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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通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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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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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河十记

干河十记

(原载《昭通文学》2021年第1期)

□ 盛学伦

 干河,首先是作为一条河流的名字。说是河,其实是条小溪沟。大水为江,中水为河,小水为溪为沟。盐源人把这么条小溪沟不叫溪,也不叫沟,是要让小溪沟也流出大河流的气象,还是以为这就算大水至少也是中水呢?

干河村委会位于河沟右岸一百多米高的台地上,地势相对平缓,居民户较集中,这里还有小学校、卫生院。村委会背靠铧铁梁子,对面是座大山,或云雾缭绕仿佛仙乡,或阳光普照仿佛圣地,或雨后如洗仿佛画图,却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当地村民只能叫出一个杉树坡的地名来。山是从碗厂蜿蜒过来的,形似一条巨龙,又在村委会的左手,我们就叫它青龙山吧!青龙山上有杉树坡、杉林、麻园3个村民小组,山下有作房、埂子、小埂、岔河、坝上5个村民小组。

是的,有山必有水,正如有天必有地、有阳必有阴、有男必有女。这里身处乌蒙山腹地,两架绵延的大山,夹着一条细细的溪流,千年万载,昼夜不息,但在雨季,比如2020年的6月30日,沟水暴涨,浑黄咆哮,甚至在数百米外山上的村委会都能听到它雷霆般的怒吼,的确有一种河流该有的气象和气势。这时看干河,还是名副其实的。

但更多的时候,它是温婉的,文静的,纤弱的。这条发源于盐源隔壁碗厂镇的小水,一进入干河地界,接纳从黑宝岩方向流来的头道河,就叫干河了!村民们说,就在碗厂沟和头道河汇流后几十米,有一个漩孔,沟水从这里流进去成了暗河,要到一两公里外的小埂沟头再冒出来,枯水季节地面上是没有水的,所以才叫干河。我是相信这种说法的,因为在干河,喀斯特地貌发育成熟,溶洞之类的并不鲜见,而在这沟底有漩孔,又有什么奇怪的呢?但那大约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因为我在干河一年的时间里,就没见它真正干过。即便在山寒水瘦的冬天,仍有一线清澈的细水缓缓流淌,也许是那漩孔被山石泥沙淤塞了吧,使我不得一见干河无水的奇观。

干河不干,并不缺水。从天气来说,一年四季阴雨绵绵的时候很多,而且特别爱下夜雨,往往白天大太阳,夜晚都会下起雨来,即便不是大雨暴雨,都极有可能是霏霏细雨。从地表来看,除了沟水、溪水,还有很多地下水。山有多高,水有多高,人就住得有多高。哪怕住在高高的大山之巅的人,他们都好像没有为饮水用水犯难过。特别是这几年,随着各项水利扶贫工程的实施,干河人民家家户户都用上了干净卫生的自来水。龙头一开水自来,这样的日常新貌,也正是社会主义新农村的一个缩影。

干河,作为一个村委会的名字,已不知有多少年了。老支书余世全说,解放前几年,当地乡绅觉得“干河”这个名字不好,遂改成文绉绉的“平沙河”,这大约是读书人从古琴曲《雁落平沙》或古诗句“平沙漠漠雁翩翩”中搬来的;有几年干河还兴过场份,地点就在头道河与碗厂沟交汇的成家河坝。为巩固“平沙河”地名的地位,他们还费尽心机编歌句子:“麻杉(碗厂地名)下来平沙河,弯弯拐拐下岔河;岔河下去龙滩坝(盐溪村委会所在地,因传说有巨蟒困死在河滩上而名),飘洋过海也不怕。哪个再谈赶干河,雕他嘴皮割他脚”。很遗憾,没过几个年头,干河的场份不兴了,平沙河的名字也不叫了,一切都又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

干河地处镇雄县西北部的大山深处,23个村民小组的近4千村民就生活在干河沟两旁的山坡上,他们是大山的子民。在没有公路的时候,他们到盐源街上赶场,一个来回至少要走一天,可以想象他们过着怎样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直到10多年前公路修到了村委会,2017年公路硬化到村委会,然后组组修公路,目前绝大多数村民小组的公路均已硬化,他们的出行和生活条件早已大大改观。要致富,村村寨寨先修路;要富有,公路修到家门口。这不是口号,也不是说教,而是干河人民的切身体会和深切感受。

干河地处乌蒙山腹地,地域辽阔,生态良好,空气绝佳。所以人不显老,很多比我嫩相的,结果人家是我兄长;所以多长寿之人,不论男女,八九十岁不稀奇,人家还下地干农活呢!当然,生态好了,蛇就多了。要看蛇,来干河。特别是在夏秋季节,公路上、小路上,随时都有蛇出没;翠青蛇(极像毒蛇青竹镖的)、乌梢蛇、麻子蛇、菜花蛇,还有我听都没听说过的毒蛇棋盘花,随时都可能和人打个照面。比如,开车或走路从干河到盐源,或从盐源到干河,你都可能看到好几条各种各样的蛇,在公路上或信步、或盘睡、或飞驰,总在不经意间吓你一大跳。一次是在作房沟,一次是在杉树坡,那蛇就从我们面前嗖地蹿过,不禁让人瞬间发立,毛骨悚然。在拆危拆旧、复垦复绿的时候,挖掘机每次掀开屋基面上的土,都会挖出一条或几条乌梢蛇来,有的甚至吊在抓钩上,做着各式的造型,很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原来他们与房主人一直都是和谐共居的啊!

干河可谓山高谷深、地广人稀,森林覆盖率80%以上,但除了传统种养业,比如包谷、洋芋、蔬菜、猪、牛、鸡等,就没有一样成规模上档次的产业,板栗、核桃等干果不成气候,新栽种的方竹、枇杷还是一两尺高的苗子,所以外出务工仍然是干河人最主要的经济收入来源。干河有两家白酒厂,我给它们自酿的包谷酒取名干河醇,还胡诌了两句广告语:天下美酒千般好,不及一杯干河醇。

干河的森林中,有野生天麻、三七、重楼、淫羊藿等名贵中药材,特别是号称神草的淫羊藿,的确是干河一宝。当地的淫羊藿又分两种,一种叫箭叶淫羊藿,有种特殊的香味,其根、茎、叶均可用于炖鸡炖排骨;另一种当地人称铁杆淫羊藿,小蘖科,只长在海拔1200米左右树林中的腐殖土上,根、茎、叶皆可泡酒,是当地人的养生神药(也不知道干河人长寿、不显老,跟常喝这种淫羊藿泡酒有没有关系)。还有谚曰:吃了淫羊藿,十个枯痨九个活。虽然未必有那么神奇,但据药典记载和民间验方,此草的确有补肾壮阳、强筋健骨、祛风除湿、止咳平喘等功效。由此我想到,像干河这样的地方,要发展有特色、有优势、有市场的产业,何其难也;如果淫羊藿能够实现人工栽培、规模种植的话,可不可以利用现有的小灶包谷白酒,泡上特有的干河神草——铁杆淫羊藿,发展淫羊藿养生酒产业?说不定市场前景还不错呢!

