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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新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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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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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死神抗争的父亲

  

赵新平

几个月前,80岁父亲的身体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发病,不吃不喝地睡倒,吓得我们不知所措,姊妹们哭作一团,感觉从此家里的天要塌了。经过检查发现,父亲早已患病多时,局部脑萎缩、前列腺炎、肾囊肿、肝痛、肌无力,加上多年来一直困扰他的高血压、骨性关节炎等顽疾滚雪球般的越积越多负重发作,使得他被击垮,山峰一样坍塌。贪婪的病魔日日蚕食着他羸弱的身体,我们却没有趁早一一发现。父亲讷言,安静,感情从不外露,没事的时候,要么侍弄花草,菜园,要么喂鸟,喂狗,喜欢一个人待着,但父亲生性要强,凡事不愿意麻烦别人,即使生了病也不轻易告诉子女,害怕耽误我们的时间,还要花钱,总是自己拼命扛着,挣扎,直到再也撑不住的时候,才彻底倒下。平时,我们每天都关切的问他,身体好着么,没什么不舒服吧?他总是一脸不屑的神情,回呛一句,人老了,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正常着呢!没啥毛病,有啥,就快死了。

最近一两年,“死”几乎成了父亲嘴里常说的词语,好像他已经死去又复活,对死亡有了某种切身的感受。大概是人近岁尾,冥冥之中对生有了更多的眷恋和不舍,而对死也有了无法摆脱的恐惧与排斥,虽然嘴上说不怕死,心里哪有不怕死的?除了到死的最后那一刻,谁又能真正了解死亡呢?毕竟,人一旦要离开世俗红尘,难舍难弃的滋味是非常痛苦的。可是,倘若没有痛苦,那么死亡又难以成立。生与死,原本隔着遥远的距离,却又恍若幻象,互为镜子,死中有生,生中有死,只有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人才能够感受的到。

一个人的老年,时光如雪,只剩下霜菊的残岁......看春草枯败,庭花凋零,时悲时喜,时真时幻。早先常听父亲说,他这一辈子已死过几次。父亲19岁参军当骑兵,在青海参加剿匪,敌人的一发子弹挨着他的脖子穿过,他身后的战友牺牲了,而父亲只是受了点轻伤;转业后到新疆建设兵团工作,在一次运送石料途中大车出了故障翻山而下,整车石料撒得满山坡都是,卡车被摔碎变形,司机身首分离,血肉模糊,不忍直视,机智的父亲跃窗跳下躲过一劫,造成胸膜积水粘连、左腿粉碎性骨折,住院半年才愈,虽然残疾但庆幸的是留下了性命;还有一次是大冬天,气温零下30多度,父亲和同事去几百多里的团场进货,半道上车坏了,等两人修好车到家已是第二日的凌晨,父亲脸色发青,又累又饿,说不出话,全身像个冰人筛糠一样发抖,母亲赶紧熬了姜糖水让父亲趁热喝下,又替父亲搓身,按摩,第三天父亲才缓过神,父亲的那位同事却再也没有起来。我的小妹大概三四岁,刚会说完整的话,看见母亲在哭,父亲一直躺在床上不动弹,就出去跟邻居说,爸爸死了。连队里的人跑到家里来,看父亲还活着,都说父亲命大,捡回来一条命。除了父亲自身体质好,更多的原因还是母亲做的好,因为母亲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曾经在医院里干过一段时间,有起码的护理常识。如果,母亲也像同事的家人一样,那天早上不管不顾,那么,父亲即便不死,也一定会落下什么病根儿呢,大家都这么说。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张开黑色的翅膀想要发威,却又无奈的消失在茫茫的夜空,令人想起,仍心有余悸。当时,我们几个娃娃都小,身强力壮的父亲要养家糊口,怎么能轻易地去死呢?

