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爱就像火苗,把我的心燃烧,烧得我的骄傲,无处可逃……”每当听到蒙古族著名女歌手格格演唱的《火苗》这首歌时,我的心就会一下子飞回到几十年前的农村。每当到了做饭时间,家家户户的烟囱便会升腾起袅袅炊烟。这时,灶屋里就会从锅底窜出跃动的火苗,不同的香味就会在村子的上空漫延。
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家家户户的灶屋里大都安放着两口锅。一口大的,一口小的。大的八仞,小的六仞。一日三餐煮饭炒菜烧火用的都是庄稼被收割回家后,余留在地里的短茎和根,即麦茬儿、豆茬儿、玉米茬儿、高粱茬儿、谷子茬儿、棉花茬儿。除此之外,还有枯枝落叶、茅草根、干牛粪、煤等。儿时,到田间地头拾牛粪,到沟边刨茅草根,到路旁拣树叶、搂草,是我们小伙伴放学后和周末假日劳动的必修课。
用茅草根、牛粪和煤烧火,锅底下冒出来的火苗多是红色的,但炉的根部火焰旺时会呈现出蓝色,烧出的饭菜总带有一股泥土的芳香和野草的清香味。记得有位文友曾经对我说过:“用老家的大锅蒸出来的馒头就是不一样,用柴草烧火、用大锅炒出来的菜就是原汁原味的那种香,或者说,感觉上真正地道的饭菜,就应该是从那种砌在柴灶上的大铁锅里做出来的……”那时候,农家厨房里烧火做饭的炊具,无外乎用梧桐木制作的风箱,用高粱秆制作的盖垫、篦子,用葫芦制作的水瓢以及用柳木制作的菜板,用槐木制作的饭厨、饭桌等,这些就算是农家厨房里的全套用具了。
由于土地贫瘠,农户家中的柴草稀缺,用母亲的话说“锅里吃的、锅底下烧的,差不多都是一样的价钱”,所以父亲每逢在坡里干活歇息时,都不会闲着,四处拣拾些柴草。每次收工时,父亲都能拾满一大筐柴草,然后挎回家晾晒,以备烧火做饭用。
每年秋收分配粮草时,生产队会计不仅要将每家的口粮作出精准计算,还将打场后剩下的玉米秸、玉米骨棒,甚至将站在玉米地里收割后留下的玉米茬儿,都按人头分配到每家每户。分配当天,各家劳力都齐上阵。玉米茬儿加上地里的杂草,很快就会被户主收拾得一干二净,不仅为耕种小麦清除了障碍,还有了做饭用的烧草。
我老家四间屋的庭院里,栽植了6棵梧桐树,七八年后,都已长得华盖如云。小麦抽穗拔节时,梧桐花恣意地开着,白净、锦绣,散发着芳香。随着此起彼伏的鸟鸣声,庭院里不仅有梧桐花的芬芳,还有小伙伴们欢蹦乱跳的惬意。一场透雨过后,庭院里清湿的地面上落满了梧桐花,让人不忍轻易落脚践踏。等天上的云彩散尽,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枝叶洒在庭院地面上。天空湛蓝,经过多日晾晒,地面干了,落在地上的梧桐花也干了,母亲就把地上的梧桐花连着喜鹊筑巢时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枝条,一同打扫到簸箕里,然后端到灶屋里以备烧火做饭用。在这有着花香、鸟语的火苗里,我闻到了香甜的味道,仿佛走进了乡村版本的童话世界。
每到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最愁人的是没得烧。父亲就和大哥一起用锯将庭院里的大梧桐树伐倒,树头枝条用斧头劈成小块,整齐地堆放在西墙根晾晒着。树干部分则按尺寸要求用锯截成段木,然后用牛车拉到集市上去卖,等换回钱来再去买些煤以备急用。
为了给家里买煤,大哥曾遭遇过一劫。那年大哥刚19岁。母亲听说村里有几位大叔要到100公里外的坊子煤矿去买煤,就让大哥推着独轮车、捎着麻袋跟他们一起去。我在《母亲的思念》一文中这样写道:
