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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素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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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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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逝的童话

当杨波读完了研究生的全部课程之后,终于踏上了归家的旅途。

汽车穿山越岭向前驰去,山林特有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一种返朴归真的感觉使他心旌摇曳。在绵延数百里的伏牛山区,人们习惯地称他的故乡为“老北山”,意为“伏牛山最偏僻的地方”。越往前,人烟越少,完全没有了都市的喧嚣,只有鸟雀在林间或岩石上引翅飞翔,偶尔从庄户人家传来鸡犬之声。正是“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之时。熟悉的山山水水,使他倍感亲切,他似乎又看到最疼爱他的奶奶拄着拐杖站在家门口的小河边翘首以待。

奶奶是老一辈里唯一留着大脚的女人。年轻时,奶奶就是凭着这双大脚上山砍柴、挑大粪、种庄稼,干着男人们干的活。也许是贫苦的生活磨练了她,她八十多岁仍然耳聪目明。杨波的家在村东头,村里的人称他家为“馨园”。名字又高雅又堂皇,而院子却破落斑驳,老式的青瓦土墙,从他记事起就只知它的贫困和拮据。父亲的肺心病常常复发,只能靠药物维持;再加上他们三个孩子,生活就更显得捉襟见肘。杨波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却常常穿姐姐们穿剩下的打着补丁的衣服。每当家中缺米少盐的时候,奶奶就给他讲馨园的故事,这个故事在他看来就好象是一个美妙的童话——在他祖爷爷那辈,馨园是这一带最富足的大户。那时馨园的碾子会从碾眼里不停地向外流出麦子,锅灶里的饭总也盛不完。风水先生说,在他家的祖坟里,泥土已经锈成了马的形状,马下边还有许多小人,等到马背上的人锈成之后,他们家将会出现一位大人物。后来一家亲戚因为妒嫉,悄悄用桃木锭子钉在他家祖坟上。人们看到有一股青烟从坟地飘上天空。从此以后,馨园开始败落下来,爷爷开始吸大烟,吸完了全部家当。

不知道这个故事有几分真实,父亲总是一言不发地在坟地里转来转去,希望拔出那根桃木锭子,然而却始终没有找到。奶奶总对这个故事抱着几分幻想,似乎会有一天,碾眼里会连续不断地流出麦子来。这个希望未成现实奶奶却历尽了沧桑。对奶奶打击最大的还是大伯一家的遽变。

大伯是奶奶最疼爱的一个孩子,聪明好学,成年后他的书画在家乡一带已小有名气。逢年过节,找大伯写对联的人成群结队,这使奶奶颇为自豪。但大伯却郁郁寡欢,自叹生不逢时,又不事农活,无聊之时,便以酒浇愁。为了使大伯解脱,奶奶便为大伯操办了婚事。成家之后,大伯与大妈另开锅灶,因大伯不善耕作,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后来大妈又先后生下两个女儿,在柴米油盐的窘迫之中,大伯学会了赌,并且越陷越深。从此,大伯家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大妈常常以泪洗面。大伯赌输之后,就回家大闹,生下女儿也成了大妈的错,直闹得鸡飞狗叫。终于有一天,大妈彻底绝望了,在饭里掺了老鼠药后,自己也上吊自尽了。

这个悲惨的故事,似乎是馨园日渐衰败的延续。在遭受一番彻骨之痛后,奶奶更加珍惜自己的子孙,省吃俭用,勤俭持家,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令她牵肠挂肚。尽管家中度日艰难,杨波和他的两个姐姐仍被送进了学校。在这小农意识很浓的穷乡僻壤里,目不识丁的奶奶堪称开明人士。艰苦的生活使他们很小就学会了节衣缩食。每到星期天或假期,杨波就和姐姐一起上山拾相壳、摘连召、砍柴,自己挣学费。父亲为了俭省家用,常常忍受肺心病发作的痛苦不去就医。奶奶总能用一些民间药方自制中药来减少父亲的病痛。不管生活多么困顿,奶奶总能做出好吃的东西来——烤得香喷喷的玉米棒子、黄皴皴的烤红薯和马苋菜烙成的饼子,常让几个孩子吃了还挂记。杨波捧着满分的卷子和奖状回家的时候,就是奶奶最开心的时候。当他考上重点高中第一次远离家乡到县城上学时,奶奶流泪了,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担忧。

高中毕业后杨波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接到通知书的那天,一家人激动得东奔西走。大姐为了筹备钱,薅了菜园里的菜到十几里外的乡镇去卖,站了一天卖了五元钱。最后还是东拼西凑地借来了学杂费和生活费。奶奶翻箱倒柜地想找出什么东西来,结果翻出了一包亲戚送给奶奶没舍得吃的上果,硬是塞进了杨波的背包里。奶奶又一次提起馨园的故事,带着几分宽慰,似乎该到柳暗花明之日了。

杨波带着一家人沉甸甸的期盼离开了家,奶奶坚持要和大家一起送一程,结果不得不时时停下,拄着拐杖喘息。每当想起这个镜头杨波就会犯思乡病。

在上海这座现代化城市里,杨波从来不敢和别的同学一起逛商店、下酒馆,业余时间总是泡在图书馆。生活上尽可能的省吃俭用。直到现在仍有一个怪癖:穿上新衣服就觉得不自在。没想到一读就是几年,考上研究生,并没有给他带来欣慰,反倒给他带来了压力,他明白自己的生活费用是家里人一点一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上学给家里带来的只有越来越沉重的债务。

现在终于学成留校,他用第一次领到的薪水给奶奶买了一件毛衣,为家里人买了小礼物,还买了荔枝、果脯。他要让从来没有见过高楼和立交桥的奶奶和家人享受到人生的乐趣。

落阳山在峰回路转之后渐渐显露,山脚下的三湾村一点点从树干间露出本来面目,一条小河环绕着村庄盘蜒而去。

杨波刚出现在河边,就有人飞奔着到家去报信。在村里人看来,带着研究生头衔的他就像一个外星人。厚道朴实的庄户人家到底也搞不明白研究生究竟是几品官。父亲和母亲已经迎了出来。他看到由于操劳而显得苍老的双亲,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楚。也许是久别后的思念所致,轻易不流泪的父亲眼圈有些发红。“奶奶在家吗?”他一边问一边加快了步伐。“奶奶!”他边喊边跨进了家门。然而这一瞬间,却使他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冷却。奶奶的黑白照片放在堂屋中间,灵牌的前面还插着几炷香。他的头脑一下子变成了空白。父亲告诉他,奶奶临终的时候一直叫着他的名字,直到入殓嘴也没有合上。奶奶是想等他却没有等到。

奶奶的坟就在房后的山坡上。跪在奶奶的坟前,杨波的眼泪忍不住一串串滚落下来,纸灰在风中瑟缩着,一缕缕青烟飘上天空消失得无影无踪。辛苦一生的奶奶,带着一身的沧桑终于放弃了一切。冥冥之中,似乎奶奶正在讲着那个童话故事,声音越来越遥远,带着一个未了的心愿,最后和着青烟一起盘旋,飘散,终于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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