后来,父亲由于身体原因,逐渐从生产一线上退下来,不再出车出差,改在机车连修车,工作轻松了,照样天不亮就起身,为我们做饭,洗衣,然后上班。闲暇之余,父亲养了一头小黑猪。每天,父亲到对面的机车连上班,小黑猪都要哼哼唧唧的跟着去,父亲不许,骂它,撵它,打它,它都要跟着,没辙,只好听之任之,父亲上班修车,小黑猪就远远地睡在地边上晒太阳,等太阳落山,父亲也该下班了,小黑猪像知道时间点儿,爬起身,抖抖尘土,站在路上,眨巴着眼睛等父亲。小黑猪一天天长大,我们几个也喜欢跟小黑猪玩儿,偷着给它掰馒头吃,给它挠痒痒,等大家都叫它老黑了,年节也到了,“人怕出名猪怕壮”,壮了就要被杀掉,这是老黑的最终命运,谁也没办法。连队里,很多人家都喂猪,过年杀猪,人人欢天喜地的,唯独我们家杀老黑,人人伤心。平时,父亲喂猪很细致,烂菜碎叶要剁细煮熟,冬天不让猪吃冷食喝凉水,所以,冬天零下近40度的天气,我们家的老黑没有得过病,长得圆滚滚的,肥头大耳,四只小短腿缩进肉褶子里越看越可爱,全家人与老黑都有感情了。我记得,杀猪的那天,老黑好像预知自己将命不久矣,一直流眼泪,不肯吃食。中午,杀猪的师傅们来了,父亲倒了半碗玉米粒给老黑,不忍看见老黑被杀掉的样子,就躲到机车连去了。老黑被撂倒的时候,撕声裂肺的吼叫着,我们几个小人儿也很伤心,跑到家里哭鼻子,整整一天,全家人的心情都不好,过了好久,才逐渐忘却。从那以后,父亲再也不同意喂猪,虽然,对于人来说,猪的被宰杀天经地义,但毕竟是一个生命的终结,死亡抹杀了一个生命最后的时光。当死亡来临,生命消失,天空中最远的一颗星辰也会跌落,经历了生死的父亲,是不愿意看到的。

病退后,父亲思念故土,叶落归根,带着我们回到甘肃老家,除了偶尔头疼脑热,父亲从不吃药,扛几天就过去了,身体也一直健朗。十几年前,父亲得了老年性高血压、关节炎,坚持服药,病情一直稳定。不知从何时开始,父亲慢慢地弓起了腰,手中多了根拐杖,活动范围逐渐缩小,最远,也就走个一里路程,穿过县城最拥堵的一条十字路口,去缴缴水电费,在小卖部里买一些笤帚、火钳等拿得起的小东西。年老的父亲走路缓慢,我们不让他去,担心来往穿梭的车流碰倒他伤到他,他眼神坚定倔强,觉得自己走一走,也是一种锻炼。我们只能再三的叮嘱,走路一定要留意当心,千万别急,别抢道。

家门外,一条平坦的河堤路直通大街。每次,他拄杖弓腰的身影越走越远,我们都不由得发愁,生怕他一不小心跌倒,或被人、车撞倒,自己爬不起来。我们要陪他去,他脸色阴沉,大发脾气,认为我们小觑了他的能力。他走后,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家人一遍又一遍的在路上张望,直到看见他的身影蹒跚而来,大家悬着的心才会放下来。

身体好的时候,从早到晚,父亲做事专心,打扫院子,生炉子烧水,喂狗,喂鸡,喂鸟,直到晚上睡时关闭院门忙个不停。一年下来,水电费单上的缴费日期几乎不差一日,作为一个普通公民,父亲认为自己做得对,不仅要遵守党纪国法,更不能拖欠任何费用。平凡的父亲一辈子没伤害过人,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没有心结,问心无愧。就是人老了,自然本能的健康差了,但还能吃饭喝水还能动弹,就觉得不错。毕竟,再韧性的身体,也禁不起岁月的磨砺,有谁能抗争过生老病死的折磨?