干河村委会所在地叫铁炉,一个绝对真实不虚的地名。铁匠姓刘,铁炉和砧墩还在他房子的檐坎上,集满灰尘和沧桑。老刘说,我家4代都是铁匠,你别看这些东西烂朽朽的,可曾经养活了我们家几代人呢!前两年,刘铁匠突发脑梗,导致行动不便,只能拄根棍子走动,只能天天看着他以前养家糊口的家什发呆。不过,好多年前他就不打铁了,也没教会儿子们打铁。“现在机制铁器、塑料制品又多又好又便宜,谁还会买又粗又重的手工铁货?铁匠,在大点的地方都未必找得到饭吃,更何况在我们这种山旮旯头!”老刘幽幽地说。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山风吹来,门口的那片斑竹林沙沙作响;只有那座铁炉子,静悄悄地趴在老刘家屋檐下,古董一般,庄严、静穆。我想,多年以后,哪怕这些人和物都已消逝,甚至铁匠这门传统农业社会不可或缺的职业和手艺都已灭绝,铁炉,这个地名一定还会继续沿用下去。只是后人们早已不知道这多水而美丽的地方,为什么会叫铁炉这么个坚硬而炽热的名字,正如我面对干河这个地名莫名其妙一样。

磅礴乌蒙山,造化钟神秀。在盐源,在干河,我是时时处处被这里的大山大水震撼着、兴奋着;我赠给它们的是八个字:大美盐源,神秀干河!


铧铁天坑

干河的地形,大致呈挑担型,以铧铁梁子为扁担,左边箩筐形的地势挑的店子、黑宝、大田、高寨等村民小组,右边箩筐中则挑的是铁炉、长湾、埂子、岔河、田坎等村民小组。为什么叫铧铁呢?是与坡下的铁炉有什么关系吗?后来搞清了山形水势,我才知道这个地名是以地形命名的。你看,左边是店子溪,右边是干河沟,前面就是绝壁老鹰岩,一道山梁高高耸起,真的像极了一面犁地的铧铁。

盐源镇有两个叫铧铁的村民小组,一个在我们干河村,一个在隔壁的蓼叶村。其实,这两个同名的小组是挨在一起的,它们的中间只隔了一条埂子,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是一个村庄,然后被人为的行政区划分割为两个村的两个小组。当地人聪明,按地势高低,称蓼叶的铧铁为上铧铁,干河的铧铁为下铧铁。

我们去干河的铧铁,要走干河村委会到盐源镇政府的公路,在一个叫香椿树的地方分路,岔上去铧铁的公路,经过上铧铁,很快就到了下铧铁。2017年,从镇上到干河村委会公路硬化,顺便把铧铁段也硬化了,铧铁人的优越感和幸福感自然比其他地方的人提前了几年提升了几度。

铧铁一个组就有500多人,是全村最大的村民小组,要当其他好几个小组的人口,所以这里先通硬化公路,也似乎理所当然。更何况,去木号、大田、店子的3条村组公路,都要从这里经过,这里充当着交通枢纽的角色呢!

从干河村上到下铧铁开车都要10多分钟,后来才发现它其实就在村委会的头上,直线距离只有几百米,湾槽头有硬化了的人行梯步直上直下,从这里走路上去与车从香椿树绕行的时间差不多。2020年秋天,我们争取到一个采笋道项目,打通并硬化了村委会直上铧铁的公路,老百姓无不笑逐颜开。

在铧铁的一个岔路口,我看见一个个石头上镶嵌着一块块方方正正的石板,长满了青苔。当地人说,那上边刻的是指路牌,旧时娃娃夜哭,大人就在岔路口的石碑上刻个左往哪里右至哪里,小儿就不再吵夜了!我问,那其他地方为啥又没有呢?没人能回答我。在我老家,也有治小儿夜哭的土法:在一张巴掌大小的红纸上写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哭夜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齐大天光”,然后趁夜贴在赶场大路边的大树、电杆或岩石、墙壁上,第二天只要有好心人念了,据说小儿当夜止啼。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此地隔水富上百公里了,自有很多不同的习俗,比较起来,这边的仿佛更有爱心和公益心,更公私兼顾!只是,不知道它们灵还是不灵。

铧铁的人都住在阳坡,翻过山去的阴坡,就是天坑,是干河的一处胜景。

天坑是喀斯特地貌山区多见的地理景观,比如我们镇雄县五德镇以大锅圈为代表的天坑群,还有四川兴文县的大漏斗……

铧铁的天坑奇就奇在是并排着的两个,一大一小,当地人以大槽子、小槽子呼之,它们的中间仅隔着一道山梁,这在其他地方就不多见了!

铧铁的天坑美就美在坑部平坦如砥,与我所见过和没见过的天坑都是高低不平的不规则坑底地形截然不同。一般来讲,天坑是因为地下有溶洞造成地面塌陷而形成的,所以坑底多是高低不平的。那为什么铧铁的天坑坑底会如此平坦呢?我是实在想不出原因来。

我们先去大槽子。从公路上山,缓缓的几分钟就到了山脊。眼前展现的是一个大窝凼,凼底是平坦的大坝子,绿油油的草甸,长约400米,宽约100米,四周是或壁立或陡哨的山岩,长满林草,郁郁葱葱。

我们沿着一条曲折的小路去凼底。在近底的路右边有一匹陡峭的白石岩,岩上挂着一坨尖尖的岩石,极像男根。当地人说,如果谁用小石头击中了这块男根石,谁就会生男孩子!我们当然知道这是民间生殖崇拜的一种附会,但还是嘻嘻哈哈找石子去试试手气。村总支书记范泽雄说,在左边的岩上,正对着男根石,还有一个极像女阴的岩洞。这也太神奇了嘛,一群人大呼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直遗憾那岩洞被树木挡住了,又没有上去的路。

过了这壁岩,就看见一条小溪从远处细细地缓缓流来,然后哗哗哗流进我们面前的一个漩孔,无影无踪。我们都知道那是一条地下暗河,只是不知道它流向了哪里。有同行者说,等有空背几包谷糠倒进洞去,在干河沟头估计的出水洞去找,就知道它通向哪里了。

我们逆着溪水的方向走。面前是一大片平整碧绿的草地,此时正值夏季,小草正旺,野花盛开,一头漂亮的西门塔尔牛正在悠闲地吃草,听见动静好奇地抬起头看着我们这几个陌生人。这里非常适合搞养牛场,只要把来的路口堵住,牛是没地方可去的,放养在里边十天半月,都不用管它,多好。

中午的太阳正烈,我们没有走到大槽子的尽头,就折回来了,然后一行人翻过两个槽子中间的山脊,去看小槽子。小槽子其实比大槽子小不了多少,也是一个猪槽形,里边也是平坦的草甸,还有当地村民养虾的几个小水塘,那水,也同样流进了一条暗河。

铧铁天坑,离红尘不远,却仿佛与世隔绝,其实更适合一个人来:独处,放松,忘尘,顿悟……


店子溪畔

站在铧铁的老鹰岩,就可以把店子溪两岸尽收眼底。每次来这里,我都有种回到老家的感觉。你看,在四围的大山中,黑宝、大地、高寨、店子、鱼塘、大田、木号7个村民小组就静卧在这箩筐型的窝凼中,村民们祖祖辈辈在店子溪畔生存繁衍,艰难生存。

店子,因古时就有店铺而名,即便现在交通条件很好了,这里仍然有4家农户开了商店,方便村民就近购买日杂用品。店子老住户、村委会老主任范德林说,没通公路以前,我们去盐源赶场,要沿着溪沟穿过黑宝岩,顺干河沟右边走,翻过蓼叶坝,跨过蓼叶河,再爬山,说是赶场大路,其实是山间小路,无非走的人多,不毛荒草荒而已,往往都是两头黑,天不亮启程,黑尽了才能拢家,遭孽得很呢!