“一天晚上,大哥推着满载200多公斤煤的独轮车急急往回赶路。在峡山水库四屯干渠坝顶行进的过程中,突然遇到一个陡坡,车把上挂着的军用水壶不小心缠在了车轮底下,因惯性大、速度快,结果连人带车一个跟头翻了个“底朝天”。大哥当场被车子砸晕了过去。等他醒来时,一摸鼻子和脸上全是血。他下到河边去清洗时,竟发现上嘴唇被豁出一道大口子。赶回家后,母亲吓得像没了魂似的。她喃喃自语地说:‘我的儿啊,早知这样,真不该让你去推这趟煤、遭这份罪!’之后,母亲东借一瓢面,西借一斤米,侍候大哥两个多月,咬着牙硬是挺过了这一劫。”
“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这当儿,农人们开始赶着牛车拉着农家粪肥走在田间的小路上。耕牛在田里拉犁耕地、拉耙整地。人、犁、耙、牛在空旷的田野里构成了一幅繁忙的“春耕图”。阳光明媚,暖意融融,让人周身感到格外舒坦。柔柔的春风拂面,像母亲温馨的爱抚,糅合着牛粪带有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让人熏然欲醉。我和两位小伙伴怀揣一份闲适、恬淡的心情,在松软的耕地里挎着蜡条筐拣拾牛粪。倘若谁先发现眼前有一坨牛粪,那可是他的一件最心满意足的事儿。不管是干牛粪还是湿牛粪,都要拣到筐子里去。半天下来,我和两位小伙伴都能拣满各自的小蜡条筐,然后伴着鸟儿的欢叫声,带着胜利的满足感,唱着一曲《打靶归来》,高高兴兴回家去。
惊蛰过后,春光漫溢,天气煦暖。沟边茅草丛生,麦田满眼新绿。我和两位小伙伴挎上草筐,拿着小铁镢,到野外沟边去刨茅草根,身上不一会儿就出汗了。我脱掉小棉袄,只穿里面带着补丁的褂子,扑通一镢下去,茅草根不肯出来,再扑通一镢下去,泥土中的茅草根不情愿地被我翻到土层表面,然后用镢头一拍,接着用手抓起一把茅草根,抖掉泥土,选一根摘净毛毛,送入口中咀嚼,甜甜的沁透了我的心。这样,刨一会儿,歇一歇,嚼几根茅草根,再继续刨。我与小伙伴们的说笑声,惊扰了田野中的布谷鸟,唤来了树上喜鹊的欢鸣。
锅底下柴灶燃旺的红火苗,让我们全家人吃上了热腾腾的饭菜,睡上了暖暖的热炕,体验到了温情的人间烟火。无论走到哪里,那旺旺的红火苗,都是我对老家难舍难分的渴望,对已故父母大人的深情感怀,更是我心灵的一种精神寄托。
近些年来,农村的变化日新月异,父老乡亲的日子也日渐殷实富足起来。宽阔硬化的街道,整齐划一的红瓦房,墙面被黄白色乳胶漆涂得鲜亮耀眼,呈现出新农村的一派新气象。家家户户屋内灶台都铺上了洁白的瓷砖,做饭用上了液化气,煎炒烹炸蒸煮,样样省时省劲。儿时,奶奶曾催我上坡去拾草,我因为整天贪玩,不愿去上坡拾草,奶奶就生气地对我说:“你不去上坡拾草,拿什么烧火做饭,难道烧气不成?”没承想,到后来,还真让奶奶给说中了。
随着当今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厨房设备更新更快了。且不说炊具全是整套不锈钢的,就是燃具名堂也颇多,可谓应有尽有。不管是农村还是城里,也不管是液化气还是天然气,只要做饭时燃气开关一拧,燃气灶上冒出的都是旺旺的蓝色火苗。它不仅实用方便,还更安全环保、便捷高效。
如今,老家的路更宽了,水更清了,村庄更美了,屋顶的炊烟也很少见了,灶间的红火苗变成了蓝火苗,天空也变得更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