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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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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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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的味道

6月6日是芒种。“一夜南风起,小麦覆垄黄。”

作家林清玄在《六月芒种》中写道:“芒种是多么美的名字,稻子的背负是芒种,麦穗的承担是芒种,高粱的波浪是芒种,天人菊在野风中盛放是芒种……有时候感觉到那一丝丝落下的阳光,也是芒种。6月的明亮里,我们能感受到四处流动的光芒。”好一派美丽的初夏乡村风景!

小时候,芒种过后,我趁割兔草时,在麦地里拣一些颗粒饱满的麦子,用镰刀或者用手将它们割下或拔下,然后扎成一小捆,带回家让母亲烧着吃。待母亲从灶火里烤熟后,放到手心揉搓,用嘴将麦芒一吹,青青的糠皮像地衣,像青苔,散落地面上。然后,我将母亲烤熟的麦粒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着,顿时,满口清香。那时候,吃熏烤青灿灿、胖墩墩的麦穗,感到特别韧实,有筋骨感,霎时吃得满腮染灰,唇齿留香。

“芒种三日见麦茬”。在父亲的心目中,没有什么农事比开镰收割小麦更重要的了。

夜,是时间投在乡村大地上的影子。偶尔的犬吠,一如村庄的梦呓。月光刚刚飘过老屋天井上空的檐头,鸡一鸣,母亲就醒了。她窸窸窣窣地起床,厨房里的风箱就开始奏响,房顶的烟筒已开始冒烟。父亲就掏出磨刀石,从墙上摘下镰刀,开始打磨。似乎,每年芒种过后,麦收开镰都是这样的前奏,而且以月光与曙光为见证。

村庄坡里最早的开镰总是以父亲躬身的收割为起点。嚓、嚓、嚓,一丛丛、一队队泛着金黄的小麦,依次揽在父亲的大手里,接受着镰刀的检阅。我看着大丛大丛的麦秸,在磨得锋利的镰刀口纷纷倒下,父亲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这是我头脑中最早最深的麦收印记。

麦秸上的镰痕新鲜、平整。那拓展延伸的行数,是父亲俯身左右开镰的频率。父亲后背上的衣衫,明显渗出了汗渍留下的盐碱,白茫茫似涝洼盐碱地。当时,我虽然已过懵懂的年龄,却只知道开镰收割是人与村庄、季节、田野建立的一种秩序。

晌午的太阳就像头顶扣着一个巨大的火盆。烈日之下,父亲汗流浃背,双腿就像灌了铅。苦累遮不住他收麦的喜,汗水掩不掉麦收的乐。不管身体多么疲惫,当看到金色的沉甸甸的收成时,他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欢悦。成堆的麦穗儿金灿灿、沉甸甸,在金色的太阳下,天地之间流动着金色的光芒。麦收期间,他曾无数次醉倒在那比黄金还要耀眼夺目的光芒中。无数次累极了,索性倒地,平躺在金色的麦穗堆上,在金色的光芒中瞬间入睡,很快又从金色的梦中笑醒。

小麦上了场,全靠爹和娘。他们集体出动,为的是铡麦穗,整理麦秸。场院里摆放着一把铡刀,父亲打好麦秸垛底后,就立在铡刀面前,拉开架势。带着麦穗的麦秸不停地在母亲怀里跳跃着,一抱一抱地拽齐麦穗,放在父亲抬起的铡刀底下。父亲手起刀落,咔嚓咔嚓,阳光炽热,汗水与麦穗齐飞,麦穗和麦秸分离。麦穗在烈日下晒着,麦秸在麦秸垛旁堆放着。这时日,庄稼人最怕阴雨天。趁汛期未到,烈日当空,家家户户赶紧儿翻晒麦穗,等待机会打场晒粮;待麦秸铡完后,全家人在母亲的指挥下,分拣麦秸中漏落的麦穗;分拣结束后,再梳理麦秸上的叶子。梳理出整洁的麦秸,分别用水泡过的麦秸一个个捆起来,最后再将一捆捆麦秸,垛成麦秸垛。

