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子飘香

“六月六，看谷秀。”麦收刚过，端午节放假，我特意回老家，想看看谷子的生长情况。

大哥说:“种谷子，今年没有留春地，所以就没有种春谷；再说，种夏谷，不如种玉米省劲，所以也没有种夏谷。”我听后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不过，我并没有灰心，我想到坡里去转转，看看留存于我记忆中的谷子。

于是，我沿着西河（峡山水库四屯干渠）的西岸走着，看到河里的水较深，倒映着两岸郁郁葱葱的绿树花草。这不禁让我想起小时候到谷地里去拔草的情景。我与两位小伙伴一起拔满草筐后，挎到河边去清洗干净并晾在河岸上，然后脱掉背心、裤头，到河里去一边学游泳，一边捉鱼捞虾。

我村的河西，西、南与克兰村、北与盛水屯村的地块相邻，以沟渠为界。人民公社时期，在靠近涵洞的地方，有我们第三生产队的地块。河西因为缺水，所以生产队就安排种些高粱、谷子、地瓜等耐旱作物。

谷地里长草多，因为当时没有除草剂，谷子长，野草长。父亲就只得扛着锄头与生产队的社员们一起，到谷地里去锄草。有时，他们发现有一两棵自然长出的西瓜或羊角瓜的幼苗时，不忍心锄掉，就会特意保留下来，让它们陪同谷苗一起慢慢生长。

夏天，雨下得勤。地里的谷子长得快，牛筋草、狗尾草、马唐草、谷友子等野草长得更快。因为家里养着羊、猪、兔、鸡等畜禽，每天都需要吃草喂料，所以我放学后就到坡里沟边去割草喂养畜禽。星期天，就跟着父亲到谷地里去拔草，用草筐装不下，就用麻绳捆起来，然后跟父亲一起背回家。

一天午后，父亲利用工休时间，领着我在刚秀穗的谷地里拔草。太阳就像一个大火球，烤得我们直冒汗。我因为口渴得厉害，不知是累了还是困了，不知不觉躺在谷地里睡着了。父亲只管专心蹲在地里顺着垄沟拔草，忽然发现前面有一只碗口大的西瓜。瓜蔓向四周延伸着，蔓上还长着不少的小瓜和黄花。父亲喜出望外地一边欣赏着这只碗口大的西瓜，一边喊着我的乳名。当父亲喊了三声没有听到我的应答时，他急忙摘下这只大的西瓜，用手托着边喊边四处寻找，心想:“这孩子睡着了？还是中暑了？”当父亲发现我在谷地里睡着时，抱起我用手一摸，“不好，头部发烫，是中暑了！快起来吃西瓜消暑解渴！”父亲急忙喊我说。我醒来后正口渴得厉害，看到父亲送到我手里的一半西瓜，就捧着大口吃起来，甘甜可口，清爽宜人。

小米是养育我们生命的根。记得上世纪闹饥荒的年代，一到春天，青黄不接，缺吃少穿。那年二月，村里有五、六户力气壮的主劳力，先后拖家带口闯东北去了。这时，父亲的心也动了，就与母亲商量也要带领全家人，一起背井离乡去东北谋生。母亲深知父亲因刚做过手术，身体虚弱，就劝父亲道:“故土难离呀，咱就不能再想点别的办法？”次日早上，我表姑拎着半袋（3.5公斤）小米来探望生病的父亲。母亲深知，表姑家也并不宽裕，于是，不好推让，就只好留下了一半，这时，母亲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正是这一半小米，点燃了母亲在故乡留下来继续生活的勇气和希望。随后，母亲一边动员我们到坡里去拔萋萋毛、麦蒿、云星菜等野菜，一边在村后那3分半自留地里种上了春谷。母亲每天都要到这块谷地里去像绣花一样进行管理。六月到了，谷子秀穗了。母亲怕鸟儿抢食，就在谷地里插上“稻草人”，拴上随风飘动的红布绸。谷子熟了，母亲就用镰刀将谷子一穗穗割下来，装入麻袋，然后，就像打了个大胜仗一样，背着沉甸甸的谷穗高高兴兴回家去。当全家人喝上母亲熬的新小米粥时，父亲慨叹道:“哪里也比不上家乡的小米香啊！”

农村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后，我家就在河西这块地里分得4亩责任田。父亲根据家庭需要按年头、季节轮换，分别种有棉花、高粱、谷子、地瓜、小麦、玉米、大豆等作物，还在沟边种上豌豆、绿豆、爬豆、红小豆等作物，供我们全家人食用。

