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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英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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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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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粮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全国上下实行计划经济,许多地方处于粮荒。当时城镇常住人口每户一本粮证,每户每月按人口供应定量持粮证到所属地的粮店去买粮。

买粮,是直意。其实人们习惯叫领粮。领粮,意指是在严格意义上的按规定每个人领到所需的粮份,领粮成了当年人们日常生活中翘首以盼的一件大事,也是人们每月生活糊口的唯一。民以食为天,没有粮食,饥肠辘辘,

当年,粮食供应定量大体上分为重体力、轻体力和学生定量,基本上以54斤、44斤、32斤等划分为几个梯次供应。在粮食限购和粮食市场尚未放开的情况下,诸多家庭人口多,供应粮短缺,随之衍生出到粮店借粮。借粮是有学问的,既要有充分的理由,还要开具证明并征得主任的同意,才能以下个月份的粮份充抵提前借出补短的粮食。这样的借粮,就相当于一个工人提前预支下一个月的工资消费,是缺粮户把下个月的粮份借出来食用,食用后下个月再抵还,这是借粮的法则与那个年代写照。

大潘,当年是我们家乡电业局的一名外线工人,1米98身高,身材魁梧,力大无穷,是我学生时代心中的“英雄”。电力架线,他一个人干3个人的活儿。一根直径30多公分粗、5米多长的木线杆,需要4个人抬,他却能一个人扛起来就走,再把线杆放在线杆坑里。按工时一个人干一天的活儿,大潘却不用半天的功夫就干完。俗话说:身大力不亏。大潘体力数一,劳动效率第一,饭量也不逊色。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秋日,灼人的烈日把田野中的庄稼映照得黄澄澄火辣辣一片。出于好奇心,我和小伙伴们放学跑到野外去看大潘架线作业。时至晌午,我们穿过一片金黄色的麦地,远远看去一个黑铁塔似的人正蹲在草地上吃饭。我们好奇地向他走近,他见我们过来就笑呵呵地起身从身边的围的罗(一种铁制小桶)里拿出两个馒头迎送给我们,热情地说:“来,小朋友们,吃馒头。”身边的一位年长他的老工人见大潘送给我们馒头,跑上去拦住他,说:“别,别给他们了。给了他们,你还能吃饱肚子,怎么干活?”可是他还是要执意给我们。我与小伙伴递过眼色,礼貌地婉拒后,只见他转身继续蹲在地上就着咸菜大口大口地吃起馒头。不一会儿,一韦得罗的馒头被吃个精光。眼见此景,我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有人能吃一桶馒头。接着,这个铁塔式的人,扛起一根粗木线杆干起活儿来。我与小伙伴一阵惊讶!连连为这个饭量无比和力大无穷的人拍手叫好。这个人就是被我奉为“英雄”的大潘。

再后来,听在电业局工作的一位邻居说:“大潘,已经是粮食部门按每个月重体力标准的粮食定量了。他的供应量,只能吃上十几天,剩下的天数就到处想办法借粮食。为了口粮,大潘受到难以想像的身心折磨,愁煞了他的父母和家人,也愁坏了电业局领导。大潘如此一个月倒一个月地借粮,非长远之计。无奈,电业局和居民委无数次联合为大潘申请粮食。经过多次申请报告,终于有一天一纸盖着三级粮食部门和多家申请单位大红印章的特批供应单像一叶载着希望的木舟来到了大潘的面前,漂到了他的心里。从此,大潘的吃饭问题解决了,一个满足一位重体力劳动工人温饱的基本问题得到落实。这样的喜讯,对于大潘和许多重体力劳动的工人师傅而言,是多么来之不易!他们跳跃庆幸,有的握着《特批供应单》泪流满面。

借粮不是易事,我家借粮靠的事母亲着实地殷勤。母亲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儿,张家、李家娶媳妇,或者邻居家若做像样的年衣,大家都求母亲去做。母亲就是靠一手精细的针线活儿才与粮店的人熟悉走近。记得粮店的主任是一位姓杨的上海人,中等个儿,说话带着沙哑的江浙腔,做事很是认真。按照当时的粮食管理规定,粮店每月发放的供应粮是依照区辖内总人口总定量从粮库计划批拔而来,粮店库存量极少,居民借粮成为一大难题。粮店主任要把有数的库存粮借给哪一户?在缺粮的年代,是对良心和政策的考量。

