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赵素侠
两棵树
在西坪镇的皇后村,有两棵树。一棵近干年的古树,另一棵也是古树,一棵在财神庙旁,与老师家的院墙毗邻。一棵在山脚下,山脚下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小路绕过老师家的院墙,与桥梁和河畔的道路交汇。无论从桥上,还是路上走过,都能看到两棵古树。它们同科同目,漆树科黄连木属。
河水哗啦啦的流淌了上千年,横跨的桥梁只有十几年的桥龄。山上的草木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两棵树和叠嶂的群峦一起,栉风沐雨,比肩成长,随风摇摆,遥相呼应。
坐在老师家的院子里,仰望着与财神庙相临的黄楝树,就像在看一张擎在天空中的巨伞,那棵黄连树遮天蔽日,树冠已超过二楼的高度,主干要两人合围,分枝遒劲有力,极力横扫,颇有天下为尊,力冠群雄的王者气势。有藤蔓从旁边攀缘而上,从横向的枝丫上垂落下来,平添几分写意。从空中向下俯瞰,高大的黄连树遮掩了大半的房屋和院落,两层高的楼房也要仰视。上面是蓝天白云,空中鸟雀飞旋,枝丫间有蝉噪声声,有鸟鸣阵阵。
向大门的方向看去,能看到另一棵黄楝树,它就在山脚下,路边的石崖上。
老师说,在财神庙之前,两棵树就已经存在了。据记载,财神庙至少有八百年的历史了。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有人在山脚下的古树上发现了蜂巢。一团火焰在树杈间燃烧,避里啪啦的声音响彻,树叶卷曲,火焰舔舐着树干,蜂巢从烈焰中滚落,火红的热浪撕裂了树皮,有汁液从裂缝中流出,像一行清泪。渐渐的,热浪和罡风焚干了树的汁液,裂痕越来越深,树心被灼出了缝隙,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蜜蜂又来筑巢了,在山脚下的黄楝树上。树洞里能遮风避雨,是筑巢的最佳位置。树根下有蚁穴,蚂蚁在树干上来来往往的搬运着食物。这些不速之客,在黄连树的躯体上涂出一层荒凉。树心渐渐空洞,而它依然顽强地伸展着枝丫,透出强大的生命力。
不知何时,从树根下伸出一棵槐树,依着山势,盘根错节的把黄连树秃兀的躯干包裹了起来,连同树下的岩石。槐树枝繁叶茂,只能看到树包石的奇景,在槐树的中心依稀可见黄连树的残影。黄楝树的枝叶以不屈的力量,交叉着从槐树的枝干上伸出,它依然是黄楝树,只是没了往日的挺拔舒展。
山脚下的黄楝树,只能仰视庙旁的树了。它的躯干不再挺拔,只有旁逸的枝丫,透出顽强的生命力,从槐树的包围下伸展出去,枯槁的躯干依然顽强的透着一丝生机,它裹在其它树木的阴影里,极力闯出黑白世界,向往着蓝天白云。
两棵沉默的树,互相凝望,微风拂过,枝叶摇摆,唏唏刷刷的声音,如低声的呢喃,又如窃窃私语。
守望千年
古树知道,在它的对面,也有一棵古树,曾经生机昂然,恣意纵横,与它比肩而生。
亘古的风,穿过时空,穿过山崖,穿过河流。白云悠悠千载,风雨雷电无数。从遥远的时光邃道,划过一道道年轮。
曾经的蛮荒之地,却也是陆通秦晋水达吴楚之地。随着朝代的更换而更换隶属关系。北朝的北魏,后来分裂为东魏和西魏,西坪皇后村这块地方,先隶属东魏,后隶属西魏。
从三国两晋南北朝到隋,西坪皇后村,作为一个地理的版图,像走马灯一样变换着朝代。隋初,废掉了淅州,改为内乡县,隶属于淅阳郡。
北宋初,吏治沿袭五代十国,内乡县依然由武胜军管理,军治在邓州。南宋绍兴时期,宋朝和金国议和,内乡割让给了金国。
后金国战败,内乡又归于南宋。接着金国再次战胜,内乡再次割让给金国。在战乱的朝代,一个地方的隶属,是不断变更的。西坪的皇后村,在金代和南宋互有胜负的岁月,也就随着胜负决定归属。
1948年,西峡被二野陈赓的部队解放。内乡县以西五个区划分出来建立西峡县,隶属于豫西行政区第六专员公署管辖。不到一年时间,在1949年,西峡县再次并入内乡县,设立西峡市,归属内乡县。西峡市存在不到一年,再次设置西峡县。
不管岁月如何更叠,归属如何变更,是古时的淅水,还是今时的淇河水,鹳河水,黄楝树知道,那些都是浮云。
一条河隔断了尘世喧哗,留一片净土。在这人烟稀少的山野里,它看过鸟雀飞翔,野山鸡和野兔,松鼠,豪猪,麋鹿在树林灌木丛里奔走跳跃。令它欣喜的是,在它的视野里,出现的另一棵黄楝树,遒劲的枝干随风摇曳,生机勃勃。
河水哗哗的流,从亘古流到今。河对岸有一条羊肠小道,沿沟住着几户人家。河的这边,却是荒山野岭,渺无人烟。
