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通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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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鹏的诗
□ 赵家鹏
对一把空椅子的审判
他厌倦了。这毫无意义的游戏
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恍恍惚惚的灯光
罩着一颗圆形的脑袋
最后一次，对着面前的绿皮椅子
他软绵绵地质问：心口上磨刀，你到底想
杀谁？饭碗里埋雷管，你与谁结仇？
往溺水者的口袋塞碎石
他是谁……一口气列举了十个罪状
他又激愤了起来。四壁的回音，灰一样
落地后，他才从疲倦中站起
坐到绿皮椅子上
对着刚刚空出的位置
沮丧地摇着头。这时，灯光正好
打在他脸上。“能辩解什么呢？”
他喃喃自语。“我们披着锃亮的铠甲，
在一条条鲜血的河里淘捡金子，
然后，干干净净回到大路。我们能指着
河里的同伙，翻脸不认？”
他又一次修正了对质的内容
但还是发觉
多多少少总有狡辩之嫌
整个晚上，他不断起身，落座
交替应付着来自对面位置上的追问
“这本身就是一个圈套？”
他厌倦了
他起身，立在窗前
看着两只相对摆放的椅子，没忍住
大叫了声：早上好
磨 刀
土墙上挂满了镰刀，所有锋刃
已磨得雪亮，但没有一把
是父亲用着称手的
坐在一排排刀锋下，他反复打磨着
一把新镰刀。刀越磨越亮，越磨越白
越磨越薄，但还不是
他希望的那把。刈草、割稻、砍玉米秆
他希望它奇快无比，拥有着
秋风的劲道
这些年，父亲越来越老了
但他还在一堆刀锋中
寻找刀锋
翻 瓦
父亲坐在屋顶，将一片片瓦
揭起来，堆放在身体一侧
屁股横着往旁边挪一下，翻下一处的瓦片
填补刚空出的地方
因为风吹日晒，很多瓦都破裂了
他只得将它们从屋顶
扔到地上。一整天，他一边用新瓦
弥补缺损，一边又像犯瘾一样
不断往地面扔碎片
但每年雨季，我们家的小瓦房
总有地方漏水，父亲总在晴朗的天气
一个人爬上屋顶
一遍遍地翻捡瓦片
吃 羊
我们走进饭店时
大门旁的树上，一只山羊倒挂着
正往下滴血。我们吃羊汤锅
啃羊蹄筋，涮羊肚
出门时，半只山羊挂在树上
我们说，味道不错
老板说，下次再来。我们相互请客
在同一家饭店
连着吃了一个星期，每天
树上都挂着一只新鲜的山羊
地上，红的血
盖住了一层层黑的血
尘世的欢喜
一家五金店门口，一个女人
站在人行道上，炒菜，准备晚餐
电磁炉在塑料凳上
一只废纸箱，拆开，三面合围
一个露天的厨房，在下班高峰的人流中
香气四溢。她往锅里加入酱油和盐
她舔了舔筷子
咸淡应该刚好。自行车、电动车
汽车，在她身后呼啸而过。出锅、装盘
最后，她往一条红烧鱼上
撒了一撮香菜。我是个饥肠辘辘的
赴宴之人，心满意足地
与她擦肩而过
筇竹寺的罗汉像
那日在筇竹寺，我只想去看看
那些泥塑的罗汉像
在众多凡人的脸孔中，我渴望找到一副
与自己接近的。捏塑之手
多仁慈啊，它让一个身体的四壁
挂满刀子的人
一百多年后，还活在
香火和梵音中
辛丑年正月初二，登高
海拔2200米。我第一次爬上
村后的高山，站在寒风中，一眼看尽了
远处的房舍
它们稀稀落落地分布着，就像一盘
古代遗留的残棋。我知道，不久后
我的父亲将在一块地里
反复挺起又弯下
他的腰杆。那时暖风
吹亮枝条，无数葬送的春天
又将排队回到人间
凌虚阁
这不是西山的最高点
但在这里，可将滇池和昆明城
收入眼底。所谓凌虚，也就是一群人
咋咋呼呼来到峭壁
看了一回生活的弹丸之地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大概也就是
这个意思。让人悲伤的是
那年登辽宁千山
气喘吁吁爬至峰顶，迎面直立的
无数山头，据当地人的介绍，它们状如
朵朵莲花。一个人站在
高高的观景台，就为那一塘青莲
开给自己看
我手里举着的光亮
那时走夜路，我总不自觉
就停下来，举起手电筒，让光直直地
射入夜空。一个人仰着脑袋
站在空荡荡的漆黑里
像举着黄澄澄的鱼竿，等着任何一颗星星
传来轻微的晃动。现在，站在十三楼
我举着的手电筒
它微弱的光，虚无地消失在
城市上空，但我依然期待着一种遥远的
晃动，传到手里
——这是我从小练习的固执：
总有一颗星星
会看到我举着的光亮
在团结乡
荒村古旧，在它的最高处
有人正在死去。蓝天下，猎猎的灵旗
像一种勃发的植物
我们勾腰爬至山顶，迎面的青峰
有静穆的美。此时，房舍又空了一间：
有人出门，钥匙
留在了石阶上。有人拾起
叮叮当当同我们走在山中
树林里
我们走着，纷纷扬扬的黄叶
落满了身后。有一瞬间，我们心动于
这种尽头上的灿烂
我们在树林里流浪，我们有
最深的沉默。我们抱着各自的枯柴
走向边际
不忍心弄出一点声响
作者简介：赵家鹏，1988年生于云南昭通。诗歌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等刊物，参加第五届“人民文学·新浪潮”诗会，获复旦大学首届“光华诗歌奖”。著有诗集《洒渔河》。现居昆明。
【责任编辑 夏文成】
原载《昭通文学》2022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