打场是除在坡里割麦子之外,最累的苦活儿。打场一般选在夜晚,白天忙着在田里收割小麦。夜晚天气凉爽,人也凑手。那会儿,脱粒机少,全村仅有一两台显然是不够用的,所以要全村轮流排号,轮到谁家,左邻右舍都去帮忙。这样,有翻挑麦秸穗的,有抱着麦秸穗送入机器的,有用簸箕接收新脱出麦粒的,有撑着蛇皮袋装麦粒的,各司其职,忙而不乱。一场麦子用不到两三个小时就能脱完。大人们稍稍喘口粗气、休整一下,又接着帮下一户脱粒。如此以来,时常要忙活到天亮。太阳从东山升起,麦场刚好打完。孩子们起床后,便有了娱乐的场地。霎时欢快起来,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在散发着清香的麦穰堆里翻跟头,打滚竖直溜,尽情嬉戏玩闹。大人们则坐在一旁树荫里喝水歇息,乐呵呵地看着、笑着。

上世纪中后期,农村盖的房屋大多是草坯房,而草坯房实际上就是麦秸盖顶房。所铡的麦秸主要是为了盖房坯屋用的。用麦秸坯房顶最大的好处就是冬暖夏凉。房子盖起来后,三五年就须更换一次新的麦秸。每家每户根据需要的多寡留存麦秸,其他用不了的就和麦穗们一起晾晒,然后打场脱粒,又打出了一堆堆的麦穰。麦秸和麦穰分离堆放。麦秸垛、麦穰垛,大都是底部为圆柱体形状,顶部为圆锥体形状。垛麦秸垛特别是麦穰垛,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上世纪90代初,我成家单过后,家里种有5亩多小麦。为垛麦秸麦穰,我还专门向老人们讨教过呢。麦秸麦穰经太阳一晒,十分光滑。在场院里,我经老庄户把式们悉心指点,不大一会儿工夫,就将一堆杂乱无章的麦秸、麦穰分别集中在了一个直立端庄、体态丰盈的圆柱体麦秸、麦穰垛上。最后用苫子覆盖在圆锥体形状的垛顶上,远远望去,就像展示在场院中的一件件草垛艺术品。

用石碾磨麦子面、麦子饭是那时麦收后的必修课。小时候,一颗童心,天生好玩。最烦起早摸黑的推碾。觉还没睡够,就被大人硬拽了起来,眯眼不睁地打着盹儿。心里头虽有抵触情绪,但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噘着小嘴,嘟噜着小脸儿,就抱起了磨棍。待围着碾盘转悠上一会儿,头晕目眩,迷迷糊糊,不知不觉就把头拱在碾盘上打起磕睡来了,脚底只是机械地往前挪着步子。那时候,孩子们都厌倦这种原地转圈圈的苦差事,便把拉碾推磨戏说成是赶集,或称赶“转悠集”。碾盘上麦子放多了、厚了,推碾就感到特别吃力。不一会儿,力气用完了,碾也就推拉不动了。碾里春秋有几何,推碾拉磨故事多。

那抢收抢种的日子,仿佛日夜混沌不清。活重了,活累了,就要先吃饱饭。所以,刚打下新麦子来,磨出新麦子面后,人们渴盼着早一天能吃上增寿的面条,香喷喷的馍,诱人的扁豆包,喷香的葱油饼和油条,百吃不厌的水饺和热乎乎、脆生生的火烧……当然了,大人们永远也忘不了,刚蒸出锅的散发着清香的新麦子馍,是要先到逝去的亲人坟前去摆供祭祖的呀,以示又见了一个丰收年,谢天谢地不忘敬祖宗!

农机的广泛应用,让某些经典农耕文明的场景成为历史。但春争日、夏争时,芒种时节“忙”的氛围依然浓厚。没有下过地、种过田的人,没有炽热地渴望过“春种一粒籽,秋收万颗粮”的人,怕是永远也感受不到“栽秧割麦两头忙,芒种打火夜插秧”的紧张,永远也体会不到“芒种、芒种,连忙带种”的辛劳。

岁月流逝,几十年成为过眼烟云。生活色彩变幻无尽,芝麻开花节节高。不管城里还是乡下,现在人们吃得更加精细。石碾石磨已派不上用场,我们再也不用去辛辛苦苦地推石碾拉石磨了。碾盘、磨盘早已幻化成为赏玩之物。我曾听说有一处乡镇,专门收集些石碾石磨,在当地公园里堆上了一座石磨山,供当今人们观赏,让人们时时回首记住那段艰辛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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