父亲生病后,待在医院的日子不好过。病床上的父亲显得格外脆弱,脸色发黑,皮肤松垮,黯淡无光,一天吃的食物很少。由于白天一直输液,人处在昏睡中,到了夜里,各种疼痛加剧,便持续的呻吟,辗转难眠。有时,父亲处于连续迷糊中,舌根发硬,说起一连串的胡话“这是哪里?腿上有两根钢筋扎进去了,几十年了,疼死了,快帮我拿掉。”、“门开了,我看见大路上的人了,看见父亲了......”、“快死了,快死了......”一定就是那次采石场作业中的车祸,父亲一只腿骨折的记忆回放,两根钢筋曾藏身父亲体内多年;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早已去世20多年,生病的父亲怎么会看见过世的爷爷?天地阴阳之间,是否存在一道可以逾越的门槛,生者与死者何时交流,连接点是什么?是在生者阳气逐渐耗尽的时候?难道人在快死的时候会看见自己的过往?父亲的话,不间断,无头绪,高一句,低一句,没有内容,令人胆战心惊,后怕。

20多年前,我刚参加工作,国庆到了,单位组织集体外出旅游,第二天早晨出发,大家全都处在兴奋当中。可是就在头天半夜,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大个子的爷爷走进我的房间,一边用手捋着白花花的长胡子,一边笑嘻嘻的对我说,娃,我来看你了,以后,我要去一个地方,再也不回来了,你就好好的照顾自己......话说完,起身就走,我连声叫他,他头都没回一下,我惊醒,才知道是一个梦。门没开,也没响动一声,爷爷是怎么进来的?是像鬼一样飘进来的?那时,人太年轻,也没当回事,想了一会儿,又倒头便睡。就在我做梦的时候,父亲也做了一个大致相同的梦。父亲后来回忆说,那晚,梦见爷爷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大门外下了马,有一个马夫牵着马在外等候,爷爷穿着黑色的长袍马褂,大声叫着父亲的乳名走进院子,对父亲说,我要走了,来看看你,你还不知道吧!我的身子都被压坏了,人不好了,人世上一遭走完了。好了,我走了,外面引路的人还等着呢......惊醒的父亲心里一紧,知道老家的爷爷一定出事来告别了。果然,第二天,爷爷去镇上赶集被一辆卡车撞倒,车轮从腹部碾压过去,送医院的半路上,人就没有了,肇事司机赔偿了4千元。86岁的爷爷走完了属于自己的一辈子行程,没有寿终正寝得死在家里,而是死在了一次意外事故中,超乎全村人的想象。在乡亲的眼里,心直口快的爷爷一直行善,口碑很好,是个良善人,虽然死法不同,也算是高寿喜丧,所以丧事办得隆重喜庆。而我也在出发前的早上被告知爷爷过世,出游计划取消,送走爷爷,全家人犹在悲伤,奶奶却说,你们各自忙自己的事吧!行善人眼里不见善,你爷这辈子的善都是上辈子的怨,现在终于熬到头,他彻底解脱了,好。“人不惧苦,苦的是找不到生之喜乐”,爷爷生性爽朗,几乎每天都在替全村人放羊,人人尊敬,快乐了一辈子。在奶奶眼里,他走向死亡的那种苦难,却是直通天堂的阶梯,爷爷的一生终究是喜乐的。

但我不明白,那么惨烈的死亡,怎么可以被认为是解脱了?从此后,爷爷只是一股寒风,清冷的夜里,他孤单的身影游荡在大街上是否会撞痛皎洁的月光?从那以后,每当夜晚,一个人走在月光下,我都不由自主的后背发凉,我不确定,身后是否有爷爷的跟随?有人说,生有时辰死有地方,人死在哪个地方,以后,他的魂魄就会常常出现在哪个地方。那么,只要是夜里,乡下的城里的大街上都会有爷爷的身影吗?为什么一直躲在暗处的死亡,窃贼一样,有时候会距离我们那么近?令人窒息。