是的,没在大山里生活过的人,实在是难以体会山民的艰辛。我老家累官员也是这样一个箩筐地形,去30华里外的横江赶场卖东西、买东西,也是顺着一条溪沟上边的小路,走了一湾又一湾,过了一拐又一拐,然后过沟,爬天车坡,翻四方碑,下滚木岗,觉得那个路实在是太长太长,到街上已是大晌午了,人早已累得精疲力尽。最怕的是暴雨过后去赶场,沟水暴涨,涉水困难。大约10来岁时,有一次我跟父亲去赶横江场,平时细细的安静的沟水陡然变得波涛汹涌,淹没了当过河桥墩的大石包,我就差一点被沟水冲走,从此留下了怕水的心理阴影。

只有经历过如此苦难的人,才倍加珍惜幸福的今天。“‘十三五’的五年……中国的每一寸土地上的人民、每座山峦每条江河几乎都在改变。”如今,累官员,店子溪,还有无数的大山深处,都通了硬化公路,都有了农村客运车辆,都有一些流动商贩开着车、拉着货,巡回叫卖,当地群众足不出户,要买啥有啥。就是在几年前,也没人想过这种方便、轻松、快捷的日子。我想,要讲脱贫攻坚的伟大与不朽,要谈这些年来老百姓的获得感、幸福感,这些大山深处的群众是最有发言权的。

黑宝、大地紧邻碗厂镇,鱼塘、高寨则与牛场镇接壤,我曾经从高寨新打的水泥路一直走到牛场地界,也无数次乘车绕道碗厂进店子,网状公路让老百姓的出行无比的便捷,组与组之间除水泥公路还有户间道相连,即使走路,也可以脚不沾泥、轻松到达。这些路,是爱民路、连心路,又何尝不是山区群众的小康路、幸福路!

2020年冬天,我在店子溪边的农户家住过一晚,静谧的山村,只有小溪水温柔的哗哗声,偶有几只狗漫无目的的叫唤。清晨起来,山上云雾缭绕,农家炊烟袅袅,林间百鸟啁啾,这不正是厌倦了城市和尘世的人最羡慕最理想的栖居之地吗?

店子溪沿岸森林茂密,物产丰富,竹笋、蜂蜜,以及野生天麻、三七等等,都是老百姓变钱增收的宝贝。最让店子人骄傲的是这里有一所完全小学,修得漂亮,设施齐全,老师敬业,教学质量一直名列全镇前茅,怎不让人对这些扎根偏远山区三尺讲台的教师们心生敬意!

我深信,在乡村振兴又一场战役中,店子溪畔,一定会建设得更美、发展得更好。

店子溪,再过十五年、三十年,我们再相会,你又将以怎样的容颜和丰姿,迎接一个你曾经拥抱过的已是发白齿落的过客?

我,期待着那一天……


木号深深

从干河村委会去木号,感觉不是最远的,但绝对是最偏的。

木号村民小组的小地名叫木号林。据说是因为从前在这里伐木需编号而得名。

车到铧铁组,我们就只能步行。因为这里有一个为硬化乡村公路而设的临时性砂石料场,整日的重载,让本已硬化的公路又还原成了大坑小凼的土路,我们的轿车根本无法通行。

穿过砂石场,公路虽还是土路,但因马上要硬化,已作基础调平、碾压,所以平顺、好走。我们就沿着这条林间公路往大山深处缓缓而行。春天的阳光不温不火,林间的鸟儿们宛转和鸣,空气如洗,心情愉悦。如果这是一次没有工作的远足,无疑是一种难得的驴友般的享受。

半个小时左右,我们已大汗淋漓,终于走到木号垭口;公路野蛮地切断山梁,然后从悬崖上呈S型盘旋而下。站在垭口望去,山下是一条深沟,沟对面整个木号林稀稀落落的10多户人家尽收眼底。

我们先在村民小组长王秀华家参加村民会议,就外出务工、住房、连户路、公路硬化等进行了宣传、讨论。村民们最渴望的还是路,对马上要浇筑水泥的木号公路,大家都充满期待。目前他们最盼的,就是把木号到店子的小路打成水泥路,因为小学生们要走这条路去几公里外的店子小学读书,每天往返一趟,特别是下雨天落雪天,硬是恼火得很。正好,这次实施的连户路项目,可以覆盖这条小路的硬化。开完会,吃过饭,我们开始走访,村民们则拿刀提锄,去为硬化连户路作准备。

王秀华介绍说,木号组共21户96人,已易迁进县城呢噜坪6户21人。年轻人大都外出务工了,在家的多是老人和孩子。

在木号的人家户,回望沟对面的山上,是一片郁郁葱葱的人工杉林;再往沟里面遥望,也是莽莽苍苍的大森林。村民们说,那里边就是镇雄县的猴子路国有林场。听这名字,就是既陡又险的地方。在没有人烟之前,木号,这个大山中的小角落,定然也是一片大森林。

在木号,我见到了香椿、蕨菜、刺老包、竹笋这些春季的山珍,还第一次见到了一种叫月亮苔的蕨类植物,去除苔尖处棉花一样的絮状物,氽水,晒干,据说是比蕨菜还美味的美味,去年卖到四五十元一斤呢!

离开木号,我们没有走回头路,而是顺着沟水的方向,穿过一条长满杉树的埂子,就到了大田村民小组。这里也有一条公路通到我们停车的铧铁村民小组,只是当年由于顺沟测量公路进山时,有几户村民坚决不拿出土地来,才不得不修我们早上进去的那条公路,至少,多绕了双倍的里程啊。

我们沿着大田公路出山,回望木号方向,才发现它早已隐藏在大山深处。如果外地人到此,根本就不可能知道那密林之中,还有十多户人家几十号人。

而他们,在外人罕至的木号林,都不知与世隔绝地繁衍了多少代生活了多少年。如今,在脱贫攻坚伟大战役中,随着公路即将硬化,他们的出行将变得轻而易举,他们也将踏上脱贫致富的康庄大道。


路啊,路

从木号到店子小学,有两条小路:一条较近,从木号与大田之间的山梁翻过去,要经过一大片没有人烟的林子;另一条在山下,也要翻过木号与大田间的埂子,稍远,但平顺。我们在木号林召开群众会时,大家一致同意硬化下边这条,而且我们还在木号走访时,村民们就迫不及待拿上锄头、砍刀,去准备路基了!

