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老家房屋东侧有两株桃树,生长在进出道路两旁,一株在路坎下的平地里,一株在路上面高高的陡坡中间。桃花盛开,老远就能看见两团粉红。桃花凋谢,树下落英缤纷,花瓣随风轻舞。到了夏天,满树果实,或高挂枝头,或躲在叶子后面,随着果实越来越大,树枝也越来越低,甚至伸手就可摘到。从果子将熟未熟起,选桃、摘桃、吃桃成了我每天最大的乐趣,慢慢变成寻桃、藏桃,到最后只剩下回味和期待。长大后,我离家多年,一直忙忙碌碌,少有闲暇关注那两株桃树。当我再次想起时,已经找不到踪影。正因为找不到,反而更加惦念。
那些年,冬天更有冬天的样子,不经历几场厚重的冰雪是见不到春日暖阳的。冰消雪融后,泥土又松又软,那些不坚硬的石子也碎成细沙,随风雨从上往下掉落。平地里的桃树承接着滑落的泥沙,树下聚集起松软深厚的土壤。阳光明媚的午后,大鸡小鸡全都集中在树根周围,或翻找虫子,或刨个土窝卧在里面晒太阳,有的还侧身竖起翅膀,用一只爪子把泥土扬得老高。植根沃土的桃树长得高大挺拔,笔直的主干中间向南横生出一条大大的侧枝,像平伸着一条长腿旋转的芭蕾舞演员被定格下来,婀娜多姿、潇洒飘逸。
另一株桃树生长的陡坡上全是碎石,在破碎石缝偶尔能见到些许泥土。可能是雨雪连年冲刷,这株桃树的主根全部显露出来,像是章鱼把脚插进陡坡里,一些强撑着,一些紧扭着,努力和命运抗争。主干向陡坡的对面倾斜着,若弯下腰手脚并用,四、五岁的小孩也能轻松地爬上树稍。树冠平铺着,没有徒长的坚枝,每一根枝条都占据在应该的位置,把整棵桃树布置成一把巨大的扇子,构成一幅悬崖式盆景的美好画面。爸爸告诉我,这株桃树原来也是直立生长的,受陡坡阻挡就长得一边树枝多一边树枝少,重的一边往下坠,慢慢的就倾斜下去。但从我记事以来,发现它已经稳稳的、牢牢的钉在陡坡上,没有再退一步。
平地里的桃树叫“六月桃”。“六月桃”桃如其名,端午节后就展露着成熟的端倪,一些桃子尖端就开始呈现出一点鲜红,然后慢慢扩张开来,不停的宣扬着它的成长。小时候我总以为桃子红了也就熟了,吃桃子净挑红的摘。但那红一点的桃子仍然长着细密的绒毛,僵硬的果肉和桃核紧紧粘在一起,吃起来只有酸涩的味道,难以入口,难以下咽。虽然父母经常劝说我们等桃子成熟,但我们仍然经不起那一点红的诱惑,天天看、天天选、天天摘、天天尝。桃子红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我们摘的速度,一树桃子吃完,也没吃到一个真正的熟桃。为了不浪费摘下来的桃子,我们想出了很多办法,其中一个就是烤桃子吃。把那种红一点点的桃子放在火上,直烤到表皮焦糊、汁液外流。烤过的桃子会软一些,酸味十足,现在想起来仍然牙齿发软、舌下生津。陡坡中的桃树叫“香桃”。这种香桃似乎学会“隐身术”,果子始终和叶子一个颜色,永远不会红得扎眼、不会红得诱人,远远望来就像一棵闲树,只有站在树下才发现已经硕果累累。正因为不扎眼、不诱人,经常被忽视,不知不觉间它就成熟得十分通透。成熟的香桃表面非常光洁,绿白的颜色沉稳、含蓄,用手轻轻掰开,桃香扑面,肉核分离,贴近桃核的果肉沁着鲜红的颜色,清香适度,软硬适中,甜淡适宜,一切都恰如其分。
我曾经吃到过熟透的“六月桃”,那是一个初秋的中午,我习惯性的在桃树上搜索,发现树顶的绿叶中露出一些鲜红,进一步核实发现,还幸存着一只通红的大桃。我们全家一起分享了这个劫后余生的珍品,不知是因为我亲手摘桃印象深刻,还是我狼吞虎咽没品出滋味,现在确实只记得耀眼的外表,忘记了它的味道。
我想,还是在原来的地方种上两株香桃树吧,让我在儿时的记忆中寻找心灵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