多年来,我都被一种愚钝的信念所笃定,一直坚信父母会永远的陪伴在我们身边,从没有想过某一天,高高在上的父亲会如同坚壁一样轰然倒塌,从一个不肯低头的强者变成需要儿女日夜守护身旁的婴儿。一整天,他都双眼紧闭,衰老的面色苍白,脸颊上的颧骨高凸,长而灰暗的眉毛几乎要遮住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气息时断时续,似乎在迷离中与我们开始告别,甚者,在属于自己的黑暗中与死神慢慢地交流,和解。我们一个个围在他的身旁,祈求神灵助佑,挽回父亲的生命,医生也正用一切可能的手段维系着他的生命,等待奇迹的出现。

白天的日子好过些,因为持续输液,父亲一直处在昏睡中;夜里,沉寂后的病魔醒了,对着病房中的一切疯狂反扑,噬咬,父亲的身体无处躲藏,疼痛加剧,瑟瑟发抖,我们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痛苦的扭动身体,一次又一次的掀开被子挣扎着坐起来,又一次又一次的躺倒,无数次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我们无法替代他的痛苦,我们只能眼中含着泪水,一次又一次的帮他盖好被子,一次又一次的扶他起来,又一次又一次的扶他睡倒,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到每一个人都处在筋疲力竭中......这个时候,夜晚的黑暗也一丝丝散尽,黎明的微光出现在窗棂,父亲重新又回到昏睡里......也许,父亲从没有惧怕病痛的折磨,也不会死于身体器官的日益衰竭,而是在耐心的煎熬中慢慢向生命告别,向终点靠拢,等待死神的接应......

我突然意识到父亲的病倒似乎是有先兆的。几个月前,父亲常常做梦,梦见自己和过世的亲人、乡亲们在一起行走,做事,醒来后,感到全身疲乏无力;有时候还说,梦里过世的爷爷向他要钱,说家人从不给他钱。平时,父亲是不信这些迷信的,也从来没有给爷爷烧过纸钱;还有一回,家人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敬神的时候,供品全被神吃掉了......这样怪诞的梦,说出口的,没有说出口的,像一团迷雾萦绕在家人心里,显然谁也无法解释的清楚,又不知是啥意思。这世间,是否存在某种神灵的暗喻,一直悄悄地潜伏在我们的周围,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时刻散发着陈腐的气息,令人想摒弃,想撕扯,想摧毁,又无能为力,只好灰心丧气的转身流泪。