这几年实施的连户路项目,又叫户间道、串户路,就是把村民户与户之间的人行道打成水泥路面,大大改善了村庄环境、方便群众生产生活,受到广大村民的一致欢迎。

可我们没想到的是,这木号-大田-店子的连户路工程却历经曲折。原来,连户路工程属财政补助的“一事一议”工程,财政按平方面积给予补助,受益群众要投工投劳,特别是路面基础工程,必须群众出工出力,原则上是做不好这个路基工作就不予实施。在其他地方,占土地、出钱、出劳力,都没有问题,群众积极性非常高。但在木号不行,那天他们10来个人先同大田的群众商量路基工程,没商量好,所以就一直未动。后来又协商过几次,仍然没有结果。原因在这条几公里的小路实际上分两段,从大田至店子段路基,已由受益的大田、店子两个小组村民挖好,而在山里面的木号群众并没有参与;第二段就是木号到大田段,两公里左右,木号地界上三分之一,大田占三分之二。木号群众的意见是各组负责各组的路基,可是大田的群众不愿意,外面这段你们没参与,已经捡到便宜了,进木号的路主要是你们走,凭啥还叫我们多修?

在村脱贫攻坚指挥部会议上,大家一致认为该段路是两个相邻组群众的必经之路,特别是木号组在店子小学读书的学生,天天都要走,所以,要想尽千方百计硬化这段路。

4月16日晚,我们和镇人大主席、村脱贫攻坚指挥部指挥长颜宏在大田组召开村民大会,户间道工程是其中的一项议程。

在会上,各种意见充分发表,有的说,自古修路都是修阴功做好事,咋个定都行,都没意见;有的说,修木号的我没意见,但是不是去我们沟边那几家的也要修;还有的说,木号里边我们走得少,主要是他们用,凭啥叫我们负责那么长……大家七嘴八舌,快11点了,还没扯出个定案。

我走过那段小路,情况也大体知道,于是建议木号再负责大田段的一半,有群众表示接受,有的不吭声,会议最终还是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形成的基本原则是若大田组内的户间道要硬化,就必须连同木号路一并硬化,明天继续由村总支副支书陶白军负责召集群众会继续讨论。

第二天,大田组群众就完成了路基任务,但木号组仍然没有动静。客观上木号在家劳动力少,易迁的、在外务工的要出钱难度大,但更多的还是思想问题。这些年来,老百姓讲个人权利的多讲尽义务的少了,讲获取的多讲奉献的少了,哪怕是自己受益的项目,也依赖政府,希望自己不出一分钱不尽一分力。所以我们坚持引导不将就,硬化到现在大田负责的地方也行,木号段实在不能硬化就算了!

没想到,4月23号,陶白军突然打电话告诉我:木号群众的思想工作做通了!

不久,一条水泥小路终于硬化完工,大家都开心地笑了。


穿越黑宝岩

5月20日一大早,负责店子片公路硬化的成老板到村上反映,公路进店子组的口子上,有一家农户的厕所离公路太近,无法保证硬化公路达到设计的3.5米宽度。我们几个就驾车赶到现场,与农户、老板一起商量解决的办法。说完事情,时间还早,我和省委下派的工作队员马俭洪、县检察院驻村工作队员郭东,相约走路穿越黑宝岩。

黑宝岩并不黑,而是一匹大白岩。我猜测以前这里出煤炭,那锃光瓦亮的煤炭岂不是黑色的宝贝吗?可惜,当地村民告诉我,从来没听说过这里产煤炭。以前他们要烧煤,都是赶马出沟到盐溪地盘上去驮。

店子溪从高寨村民小组发源,至黑宝岩脚下纳木号溪而成头道河。头道河全长不过一公里左右,其实也只是一条小溪沟,只是干河的支流。它的左边是黑宝大岩,右边是铧铁梁子的铧铁尖——老鹰岩,穿出大山的缝隙,汇流进来自碗厂的干流,就叫干河了。沿着这条溪沟出去,曾经是有一条驮马大道的,那是店子里边7个村民小组村民出山的赶场大路。在铧铁到店子、大田、木号的三条公路未修通之前,村民出山基本都要走这条道。但我们一直没搞清楚,从店子里边沿着头道河,穿过黑宝岩脚下修一条公路,无论如何工程难度都要小很多,但当初为什么就没有修呢,反而要历尽艰辛、不计成本地从非常陡峭的铧铁梁子悬崖上硬凿出三条公路来?

我和督战队员常开元第一次进店子的时候,就是沿公路走路进去的。那时公路还没有硬化,一般的车根本开不进去。走到老鹰岩,我才真正体会到万丈悬崖是什么感觉,里侧是高边坡,外边就是陡峭而深不见底的悬崖,这样的公路,靠双脚走都让人心悸,车走在上边还不吓死个人?说实话,我是宁愿走路也不愿坐车的。所以后来,我们就设想,能不能打通黑宝岩公路,把店子的公路与村委会下边成家河坝的公路以最短的距离连接起来,这样不论是车跑还是人走,都要比走老鹰岩快捷得多、安全得多。

太阳越来越大,小路越来越荒。我拄着一根竹棍,又穿着长裤子、帆布胶鞋,就走前面开路,一方面要打掉挂在树上草上的蜘蛛网和挡路的树枝藤条,另一方面也要防止蛇之类的恶物。走进一片杉树林,左边有条路平着去黑宝岩脚下,右边一条路下到水沟边,我们无法判定哪一条路是正路,只是凭感觉应该走右边的路往下,因为那样就可以顺着水沟出山了。路是毛狗儿路,有的地方要反复找,才能看到一条路的影子;好不容易梭到沟边,河对岸是修黑宝岩公路掀下来的土石方,根本没有路,沟这面呢,是一大块伸到沟心的岩石,哪有路的影子?抬头看高高的老鹰岩,那岩嘴的几块巨石,就像城堡一样矗立在山巅,真的是雄奇险峻啊!

我们走错路了!管他的,先歇口气再说。这时,两个年轻人在沟里上窜下跳,仿佛想找到什么宝贝,最后竟看到我们站立的大石头下边的水塘里,一条长长的水蛇领着一窝小蛇,在清澈的溪水里游来游去……这里是蛇的天地!它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怡然自得,尽享天伦。我们也没敢再惊扰它们,赶忙折返上坡,大汗淋漓地回到杉树林里的岔路口,重新走左边的小路。

黑宝岩下是黑宝村民小组,以前有10多户人家,后来有几户搬到了呢噜坪,所以现在只有几户还住在这一面坡上,就在我们走的路的上边。人少了,土地撂荒的多了。我们看到林中有一大片栽种竹苗的熟地,这里视野开阔,往两山的夹缝中望出去,对面就是青龙山下的元宝山,在阳光下,仿佛闪现出金灿灿的光。再往前走,斜着下行,林不深,草却茂,路就在隐隐约约的草丛中。拐过一个弯,就到了沟边,过沟后就是平而宽大的土路了,这是沟口外人家常来放牛、打柴、割草的地方,只需稍加拓宽,就是很不错的公路了。

走出峡谷口,眼前豁然开朗,碗厂至盐源的水泥公路静静地躺在青山绿水间。这里是成家河坝,我们已精疲力竭,但我们终于完成了这次探险般的穿越。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在这里回望头道河,只看得见山和树,还有水,可就在那大山深处,我们眼睛看不见的地方,还有生活着几个村民小组的一千多村民呢!

