忧哼翻跟头,呀姐哼裸灰,栽哼多给跛早都啦。”再自信的西峡人不慎听见了,都会产生错走到塞浦路斯的狐疑。尽管对话本来很简单,那人问:“汽车站在哪儿?”得到的回答是:“你方向走反了,得往回走,一直向前走,再走几步就到了。”一笔一画写在纸上,没有大专以上文凭都难看懂,更甭提用嘴说出来了。西峡人的话, 一翻成广州话就全变味了。“怎么了?”西峡人说“咋了?”广州人就说“乜野事呀”,听上去发音成了“妈爷死了。”听来吓人一跳。西峡也多陕西人,“俄不尿,尼不农再开标啦。”西峡人一听就乐,嘿,你是陕西商南人。只要你开口,就有人能猜出你的故乡来。中国话是如此不同凡响的语种,中国人自己都难懂,更别说老外了。但是没了这些乡土味的家乡话,生活中就少了亲情,恐怕任何有意藻饰都会破坏其中的意趣。
● 一方水土一方人
我们爱一个地方,比如爱一座房子。这房子或许并不漂亮完美,外表有些破败,内部结构不合理,屋顶有时会漏雨,房间也不够敞亮。但这房子住过我们的上一辈,甚至这房子就是我们亲手用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我们从小就住在里面。房子里印满了徘徊的脚步,游走着寂寞的叹息,充斥着争吵和矛盾,也笼罩着快乐、梦想和难言的幸福,到处留有我们存在的痕迹,深浅急缓的呼吸。因此,我们已经习惯了窗内和窗外的风景……虽然看到漂亮的新房子会羡慕,有了好条件会想到搬走,但我们的心灵,深爱着这座房子。就像我们儿时的摇蓝,简陋但充满温馨,它承载一个人灵魂的全部,任灵魂自由栖息。这种爱如初恋般透明、纯洁、坦荡,无可替代。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哪个人的人生底版上,不涂满了家乡水土的本色。每一个地方都有其独特的民俗风情,那经久积淀的文化情感,烙印在每个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心中。西峡人朴实厚道,热情好客,是外地人接触本地人后第一感受。进入西峡,绿色的峰峦让人感觉空气格外清新。“欢迎光临恐龙之乡,绿色王国——西峡。”宛西地界的第一横幅颇具诱惑,使大都市来的人不自觉先撞了一身绿意。依山傍水是西峡的特色,西峡多瀑布、自然溶洞、峰峦叠翠,景色宜人。观光者多为看山看水而来。
老辈的人会说起西峡的古城墙,吊桥,南莲花西燃灯,丁字街。这些怀旧的话题,让人想起长满青苔的古堡,它只存活在记忆里,古城墙在城市建设中消失殆尽,不留痕迹,丁字街被开通以后,成了名副其实的十字街。莲花亭和燃灯寺经过重建,都已不是原来的模样,有了新意,也有了景观。寺山森林公园、蝙蝠洞、荷花洞、龙潭沟瀑布群、石门湖、五道桩风景区,随着交通的便利,越来越蛊惑人心,招徕游客。西峡人追求新事物,跟蜜蜂爱采蜜一样。从女人购物可以看出,今年夏季是流行不等式裙,连衣裙,超短裙还是短裙;冬季更显特色,某年流行皮装,次年流行羊毛绒、鸵毛绒,再一年流行起羽绒服,花样翻新。从市场行情上就可以看出,西峡人追求时尚的天性。同是超市,多尔玛、新百利、七彩龙就生意兴隆,老店反显得冷落不少。同是小吃,只要你来点新的,味道不错,西峡人就给你捧场。同是街道,现代化气息浓的白羽路、滨河路、建设路、北环路就显得繁华一些。九十年代初,流行交谊舞,于是乎,大街小巷,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无数个歌舞厅;潮流过后,那些歌舞厅也随着销声匿迹。二十一世纪初,数字化时代的潮流,又让这个城市里布满了网吧和超市。商家只好争先恐后的跟潮流,翻出新意,搞出特色,展示个性,来迎合大众口味。就这样,你追我赶的,赶出了一个年青的,生机勃勃、热情洋溢的小城来。
“西峡一大怪,房子比人跑得快。”这倒不是说西峡的房子会跑,而是说西峡人盖房子的速度,比人跑得还快。西峡人爱盖房子,较着劲,比着盖,看谁的房子盖得漂亮,盖得宽敞,装饰得豪华,结构设计不同凡响。西峡人有了钱,先盖房子;没有钱,还是先盖房子。随着政府城市规划的出台,西峡人爱盖房子的热情变本加利,刷刷刷——楼房林立,一条西环路出来了。三十米宽的白羽路,成了主街道,两边的楼房鳞次栉比,各具匠心,一直向北延伸。东环路是怎样以现代化的标准出现的,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至于那北二环、北三环,一环接一环的越伸越远,你都不及用脚步跟上。走在宽敞的街道上,再回头去看老街,它的确显得拥挤不堪,尽管它也在不断翻新。
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熟悉了那山那水,那方人,无论走得有多远,都不会被岁月冲淡,而且还会随着岁月弥增,变浓变深。故乡,就像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总会在心里不停地流动着;故乡又好似高悬于天边的明月,抬头可以望到,却没法抵达它的身边,这种情怀越是远离,就越发浓烈。月是故乡明,茶是故乡浓。真实的岁月使许多东西淡去了,故乡的情感却永远不会被岁月稀释。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无论你是否仍在这里,或是已远去他乡,这一个地方都将如影随形。你都无法遗忘,就像爱着自己一样爱着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