父亲是不是已经迷路了,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然而,父亲分明在与死神抗争着。

二三个月的输液治疗,不停地吃药,父亲的痛似乎并没有缓解,也没有多大进展,一个劲儿的吵着要回家,说自己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里。听着父亲的话,我们心里难受,表面上嗔怪他,又没啥大毛病,胡说啥呀!就是老人通常有的病,慢慢地会好起来的,说完,大家一个个跑出病房,躲在外面抹眼泪。小弟找了医生,医生有些犹豫了,对我们说,要不先出院,回家缓一段时间,情况不稳定了再来住院,看咋样?医生都这样说了,我们还能咋样?于是,告诉父亲,病情稳定了,可以出院回家了。父亲心情立刻变得大好,开始吃得多一点了。夜里,也不再烦躁,吵闹,像个孩子一样的安稳,在没有睡眠的情况下,一直睁着眼睛等待天亮,因为,天亮了,他就可以回家了。回家意味着什么?不就是安然吗?家里,有他自己三年前请人做好的寿材,松木的,一副四千元,也不是太贵。一般情况下,老人们都喜欢做柏木的,非常坚固,但柏木现在不好买,价钱也贵。父亲平时很喜欢松木的味道,加上市面上松木也便宜,我猜想,父亲就是不愿让我们多花钱,他没有告诉我们,自己悄悄地提前做好了寿材,用厚实的花油布苫着,放在父母睡的小屋墙角。还有我为父母做好的寿衣,两个人的寿衣一大包,是城里最好的一个裁缝做的,帽子和鞋是母亲自己手工缝制的。每年六月天气,母亲都要把衣服拿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害怕搁太久有霉味儿。按当地的风俗,老人们都是提前要做好寿衣寿材的,一来免得老人突然去世,子女来不及准备,让亡人不安,毕竟没有按人家的心意去做,二来也是图个吉利,对于老人来说,寿材寿衣也是个禳物,可以逢凶化吉,冲喜。以前有个邻居阿姨,五十多岁,人特别精干,腊月二十做年食的时候突发脑溢血过世,因为身体健康,没有提前备好寿衣,没办法,只能借了亲戚的衣服凑合穿上下葬,过后,老人经常给儿女们托梦,说衣服不合适,弄得儿女们三天两头请人在坟上收拾,家里也不太平。这种事情发生了就有点邪乎,虽说是迷信,但你想,老衣是人这一辈子最后要穿的衣服,要体面,庄重,和自己的心意才好,借来的衣服能好吗?所以,怨不得亲人在梦里反复告知儿女们不满意不舒服。最好,还是提前费心费意的备着,一般都是传统的老式古服装,男女有别,多是奇数,男性有五件套七件套的,包括棉袄棉裤,衬衣衬裤,帽子,鞋袜;女性有七件套九件套的,除了棉袄棉裤,衬衣衬裤,帽子鞋袜,还要穿旗袍夹袄,另外,合口金银,吉祥物,也就是腰带,腿带,绊脚丝,蒙脸布,被褥,枕头也一样不能少。至于寿衣的颜色,要根据老人自己的喜好来选,父亲的衣服是蓝白黑绸缎,母亲的是紫红粉红白缎子,都是上好的面料,厚实,华丽,看着让人心安。但在朗朗的阳光下,那些崭新的亮闪闪的衣服又透着一丝丝生命尽头的凉意,让人心里不寒而栗,不愿意靠近。可是母亲却不这么认为,她总是一遍遍的把衣服晾晒后,叠整齐,分开装进两个布口袋中,再细致地包起来放好。

每次看见那些花红柳绿的寿衣,我都觉得心里扑索扑索的,老觉得衣服上阴气太重。母亲喜欢一件件翻看老衣,喜欢紫色带细白小花的缎面,做旗袍刚好,还有那件粉红面料的夹袄,简直爱不释手。说人到了阴间就要与阳间有别,要穿棉质锻料的衣服,死人有死人的约定俗成,不能再穿化纤等料子的衣服,睡在地下不安稳,见不到阎王爷的面,那自己在阳世三间干了些啥,阎王爷不知道,也就无法投胎转世。不能投胎转世,人还有个啥活头?一辈子辛辛苦苦的劳碌,最终死了,还想着要投胎转世,再去辛苦为人。母亲的絮叨,听得我心里直发怵,不知道母亲是咋想的?为什么不转世做个自由自在的小鸟?或者大海里的一尾鱼儿?干嘛非要再去做人?阳世上走一遭,阴间夫妻变路人,唯有儿孙忘不掉。这也许就是母亲转世还想做人的理由吧!即使死去,谁又能彻底放得下自己的前生呢!