后记:5月26日,在颜宏的带领下,我们又从成家河坝沿溪进山,再次穿越黑宝岩踏勘公路;7月8日,黑宝岩公路破土动工。


悬崖上的村庄

仲春时节,春风浩荡,关山苍茫。干河,这个深藏乌蒙大山深处的地方,几乎夜夜春雨。早上起来,从村委会楼上望向沟对面那架湿漉漉的大山,云雾缭绕,如诗似画,仿佛世外仙山,让人沉醉。

3月10日,又是一个夜雨放晴的早晨,为了落实危旧房改造、户间道修建,我和省委下派干河村帮助脱贫攻坚队员、昭通监狱副监狱长马俭洪,市委督战小分队队员、市住建局职工常开元去村委会对面山上的杉树坡、杉林和麻园3个村民小组遍访。由于山高坡陡,担心雨后小路泥泞,我们最终选择以车代步、舍近求远,乘坐挂包这一片的村监委会主任刘永申的面包车上山。

望山跑死马。从村委会看过去,感觉从山左面硬化公路绕到对面山的背后,应该不到10分钟车程,殊不知我们从埂子、作房等村民小组进入相邻的碗厂镇,绕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碗厂镇笋子村与我们盐源镇干河村接壤的地方。碗厂境内的公路已硬化到户,而我们紧邻的公路还是大坑小凼、又湿又滑的泥巴路,感觉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当然,幸好有这条土公路,否则我们只能从村委会过沟爬小路上岩,据说异常险陡。公路虽泥泞,毕竟宽阔些、安全些。

翻过猴子岩垭口,就看见了沟对面的干河村委会,好像在我们的脚下。大山大水的磅礴乌蒙,正是这样神奇又让人无奈。挂在悬崖上的公路在林间蜿蜒而下,有些地方纯粹是从陡峭的崖壁上凿出来的。往往我们的左边是笔直的大岩,而右手则是万丈悬崖,站在路边往下望,让人头晕目眩、两腿打颤,真不知道当年修路时经历了何等的艰辛!在一处深湾,从岩上滚下来的几坨大石头横卧在公路上,使这条本就大坑小凼的悬崖路,彻底失去了车辆通行的能力。

终于看到了人家户。这是杉树坡村民小组,稀稀落落的10多户人家,散居在上下都是大岩的两个湾槽稍平的地方。村民的房子多是乱石砌墙的瓦房,到处都是大石包,难怪这里的小地名叫石硌闹。

村民小组长黄文全,正在为刚修建好的蓄水池填埋水管。这个30多岁、略显瘦弱的小伙子,从2015年当选小组长,就把修公路作为头等大事来抓,次年即组织村民集资修路。人均3800多块啊,可不是个小数目,但祖祖辈辈住在这大岩上的村民,实在是受够了,他们借的借、贷的贷,短短几天就硬是凑了11.6万元,然后租机具、请师傅,轰轰烈烈修起了梦想中的公路。而在这之前,2010年前后,政府已经投入了13万元,村民们集资了12.2万元,大家投工投劳,修了整整3个冬天,已经修出一条可供人行的便道。这次在黄文全等人的精心组织下,又用了半年多,把人行道扩成3.5米宽的公路,杉树坡终于结束了没有公路的历史!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当年通车时村民的欢欣鼓舞。黄文全说,我们的公路虽然简陋,而且晴通雨阻,但还是发挥了大作用的,你看我们那几户享受农危改政策、建起了安全房的村民,如果没有这条公路,想都不要想。他又幽幽地说,不说硬化,要是能够帮我们把公路填补一下,那都该有多好!我的心里突然沉重起来。不维修好这条公路,那些有了房不符合易地搬迁政策和那些故土难离、坚决不愿意易迁进城的村民,要想加固维修或新建住房、修建户间道等等,无疑都是一句空话!可是我们又能从哪里弄到几万块的资金呢?

杉林在杉树坡和麻园两个村民小组之间。在黄文全家吃过午饭,我们沿着一条杉树中的林间小路,翻了几湾几埂,十多分钟就到了杉林。这是干河村23个村民小组中唯一没有通公路的村民小组。其实就沿着我们走的小路修一条连接两个村民小组的公路,并不是难事。但当年杉树坡修公路的时候,由于杉林外出人员多、在家人口少,无法集资投劳参与共同修路,使这个组的10多户人家至今还处在“与世隔绝”的孤岛。我们去的时候,新冠肺炎疫情稍缓,回家过春节的务工人员又外出打工了,再加上建档立卡贫困户大都易地搬迁到了镇雄县城边上的呢噜坪集中安置点,使这个跟杉树坡村民小组一样,本就人口不多的孤悬在大岩上的村庄人烟更加稀少,一副破败落寞的景象。在杉林,我们只见到两个人。一是余老汉,大儿子一家已易地搬迁进城,小儿子一家在昆明打工,只有他独守着这厦房子,那是孩子们的归窝;一是冷正荣,一个年轻帅气、有想法、有孝心的小伙子,下步也将和他母亲搬迁进县城的集中安置点。

让人颇感意外的是,杉林组曾经有所小学校,估计是以前的社小,接收周边几个村民小组的学生上学。从杉树坡到杉林,见到的第一栋建筑物就是荒草中刷了白灰的石砌土瓦房,那是曾经的教室,旁边还有个废弃的厕所。如今,它们跟一些空置的民房一起,矗立在风中成为了一段历史的见证。

今天遍访的最后一站是麻园村民小组。我们从杉林的右边上岩。先人在这陡峭的大岩缝隙,硬是凿出一条之字型小路,路的内侧是石壁,外侧是高崖,有一段甚至连草都不长,让人走得心惊胆颤,我们给它取名:手扒岩。

从手扒岩往前的一个平台,有一壁仿佛被海水冲刷成凹槽的巨崖,像石林的那种,非常漂亮,不知道它是怎样形成的,让人不得不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这样的奇石奇景,若放在大城市,那必定是游人如织的景点,生在这荒山野岭,它们就毫无价值,甚至成了人们生存、出行的障碍。所以我说,这就是出生决定命运。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们左拐往上穿过一丛水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已经到了麻园。麻园与杉树坡、杉林以刚才我们翻过的大石岩为界,处在相邻的两级岩层,这里要稍平缓一些,从上边碗厂修下来的一条“S”型公路贯通整个村民小组,并且一路盘旋向下,连通了沟头的坝上村民小组,接通了硬化的盐溪公路,虽然目前还没有硬化,但毕竟已经有了公路的雏形,为下步硬化成水泥路面打下了基础。

在麻园结束遍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当踏上碗厂镇的地盘,我们惊讶地发现,这里的公路已经建成了崭新的柏油路,民房也焕然一新!路通百通。好希望今天我们走过的地方,也有得起这样优越的交通、漂亮的新房!