那是一年的冬日,天气骤冷。家里粮食“断顿”了,母亲抱着试试看的心里,跑到粮店想把下个月的粮份借出来。她一路盘算着要借出多少斤玉米面、多少斤大楂子和高梁米,若能如数借出粮食当然是藏在母亲心中的喜悦。母亲一路盘算,一路喜悦。来到粮店,母亲看到的却是一番“四处危机”的景象。几个人正围着杨主任理论,有的人正在争吵。她怯怯地凑近倾听,大家都是为了借粮的事而发出各自的疑虑和疑问。杨主任被围在嘈杂的人群中,一脸倦容。他操着尖细的江浙口音尽力地向处在借粮亢奋状态中的人们解释:“我知道大家的粮食不够吃,但是国家的粮食供应政策摆在这儿,不是我们粮店不借给你们粮食,而是粮店没有库存粮。请大家谅解和体贴!大家再想想别的办法,想想别的办法!……”

母亲看到“围杨借粮”的场面,内心充满焦灼与不安。她必定是一位家庭主妇,她要为举家8口人每天吃饭着想,要为每顿能端上热汤热饭费尽心机。眼下,母亲难以做到。她为自己真正成了一位“无米之炊”的主妇自责!当她看到那借粮的尖刻场面,启唇的口再就难以张开。那天,母亲悄悄地在人群中抽出弱小的身子,失望而归。借粮,在她的心中生出忐忑与梦想,也生出对粮食从未有过的渴望。

次日中午,先前母亲为粮店收款员做过活儿的赵姐来到我家,她急匆匆推门而入,说:“婶子,你家没粮了!”

母亲在锅台前吃惊地望着她,说:“你怎么知道?”

“唉哟!婶子,你就别瞒了。你昨天去粮店,我看见你了!”赵姐埋怨着。

“你……你看见……知道我要借粮?”母亲断断续续说。

说着。赵姐上前拉起母亲的手:“婶子,你家庭情况,我知道。8口人,6个上学的孩子,正是能吃的时候,难怪粮食不够吃。昨天我看见你要借粮,我跟杨主任说了。现在粮店库存粮只有几百斤,这个月只能借给你们家30斤。大家匀匀吃吧。剩下的缺口,就自已想想办法吧!”

赵姐边说,边拽着母亲的手往外走:“婶子,走,快跟我去粮店取粮!别让孩子们饿着。”

母亲急忙转身拿起木柜上的一条米袋,一阵风似地随赵姐奔向粮店。

记忆中,这是母亲第一次成功在粮店借粮。以后,母亲又为粮店的人多做了许多活儿,家里得以每月在粮店借出几十斤粮食,然后再一个月一个月地在粮证上往后充抵。这样的日子,随着借粮和人们的想往一天一天一个月一个月向前演绎,一直演绎了许多年。缺粮年代的借粮,成了我一生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永恒符号。这个符号,打印着那个年代的贫瘠与人们曾经的磨难,一直浸润在我的生命里和每一天中,令我憧憬未来,祈愿美好。

光阴如梭,层林尽染。转眼,半个世纪过去。从前的少年,已然成为一位老人。蓦然回首,那苍茫林海中的古槐年轮记录了1978年。这一年,春风和煦,晓月唱晚。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把强劲的东风吹遍神州大地,唤醒了曾经贫瘠沉睡几千年的中华巨龙。

这一年开始,国家经济转型,全党思想极大跃升,一幅波澜壮阔的改革开放宏图在中华的疆土上铺展开来。

这一年以后,全国城乡再没有了“围杨借粮”的场景,再也看不到“大力士”大潘乞求式的层层特批粮食的尴尬窘境。

那一年的40年后,中国向全世界喊出:消除贫穷,振兴中华。从此,国家强起来,人民富起来,民族硬起来,社会和畅,人心怡悦,消除了贫苦、困顿与惆怅,一条通往小康社会和实现中国梦的绚丽康庄大路正向前拓展、延伸、延伸……

借粮,不再是年代的负载,不再是苦难的萦绕。而成了回眸间的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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