回到家里的父亲撤掉了身上的针管,仪器,不再输液打针,中药却增加了不少,我们又请了中医针灸理疗师,每天上午给父亲治疗,家里熟悉的环境,也使得父亲愿意配合治疗。父亲早先身体好,一年四季基本不感冒,也不吃药,大片剂的胶囊类的药,父亲喝起来最头疼,他总是大口大口地喝水,药却黏在嗓子眼儿里依然咽不下去,没办法,我们只好把片剂药研碎,把带壳的胶囊去掉,药变成粉末,拿小勺子喂,他才勉强喝得下去。良药苦口,人人得喝,父亲喝完药,漱了几遍口,嘴里嘟嘟囔囔的说,喝了那么多的药也不起作用,可能都是假药,说完一脸苦相的看着我们,仿佛那些药粉全部被他的面部肌肉吸收了,而没有被喝进肚子里。

平时,我极不喜欢刺针以后艾灸的烟味儿,但父亲的病痛居然在日日的烟雾缭绕中得以慢慢地缓解。而且,与艾草这种独特的植物接触的时间长了,除了能够增长许多理疗常识,竟然还生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大夫说,有些慢性病患者,身体的病灶已经陈旧,施灸一段时间后,艾灸的药理逐渐深入到内脏,脏腑功能逐渐增强,深处的病邪之气被排出,排出的病邪随艾烟散发出极臭、刺激性气味,这是脏腑器官被病邪侵蚀受损、发霉、腐烂、化脓、结块甚至肿瘤等的气味,这种气味是身体的病气,并不是艾灸的气味。许多人讨厌这种气味,说艾灸味好臭,艾灸不好,其实这就是他自己身体内脏最真实的病态味道,只是艾灸帮他把这种臭气熏天的病气排出体外,病邪越重,气味越浓。在中医看来,刺针艾灸理疗最适宜像父亲这样的慢性病人,可以通过理疗达到调和阴阳。人体阴阳的平衡是疾病发生和发展的根本,运用艾灸疗法的补泻作用,达到调和阴阳之功效;温通经络,驱散寒邪。艾叶性温加之点燃熏灸,使热力深达肌层,温气行血,艾灸具有温通经络,散寒除湿、调理气血、宣痹止痛之功效;行气活血,消瘀散结。气见热则行,见寒则凝,气温则血行。艾灸为温热刺激,可使气血协调、营卫和畅、血脉和利而行气活血,消瘀散结;温阳补虚,补中益气;回阳救逆;防病保健,强身益寿。生活中,有些事情,往往是:你明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决绝中又出现了一丝新的希望,于是悲伤的心有了回归的暖意。的确,生活就是这样一个绝不会让你彻底失望的乐园。假如一个人的境遇都坏到要接近死亡了,还能再坏到哪里去?只有不怕死亡,解脱自己,死亡才会退避三舍,瘟神一样携着丑陋的秘密,隐遁于黑夜,藏于时光,永世不再才好。

从突然发病、急速病危到逐渐康复,父亲苍老的身体熬过了颠倒黑白的近半年时间,体重从不足百斤一点点的恢复,增加。虽然,如今的父亲依旧手不离拐,走不了几步就要坐下来休息,每顿饭也吃不了多少荤腥刺激,但整个人的精气神有了大的改观,日间作息开始转入正常。早上起来,父亲的意识会变得清晰,知道自己口渴了,肚子饿了,需要食物的补给,对一日三餐有了往日的依赖。任何时间里睡醒的时候,看见身边的每一个亲人,眼神中满含感激,透出一股清亮的温情。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一直不苟言笑,很严肃。我知道,这一辈子,父亲经历的生死过往太多,他不是不会笑的笨人,只是一个不善于表达自己的老辈人。我深深地懂得,他的笑容默默地藏在心里,饱含在凝望家人的目光中。

一场大病过后,父亲以重返家园的无比欣喜,站立在我们面前,我似乎看见溃败的死亡对着父亲说:又一次,你战胜了我!请原谅,我向你求饶!对于人而言,生命只是一个不足百年的短暂历程,充实的走过每一天,做好每一件小事,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亲人,遇到死神不怕,不后悔,也没有什么遗憾,最好。在世人的眼中,最终的死亡谁也不可避免,但它目睹了生命的顽强与抗争!

人间悲喜,得失转换。父亲,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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