这,其实也是悬崖上村民们的最急,最盼。


踏 勘

在干河村委会,抬头就可以看到对面山上的杉树坡村民小组。几年前,从头上的碗厂镇修了几公里公路到这里,但晴通雨阻,通行能力极差,去年夏天又从岩上垮了几坨大石头把路彻底堵断。而要修复这一段公路,需要好几万呢!它旁边的杉林小组呢,别说公路,连一截硬化过的连户路都没有。于是,有人建议从杉树坡下边已通水泥公路的小埂组修一条连户路上去,再往左右两边连向杉树坡和杉林两个小组;又有人说那材料运输难,成本相当高,与其花那么大的代价修一条只能人行的水泥梯步路,不如从小埂挖一条公路上去,估计成本怕都差不多。

路,究竟该如何修?

3月16日,阳光明媚,干河少有的大晴天。一大早,颜宏主席就打电话约去现场踏勘。

小埂小组长刘永仲给我们带路。从他家旁边直冲冲爬上去,穿过几户人家和一坡庄稼地,我们早已汗湿衣裳、气喘吁吁。站在半坡上,看对面的村委会、小学校,仿佛近在咫尺。显然,把这条小路打成水泥路,对下山办事的群众、读书的学生,包括我们进寨入户开展工作,都是大有益处的。但是材料运输的确是个大问题,上边的公路不通,修路的水泥、石沙等只能靠人背马驮盘上山,那个运费相当惊人;而如果从这里的山下把公路挖到杉树坡再到杉林,地势又太陡了!

太阳似火。我们下山,翻过一条埂子,往杉林方向的另一个湾槽走。从水泥公路上来,已有一条土公路,如果从这里把公路接上去,再一边往杉树坡一边往杉林,是不是更可行呢?林深无路,我们只能站在山下的熟地里往上望,熟悉当地地形地貌的刘永仲深表赞同。但这个方案最大的难题是坡度较大,施工过程中一定会对下面的几厦民房造成损毁,显然也是不可能实施的方案。

我们继续往岔河方向去。沿干河而下的公路到岔河便是尽头,已于年初硬化成水泥路面;如果从这里修一条公路至杉林再连接杉树坡,那岂不是更好?大家都觉得这个方案不错,目前没有资金,可以在今后作为机耕道、采笋道之类的项目上报争取补助,再组织受益群众投劳投资即可动工。

而沟对面的田坎组,从盐溪村进来的公路也即将硬化。唯有岔河到田坎的公路,因为涉及过河桥梁,测了几回,还修出了一些路基,但最终都没修成。这最后的2公里,成了干河村真正的交通瓶颈。当地干部群众对修通此路报有热切的希望。

的确,此路一旦打通,绝大多数干河村民和碗厂镇的部分村民,就可以走此捷径上柿镇二级公路,上昭通、下镇雄都方便多了,而不必绕行蓼叶、盐源集镇、付家寨;如果再把岔河到坪子1公里左右的断头路打通,那大多数干河村民由此去盐源街上也要便捷很多。这条路短,开挖的主要是土方,工程量不大,我们已准备以“一事一议”的形式,采取政府补助一点、社会赞助一点、群众集资一点的办法解决。而岔河至田坎公路,工程的最大难点在两头两尾的岩层施工,特别是要在田坎河上修一座桥,难度和投资更大,这也正是此路几经动议甚至动工又几经搁置的根本原因。

在岔河,一条建议线路接硬化路尾端,开挖一条土埂、占用两间民房、移位一根电杆,然后往天梯方向开挖,再折回现在的高桥处。此方案优点是没有大石方,缺点是开挖线路长方量大、新占用土地多。另一条建议线路是从岔河公路尾端100米爬坡处开口,凿开一匹陡岩,若宽度不够就砌挡墙解决,然后过沟,走几年前开挖成形的路基,高程降低、投资更省。我们在原组长杜华贵家吃过午饭,分别查看了两条线路,大家反复讨论,一致同意第二个方案。

高桥,在田坎河的峡谷之上,长约10米,宽2米,是十几年前村民们集资修建的人行桥,下步只能作为建桥的架厢基础,再把桥面抬高5米左右。再往前走,与田坎公路的接头位置,又是两条线路方案。一条过桥后往上抬升,接干河小山峡右侧的岩顶处公路;另一条过桥后往下斜降,走现有人行便道,至小山峡处采取放炮等方式打通高岩,连接田坎公路的第一个拐点。两套方案各有优缺点,大家基本同意走第二条线,下步也将请有经验的专业技术人员现场踏勘后再定夺。

太阳落山,我们已是精疲力竭。回到村上,大家还是信心满满。身到才能心到,心到才能想到,想到才能做到。就像马云所说:万一实现了呢?

后记:2020年4月23日,岔河至田坎公路动工,10月底,过河桥以外的路面公程竣工;坪子至田坎公路也同时打通。


在那东山顶上

在干河村委会的东边,有一架无名大山,因形似下山猛虎,我们都叫它白虎山。在白虎山上,有干河村的4个村民小组,山下的田坎、桃子,山上的坪子、半坡。要去坪子和半坡,可以坐车到岔河村民小组,没有公路了,只能弃车步行,然后走小路下山、过沟、上山;也可以乘车经蓼叶村、过盐源集镇、穿盐源村再绕到坪子和半坡。

3月27日,我们第一次去白虎山。由于头天晚上下了大雨和冰雹,担心小路泥泞难行,我们就坐小常的轿车,绕道蓼叶、盐源,这样就可以少走一些路。没想到,由于底盘太矮,小车到盐源集镇的边上,一转入即将硬化的土路就寸步难行。我们只得把车停靠在大公路边上,然后步行,靠双脚挺进白虎山。

雨后青山尽妩媚,春天从来不负人。一路上鸟语花香,春光耀眼,空气似乎都绿了起来。我们几个人边走路边说话边赏景,不知不觉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了一个叫马路林的三岔路口。

