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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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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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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风箱

自2017年母亲去世后,我回老家去的次数骤然减少了。上周末回老家有事,特意在老屋的炕上住了一宿。

屋内的饭厨、衣柜、桌椅等老物件摆放整齐有序。我在清理卫生时,发现堂屋灶台边的风箱不见了。经四处打量,才发现这只风箱在里屋的西墙上用蔴绳捆挂着。我不觉沉思起来。

在液化气、沼气没有普及之前,风箱是我们农村家家户户烧火做饭用的必备用具。我们兄弟几人结婚分家时,首要的是父母分别给我们每户订购了一只新的风箱,以便烧火做饭之用。墙上这只风箱,听母亲说她跟父亲结婚分家时,从祖父祖母那里得来的。父亲早些年去世后,这只风箱就一直陪伴在母亲的身边。我想,这只风箱无疑是年逾六旬的大哥将它挂到墙上去的。或许是怕风箱在地面上受潮发霉受损,或许是怕有老鼠从风箱挡口钻进去,咬坏了风箱里用鸡毛勒的“风挡”,或许是作为母亲的传家宝,格外珍惜而收藏挂在墙上的。我想,以上风箱挂在墙上的这些理由都是对的,但我对最后这个理由比较认同。要不然,随着乡村振兴、人居环境整治,家家户户的年轻人做饭都早已用上了干净卫生的液化气、沼气,这只风箱早已成了摆设、成了废弃物,怎么还要挂到墙上去呢?

夜晚总是不可避免地来到我们面前。当大地以黑色的面纱作为自己的床被,睡眠便成为这一时刻开启的主题。然而,必然还会有另外一些物事在此刻苏醒,它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反而更加明晰起来。

记得小时候母亲每次做饭时,我就围在灶前,学着母亲的样子,“咕哒-咕哒”拉风箱。因为力气太小、胳膊又短,拉风箱就像刚学驾驶技术时,总是找不对感觉。要么只顾拉风箱去了,而忘了向锅底下填柴草,要么拿着烧火棍往锅底下填柴草时,又忘了拉风箱,致使满锅底的烟气因为风力不足,从锅门口往外冒,弄得满屋子烟熏火燎,呛人难耐。这时,母亲就教我如何把握烧火做饭的技巧。母亲坐在灶前的蒲团上,不急不躁,一手拉着风箱杆子,一手拿着烧火棍,往锅灶里倒弄着柴火,屋子里一会儿便烟消云散。我则蹲在母亲右侧,望着从锅底下窜出来舞动的红火苗,映着母亲和我的脸。紧紧的、亲亲的、暖暖的,那是一种怎样的、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幸福呀!有节奏的风箱声酿出了“父母在、家就在”的甜蜜。这时,我躺在母亲居住过的炕头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母亲用左手来回拉动风箱的动作,多像游子从城市到乡村、从乡村到城市不断来回穿梭的样子。那风箱拉动的声音,阐述了家乡与远方的诗意表达。

我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在街上打尖、跳绳、捉迷藏等,有时竟玩得忘了回家吃饭。年龄大一点的小伙伴,或听到谁家在“咕哒-咕哒”地拉风箱声,或看到谁家屋顶的烟筒往外直冒烟了,嘴里便嚷嚷着:“不玩了,不玩了,该回家吃饭了。”这才各自散去回家吃饭。

我和小伙伴们有一个约定,就是每人每周轮流讲一个动听的故事。那时候,农村课外书籍几乎见不着、也买不到。没办法,放学后,我就缠着拉风箱烧火做饭的母亲听她讲故事。我念念不忘的岳母刺字“尽忠报国”、高玉宝“半夜鸡叫”等故事,就是最先从母亲那里听来的。这些故事,有传统文化方面的,有爱国主义教育方面的,有励志学习做人做事方面的等等。这对我日后学习成长成才以及工作生活都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母亲言传身教的为人处世之道,有些是从书本上难以学到的,让我受用终生。

母亲视我们家的风箱为宝物。那时,一家七八口人,一天三顿都由母亲烧火做饭。风箱不可谓不紧要。有年冬至月里,这只风箱用得久了,怎么拉都不出风,这可急坏了母亲。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天,当我和小伙伴在街上玩时,刚好发现有个匠人在前街上为一户人家修风箱,于是,我急忙跑回家去告诉母亲。母亲赶紧让我去排号请匠人抽空到我们家来修风箱。当我领着匠人来到自家门前时,母亲早已将风箱搬到了大门口外,找出了存放已久的大公鸡毛,恭候匠人修理风箱。当匠人打开风箱盖时,发现风箱一角有一大团鸡毛,掏出来一看,竟是老鼠窝,里面还有一窝干透了的小老鼠。我想,这钻进风箱的老鼠,不但“两头”受气,还被饿死在这个“安乐窝”里。要我说,活该!谁让它们咬坏了我们家的风箱呢?自做孽,不可活!修风箱,用鸡毛“勒风挡”,可是个细活,一上午也勒不了几个风箱。到了做午饭时间了,母亲只好到邻居家等人家做完饭,借了一只风箱,搬回家拉风箱烧火做饭。母亲让我拉着风箱烧火,她炒了一锅大白菜,接着又在锅边烀上了一锅玉米面饼子。等风箱修好了,饭也做好了。母亲请这位匠人先是吃饱了饭,然后又付给匠人足额的修理费,才送人家离开。过后,我不解地问母亲,让人家修风箱付了钱,怎么还要让人家吃我们家的饭呢?母亲抚摸着我的头说:“有手艺的人都受人尊敬,人家大老远的赶来,替我们家做事,管顿饭那是应该的。”于是,我明白了这个道理。

黑夜走近尾声,庭院里的天空已经微亮。夜晚还没有褪尽它的底色,风箱声还萦绕在我的脑海里。记得母亲在的时候,我经常携妻带子一同回老家看望母亲。就在这个黑白交接的黎明时刻,我们还没有起床。母亲独自用簸箕从院墙边的柴草垛上取来柴草,端到灶台边,然后,开始拉着快慢均匀的风箱烧火做饭。那风箱声清晰、动听、悦耳,那是何等美妙的乐曲啊!每当听到这风箱声,我的烦恼、我的忧愁顿时便荡然无存。窗外一声鸟鸣,将我从沉睡的梦中惊醒。我遂起床到院子里去吮吸新鲜的空气。

当我要离开老屋返城时,我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也许就是现代人常说的那种乡愁吧。于是,我再一次走进里屋,向挂在西墙上的那位“老者”深鞠一躬,它显出一副温和、谦恭的表情,散发着敦厚、纯朴的乡土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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