谷子浑身是宝。小米是“粮食之魂”，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小米皮俗称“谷糠”。谷糠掺些麦麸可喂鸡兔。谷糠也可用来做枕头芯用，柔软、舒适，清热、解暑。淘米水是浇花的好养料。谷子的秸秆俗称“秆草”。它的营养价值是粮食作物秸秆中最高的，是骡、马、牛的优等饲料。当家中有老人去世的时候，先发“倒头马”，要放几把“秆草”在炕头，意为老人骑马西行须先喂饱。过春节时，天井里要撒些“秆草”，意为先祖骑马回家过年须喂足马匹。一对新人结婚当日，家长给新人结婚用的房间铺炕时，席底下则用“秆草”做铺垫，寓意“铺床铺床，富贵满堂。金银满地，米粮满仓。”谷茬根系发达，用大镢刨出来晒干后，可用来生火做饭。谷穗苗还是父亲冬天用烧酒壶燎酒用的必备燃料呢。

我国是世界上最早种植粟的国家。弯腰低头的金黄谷子俗称“粟”，是杂粮中维生素含量最高的。脱皮后的金黄谷子“粟”中，含有人体所需要的8种氨基酸，被誉为美食良药。

春天的气息，格外诱人，风和日丽，草长莺飞。“布谷，布谷……”我听见了布谷鸟的叫声。它这是催促农人们“播谷，播谷……”这时节，父亲就在河西分得的这片责任田里种些谷子。

夏天，黎明时分，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红彤彤的太阳，染红了村庄，染红了河岸的树木，染红了坡里的庄稼。谷苗经过浇水、划锄、间苗、除草、追肥，在一场大雨过后，撒着欢儿疯长。这时的夜晚，河渠中的青蛙叫得更欢了，演奏着嘹亮的交响乐，让人感受到乡村清新的气息和诱人的魅力。

秋天，天高云淡，大地金黄，色彩斑斓。秋风把谷穗吹弯了腰。这时候，谷穗成熟了，成群的麻雀站在上面，叽叽喳喳，此起彼伏，叫个不停。麻雀们啄一粒米，吞入腹中，抬头望一下同伴，继续啄食……喜鹊不甘寂寞，也来凑热闹。它们腹白背黑，尖嘴长尾的体态，招人喜爱。

谷地里，野兔时常出没其间，或啃食青草，或捕捉幼虫，或与蛤蟆、青蛙、蜥蜴、老鼠等动物打闹嘻戏，相处融洽。

谷穗弯腰，不是因为她脆弱，而是因为她虚心，她虚怀若谷。她不嫌弃麻雀、喜鹊的啄食，也不排斥蛤蟆、青蛙、蜥蜴、老鼠等动物。谷穗有不怕牺牲的精神。场院里，谷穗不怕农人们用镰刀将她与秸秆分离，也不怕碌碡的敲打和碾压。碾屋里，谷穗不怕石碾将她脱糠去皮，让米粒变成最后的金黄……谷穗还有乐于奉献的精神。她懂得为人类解决温饱。当人类需要她时，她义无反顾、慷慨付出……

冬天，天刚蒙蒙亮，母亲一起床，就会熬上一锅热腾腾的小米粥。感觉那时候的小米粥特别的浓香，特别的黏稠，喝完小米粥后，感觉身上特别有劲，心满意足。

每当我们兄弟姊妹喝完小米粥后，父亲发现谁的碗底留下米粒没喝干净时，他就会告诫说：“施主一粒米，大如须弥山！”“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因之，我们每次喝完小米粥后，都要互相检查一番，看谁没喝干净，生怕浪费了这来之不易的粮食。

年糕又称“年年糕”，与“年年高”谐音，寓意人们的工作和生活一年比一年提高。年糕是黏性的，也预示着家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融洽。年糕是汉族的传统美食，是用黏性大的糯米、黍米或谷子“粟”米蒸成的糕。我们当地多采用金黄色的谷子“粟”米来蒸年糕，寓意“年年高”。做年糕是母亲的“拿手活”，我们兄弟姊妹都爱吃它，吃了后都年年长高。

时间一晃催人老，父母一别已多年。我在思念母亲的那首诗《我多想》中写道：“我多想/再让娘喝一口我熬的小米粥/祈求娘一声肯定和鼓励……可如今/娘/您却什么也不能……儿的心/好凄苦/好悲凉……儿想说/八十六载的风风雨雨/见证着您走过的每一步……娘啊/您放心/天国里有父亲与您相伴/您会在天国里生活得美满幸福……”

麦收过后的天气，炙热难耐。我离开原先种过的责任田，沿着地边继续向南行走，忽然发现有一片墨绿色的春谷地，夹在两边都是玉米地的中间，长势喜人。这片谷地看上去有2亩左右。我想，2023年闰二月，这个端午节次日是农历五月初六，如若不是闰月，恰是六月初六，应该是看谷子秀穗的好时节。

有句农谚说：“端午晴遇丰年，端午雨泪涟涟。”不错，2023年端午节这天，天空湛蓝，酷热如暑。我想，不久，这谷地里就会长出一片沉甸甸的散发着浓郁芳香的谷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