马路林在一座山梁上,是干河、盐源、付家寨3个村的交界处,鸡鸣三村之地。我们从盐源村地盘走过来,从这里往左下坡是干河的坪子,往右是付家寨和干河的半坡。

我们决定先去坪子。没有小路,只能在盘山公路上徐徐下行。公路即将硬化,路面铺满大大小小的石子,非常难走。

坪子,其实连一块大一点的平地都没有。10多户人家稀稀落落散居在这个相对平缓的地方。村民小组长王永会告诉我们,这个组一共有32户村民,已易地搬迁到县城呢噜坪安置点16户,余下的16户还在老家。在王永会的组织带领下,村民们有的在修建连户路,有的在为2户外出务工家庭修缮住房。树上的桃木李果已经挂果,地里的方竹苗基本都栽下去了,撒下去的辣椒种子已破土出苗。说起很快就要硬化的公路,村民们都异常兴奋,那可是他们多少代人多少年的渴盼啊!村民们说,在以前没通公路的时候,这个悬在白虎山上的小村落,上不沾天,下不着地,出行非常困难。现在的公路是从山上修下来的,虽然绕得有点远,而且晴通雨阻,但毕竟运材料、骑摩托没有问题,更何况马上就要硬化了。村民们说,要是能把这条公路与下边田坎的公路连通,那就更好了!我们站在高处看,才发现一上一下的两个村民小组其实真的隔得很近,从沟心往上的田坎公路与从山顶往下的坪子公路,只差一公里左右就连通了,却因为当年挖路时没有协调好农户土地,至今还是两条断头路。如果连通这一段,再打通干河到田坎公路,我们从村上坐车来这里,不过10多分钟车程。

按照督战工作要求,我们要逐家逐户了解家庭人口、经济收入、住房、饮水、就医、就学等情况。中午1点过,我们完成在坪子的工作,在一户村民家吃了午饭,再往半坡赶。

王永会身兼坪子、半坡两个村民小组的小组长。他为我们找了几辆摩托车,路虽难行,毕竟比步行快了许多,轻松了许多。我们爬上马路林垭口,左转折向付家寨方向,几百米后又从一匹梁子上往山下去半坡。原来,半坡和坪子平挂在一条埂子的两边,公路呈倒“Ⅴ”字形,左手是坪子方向,右手下去就是半坡。

半坡这个地名的确名副其实,它就挂在桃子岩上边的斜坡上。即将硬化的公路已修到最下边一户人家。这里距岩下的桃子公路只有两公里左右,但因为中间有匹大石岩,工程量巨大,比坪子到岔河的公路更难修通,所以村民们不奢望连通上下两条公路,只希望把翻山公路硬化掉,就已经很好了!好在,这个愿望很快就会实现。

半坡的地形地貌与坪子类似,在未通公路前,村民们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全组22户农户有一半多都易迁到了呢噜坪,留在半坡的基本上都是条件稍好的农户,他们中的年轻人大都在外面打工。所以我们看到在家的只有几户家中的老人,他们热情地倒茶倒酒给我们喝,发自内心对党和政府充满感激和感恩。

站在白虎山上,遥望夕阳下的干河村委会和沟对面山上的岔河、坝上、麻园等村民小组,禁不住感慨万千。在党的领导下,特别是近几年来的脱贫攻坚伟大战役,让这些世居深山之中、大山之巅的乌蒙山民,正一步步摆脱贫困的梦魇,走上现代文明幸福的康庄大道,这是何等伟大的人间奇迹!而我们这些身处扶贫一线的脱贫攻坚参与者,何其有幸,又重任在肩!

夜幕降临,我们才回到村上。天上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一身疲惫,一路风尘,我竟一夜无眠……


邓家营盘

暮春之初,草木蔓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们出发去桃子村民小组走访。

桃子村民小组小地名叫桃子岩。它和坡上的半坡村民小组处在斜斜的两匹大岩之间,左侧是田坎村民小组,右边是盐溪村地盘,沟对面是干河的坝上村民小组。

谁也挡不住春天的脚步!此时的桃子岩,桃花绚烂,梨花盛开,李花已谢,樱桃则有豌豆大小了。盐麸木、漆树、核桃、香椿……正在生发嫩芽。完成了走访,村民们说邓家营盘就在这旁边大岩上,建议我们去看看。村民王永军自告奋勇作向导,他说,他也有好多年没上邓家营盘了。

邓家营盘其实是一个大岩洞,但当地人并不叫它××洞,而是叫邓家营盘,是因为解放前当地一姓邓的大户人家曾经在这悬崖绝壁上修筑堡垒工事,躲避土匪和战乱。我们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距离,一次次地遥望过邓家营盘,它高高地悬挂在白虎山上,就像一面镜子,千百年来见证着干河的变迁。

我们从村民小组长张建军房屋右侧开始走小路爬坡。一路经过蔬菜地、退种还林地,就进入了丛林,草木越来越深,路越来越陡、越来越难走。有几处地方,还非得用手扒住岩壁,或拉住草丛树枝,才能勉强通过,真有“华山一条道”的感觉。王永军说,邓家的宅院在火烧坝,也就是桃子隔壁的田坎村民小组,只在躲避兵匪时才将一家老小和兵丁搬住到这洞里来,那么多人的粮食、饮水和日用品都只能从这条小道背上去呢!

我们忘了危险与艰辛,兴致盎然地穿行在悬崖上。终于来到洞口,才发现洞口被砌成了墙壁,而要翻墙入洞,还必须爬上墙洞门口陡峭、光滑的石壁。此处大约是为不让外人轻易进入,故意不凿出阶梯的吧?又或者,以前这里是搭有一架楼梯的,要不进出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进去的,还不知道如何下来。当年那些生活在这里的人,很多都是负重而上,想来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这是一个高宽十多米的喇叭型岩洞,并不如我们想象的深,这种洞在我老家叫岩腔。洞壁上挂着钟乳石,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没有水,地面一口水缸已被砸毁。几级石台阶下去是一个大坑凼,估计是以前存放物资的地下仓库。王永军指着一丈多高的岩壁上的两个小洞说,那里进去还宽,当时邓家人就住在那上边的洞中洞,相当于住在楼房的二楼,他们全靠木梯上下,而洞的大厅,则是手下人等住的。我们没有楼梯,根本无法进去探个究竟,只有望洞兴叹了!

洞口是一大壁用乱石砌成的半截墙,从左到右由低到高呈台阶式分布,这是邓家营盘的标志性建筑。墙体中间有一道青石砌成的穹顶门,也就是我们翻进洞来的地方。从门两旁石柱上凿的痕迹看,以前应该是有门和门栓的。我们惊叹于这项工程的浩大,同样惊叹于邓氏一家的兴师动众。那是一种怎样的毅力和心态啊?是为活命而不惜代价筑就的避难所,还是为了对抗外来武装的孤注一掷?如今都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邓家已无人无后,邓家大院早已荡然无存。据说,当年解放大军扼守住岩下的必经之路,不多日,无粮无水的洞中人就乖乖缴械投降,邓家人凭借天险对抗时势、苟延残喘的梦想和企图很快就灰飞烟灭了。

站在门洞口,脚下是密林。还未彻底苏醒的树们,光刷刷的对峙、牵手、相扶、遥望,一场生命的大暴发,近在眼前。远处,阳光下的干河水泛着金光,干河两岸大山苍茫,寄生在山上、沟畔的村庄和民房零零散散,一派人间烟火气象。

上山容易下山难。好在,我们都有惊无险地溜下山来,特别是我,真没想到那么大年纪了,还完成了这样一次让人记忆一生的户外活动。老夫聊发少年狂,也许,是邓家营盘的美景和传说,激发了我本已萎顿的身体潜能。