两棵黄楝树,彼此守望,曾经盗匪横行,却也安然无恙,岁月静好,默默的划过一道又一道年轮。
愿你梦能安
在这片土地上,有一个传说,也是皇后村名字的由来。传说北宋年间,在这偏远的山沟里有一户农家,生了个丑女孩,长到十多岁时,成了一个黑脸皮、黄头发的丑丫头,人们都叫她丑妞。到了婚嫁年龄,丑妞也不着急。每天起来,总要朝东方拜上几拜,然后念叨:西方不亮东方亮,皇帝抬我做娘娘。人们都把这事当作笑料。
到民间私访的钦差大臣,把这个传说报给皇上,皇上听了后,觉得这事稀罕,就命钦差大臣去把丑妞接进宫里,看看丑妞啥模样。
钦差大臣赶到山沟,见丑妞模样丑陋,大失所望,但想到君命难违,只好命人把丑妞打扮一番,用轿抬下山来。当大轿抬出深山沟时,丑妞让轿夫落轿,说要到河里洗脸净面。丑妞走到河边,用清澈见底的河水一洗,脸就像脱了一层皮,不仅面如敷粉,明眸皓齿,而且也长出了一头黑黑的头发。钦差大臣惊呆了,赶忙把丑妞搀扶上大轿,急匆匆上路。
进京后,皇上被美若西施的丑妞迷住了,连声赞道:丑妞不丑,纯属讹传,当下就封丑妞为贵妃娘娘。一晃数年过去了,丑妞的儿子登上皇位,丑妞被尊称为皇太后。自此之后村子改名叫皇后村。
人们把这里看成了福地,据风水先生堪舆,这里的地脉、山形、水流及坐向最适合建财神庙,能保平安,求好运,吉星高照,财源滚滚。
在黄楝树的东侧,就有了这座土木结构的财神庙。
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会有人祭拜进香。财神庙前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通过石径伸向下面一块平展的场地。
在这偏远的山沟里,有了人间烟火。
财神庙边的黄楝树上,有了人们还愿时扎的红布条,像一条条飘带,随风舞动。
在香火的熏染下,仿佛也有了灵气和禅意。
它看到了山坡下的黄楝树,火焰在灼烧,辟辟剥剥的声音撕裂着暗褐色的树皮,树皮上有了裂痕,有汁液从裂痕中流出。
十倍的疼痛从根部到树稍,那是几百年的守候,带来的血脉之痛。树枝在摇摆,树稍在晃动,无声的,召唤。
它看到火焰渐渐息灭,几百年的修行,结下的这段尘缘。带着不甘,不屈,不挠。它看到了那伸展出去的枝干,随四季轮转,绿了黄,黄了绿。它也默默的许下心愿。
结庐在人间
在财神庙与山坡下的黄楝树之间,是一片荒地。建国以后,这里来了一个赤脚医生,一条河带来了不便,没人愿意用这片荒地,她就在这块荒地上安起了家。每天背着一个带红十字的药箱,来来往往的奔波在山间地头。
在黄楝树的视野里,多了一道忙碌的身影。她的丈夫常年在部队,幼小的孩子经常留在河对面的人家里,让人帮忙照看。她替人接生,给人看病打针,有急诊的病人,她就背着小药箱,匆匆忙忙的到病人家里。她稍有空闲,就会在房后的山上种竹子,在门前的荒地里种蔬菜。
慢慢地,这片荒地有了变化。简易的瓦房后面,有了一片竹园,而且竹子越来越高,越来越密,慢慢地变成一片竹林。房前有了核桃树,柿子树,桂花树。
在漫漫的,无涯的时间里,这里开始有了变化。幼小的孩子,一点点长高,从幼年,到少年,男主人偶尔回来探家,女人和孩子们的笑声,在院子里回响。
女人的身影依然忙个不停,开始有人带着大包小包前来送礼。每到这时,都会看到女人,在客人离开的时候,强行把礼物还回去。对于小礼物,她也会接受,但从来不会让人空着手走。
没过多久,这家房子开始上了锁。一家人都到县城去了。
偶尔会看到这家人的身影,回来看看。
村里的人们开始在这里建桥,据说是男主人负责的扶贫工作队投的资。对面的公路变成了柏油路,河岸边的小道,按照“村村通”的标准,修成了水泥路。一桥飞架南北,处处变通途。
铁路从财神庙东边的山顶上横跨而过,除了鸟鸣,风声,水声,也会听到火车通过时的轰鸣。
二十一世纪后,这里有条件的人们,把土木结构的房子拆除,翻盖成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楼房。
主人家的儿子已经成年,并且事业有成。那几间简易的瓦房被推翻,设计成了两层的别墅,院落里的树木保持完好,绿荫环绕,花红柳绿。
超出房顶的黄楝树遮出一大片的树荫,坐在院子里能看到路边山坡下的那墩古树,散发着古老的气息。
开始有年轻人在周未,从城里开着车子过来,在桥下钓鱼,野炊。
男主人和女主人,已经两鬓斑白,彼此品着茶水,讲着过去的事情,彼此宽慰,说这辈子过得踏实,无愧与心,已经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