在我老家累官员的朝家山,半岩上也有一个岩洞,传说是僰人曾经居住过的,所以老家人称为蛮洞。我是自小望到大,而且无数次有过进去一探究竟的想法,可惜,想法至今都还只是一个想法而已。

在山下回望邓家营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王永军说,顺着邓家营盘斜着往半坡方向走,还有两个岩洞,洞口没有这个大,但要深得多;还有,在山下的溪沟两侧,也各有一个岩洞,也是深得很。我想,如果真把干河及其周边开发成旅游景区,这些洞穴恐怕也是不错的旅游景点,特别是对那些洞穴探险爱好者来说,肯定具有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如果真有那一天,大山深处的干河,定当让世人心生向往、刮目相看、留连忘返。


干河小山峡

干河一路蜿蜒,流至岔河,与稍大点的蓼叶河相汇,就是田坎河了。田坎河流出干河叫盐溪河,盐溪河注入白水江,白水江汇入大关河,那是金沙江支流横江河的上游。不管是在绥江县中城镇的绍廷村、永善县墨翰乡的荆坪村,还是在镇雄县盐源镇的干河村,我这个在乌蒙山中转战驻村参与脱贫攻坚的远人,其实都没有离开过一条河流。

当地人称蓼叶河为大河,称干河为小河。如此说来,蓼叶河才是干流,而干河只能算是支流了。其实,顺着整个干河沟的流向,不管是从成家河坝向上往店子、往碗厂,还是向下过埂子、穿小埂到岔河,都是两山夹一谷的山峡地形,都有非常美丽的风景,只是没有我说的这一段狭、幽和美罢了。

田坎河左右两边各是一匹大山,斜斜地插入沟底,让人想起号称“天下雄”的长江上的夔门。左边的山尤如入海蛟龙,右边的山尤如下山猛虎。左青龙、右白虎,如果按风水学的说法,那我们干河算得上是风水宝地了!而我们要去的干河小山峡,就在这两山对峙形成的深峡之中。

田坎河上,有一座水泥平桥,当地人叫它高桥。站在桥上往下看,两匹笔立的陡岩中间,藏着一个清碧的水潭,流水淙淙,水落石出,让人想起柳宗元笔下的小石潭。碧潭拥桥,也算得上小山峡的第一个景点。

过了小桥,地势开阔了些。我们沿庄稼地中的小路继续前行200多米,两边的山势呈双臂状环抱而来,这便是小山峡的核心区了。左边是青龙峭壁,数百米高的巉岩绝壁寸草不生,实在是户外攀岩的理想之地;只在临水的几十米,才生长着茂密的树和草,与对岸的草木们遥望千年。右侧的白虎悬崖,头上是一片人工杉林,而在近水的50米高处形成悬崖,直逼对岸的大岩,古人在悬崖间凿了一条小路,现在我们就走在这条崖路上,头上是疵牙裂嘴的岩石,随时担心会掉下一坨石头来,脚下满是风化石、不足1米宽的小径,幸好路边长满了茂密的藤草和虬干曲枝的树,要不怕是没人敢从这里走的。因为,路外就是90度的临水绝壁,然后是水潭,宽不过丈,深不可渡,古树横潭,人迹罕至。一水中流劈大山,两岸峭壁咫尺望,这里实在是一个神秘幽深的山峡。

往下走200多米,右边的山势渐缓,地势再次开阔起来。我们才发现刚才走过的峡谷,只是两架大山在同一岩层的两匹斜放着的大岩,青龙山和白虎山牵手的地方,其实还在前面。我们纷纷拿出手机一阵狂拍。原来,从这里望向沟口,数公里外盐溪村一座叫老鹰嘴的大山,尖尖的山巅正像刺向青天的鹰嘴,而干河村的青龙山、白虎山,恰似老鹰展开的冲天双翼,这是一副多么神形毕肖的神鹰奋起图啊!神鹰奋起,这不正是我们干河人、盐源人乃至镇雄人的精神象征吗?

即将硬化的公路早已从盐溪村委会修到了我们脚下,然后左上桃子村民小组,右上坝上村民小组。我们顺着河流的方向走在公路上,显然要轻松很多。村民们介绍说,这峡谷的左右两边密林中,都隐藏有岩洞,深不可测。可惜我等胆小,缺乏探险的身体和精神,不敢贸然进去一探究竟,只想着如果有一天干河真的成了旅游区,它们都能成为户外活动爱好者的向往之地。

细细的田坎河继续前行数公里,过了一座桥,就进入盐溪村的地盘。这里正是青龙、白虎二山挨得最近的地方了。它们,曾经在一起,伟大的造山运动把它们逢中折断,然后一条小溪流就把它们永远地分开了。至此,青龙山已是缓坡,满山葱绿,一派春光;而白虎山则呈一挂笔立的大岩,最神奇的是大岩石全是硅化木纹,一种从未见过的岩石肌理,莫非真有那么庞大的硅化木?实在让人叹为观止!从这里再往前走几百米,就到了盐溪村委会,田坎河也就称为盐溪河了。

在青龙山上,有邓家营盘等3个岩洞;在白虎山上,则有爱情天梯。天梯距小山峡一公里左右,是从岔河村民小组到坝上村民小组的必经之路,它是从青龙山上一壁大岩的缝隙中凿出来的,曲曲弯弯,极陡极险,已不知村民们走了多少年多少代。直到2017年,挂钩干河村的县检察院筹资6万元,村民们集资了1万多元,才把这条嵌在悬崖上的人行便道打上水泥,还安上了牢固的水泥栏杆,从此经过此处上学的孩子、办事的村民才安然无虞。如今我们来拜谒,它已有了一个浪漫的名字:爱情天梯。

在暮春时节一个雨后放晴的早晨,我们来到了天梯脚下。抬眼望天梯,宽不盈米,陡陡地拐向看不见的石山深处。前方是平缓的栈道,靠山一侧突出的岩石,一不小心就可能撞到头;栏杆外是高崖,望下去让人心惊肉跳、头晕目昡,真不知道以前村民们从此经过会有多么危险,会有多少辛酸、汗水甚至泪水。然后左拐又是长长的陡梯,右拐又是长长的陡梯。来自城市的同行者说,如果在这里建个凉亭,让行人能歇口气、喝杯水,再欣赏远山近水,那就太爽了!终于翻过了山梁,眼前忽然开朗,处处人烟,这里便是坝上村民小组。而此时,我是早已满脸通红,气喘如牛,汗流浃背,半是惊吓半是累啊。

爱情天梯,名不虚传!若是情侣、爱人携手走过这段有危险有风景、有平坦有坎坷的悬崖险道,相信他们会对人生、对生命、对生活又有一番新的彻悟吧!这里,岂不是干河的又一绝佳景点?

呵,美丽的盐源,神秀的干河……

作者简介:盛学伦,男,汉族,水富人,现在昭通市文联工作,曾任镇雄县盐源镇干河村脱贫攻坚督战小分队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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