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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英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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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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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

一条坑坑洼洼使路过的车子发出吱呀吱呀声音的街道,一爿望不尽的青一水儿灰瓦低矮的民房,一排连接东西长街的圆滚电线杆子,一座青石板搭筑的流水小桥,一群裸足的孩子在灰土中玩耍的街巷,一声呐喊可以灌满街筒子的窄街,一个在我记忆中从早到晚热热闹闹像喘急的河流一样的街路,这就是小时候我心中的家乡小镇老街。

老街并不长,从东山底下到西大坝跟儿,只不过有1000多米长。老街简洁、古朴、明亮,是小镇上的一条主街。它修建于何年?何人修建?不得而知。我只记得镇上的一些老人们习惯地常称它为六道街,六道街是随着小镇昔日鼎盛而叫出去的,还是由数字自然排列而得?从来无人探究过。到是至今,凡住过老街上的人们,对它的模样、民俗风情、几经变迁、发生的一串串道不尽的市井故事……依旧清晰,仿佛如昨。

我们家自从外埠搬迁至小镇,就一直居住在老街。老街的昔日,老街的风雨,老街的悲观,像家珍一样件件印在我的脑子里。老街,像一位慈祥的老人,爱抚着我哺育我渐渐长大,我也在环绕的层层年轮中见证着老街的沧桑,直至它的衰老、愚浊。老街,对于镇上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记忆,一个符号,一处圆点。因为住久了,看惯了, 熟悉了,不以为然中也就慢慢生了些许感情,正像人与人一样,相处的久了便有了感情。街坊们对老街的一草一木,乃至沟沟坝坝,再也熟悉不过了。渐渐有的人搬走了,他要怀恋地抚摸着老街,泪水涟涟 地望着老街,把老街记挂在心里,仿佛老街是他的根,是他的命运方舟。时间长了,一代人长大了,有的后生要走出老街。临行前,长辈会牵着后生的手,像教呀呀学语刚会走路的孩子那样在街上来回慢慢地走着,深情地对将要走出小镇的后生,说:“你走了,不要忘记这条老街,这条街才是你的根,才是你的家啊!”老街,就是这样默默地、默默地托着人们。老街上的人,就是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代一代地与老街结下了深深的流淌在血液里的汩汩之情。

老街,对于我,是一部写满善良的教科书。它教我在人生的旅途上怎样做人?怎样做一个慈祥的好人?倘偌一个人在危难中需要帮助时,你会怎样做?假如一个人奄奄一息时,你会置之不理嫌弃这条生命吗?偌一个人已被贫困潦倒,在你身边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你会唾弃、冷眼他们吗?还可能有许多许多假如。无论何种的假如,确定的答案是老街早已刻在了我的内心里,是老街上的人教我在人生几何图上解题。我记忆中的老街的人,大都是贫苦之人,家连着家,门挨着门,谁家有喜,大家喜。谁家有难,大家帮。谁家的开门声脆,谁家的门关得晚,大家了如指掌,相互警醒,浓浓的温馨气息飘荡在老街的上空,感染着每一位老街上的人。

那是一个寒风瑟瑟的深秋,枯黄的旷野早已是光秃秃一片,老街不觉增添了几分萧杀。这年是我12岁,我清晰地记得:她是一位长年患哮喘病且有眼疾又是5个孩子被我称为婶子的母亲,她在老街火磨房后侧一隅住,家境异常贫寒,过着衣不遮体,日不饱饥的苦难日子。婶子的丈夫是一位体大胸阔的男人,因早年下煤窑过度劳作,患了一身疾病,再也不能劳动。从此,一家人生无着落,活无前景。恰恰这年秋季,早已是几经破碎的穷家,又遭受了冰雹一般的重击,婶子的丈夫撒手逝去了。穷家、穷底儿,穷人帮。丈夫死在炕上,家中积蓄也没有,怎么发丧?从火磨房后面传到老街上的是悲恸欲绝般的阵阵凄楚哭声。此时,老街的人们,没有观望。好心人一一从自家拿出积攒的零钱、木板等,为婶子的丈夫缝制丧服,打制棺椁,齐手发丧。以后的日子,你一盆,我一碗地接济婶子,她又忍着哮喘病出来干点针线活儿,如此维持着全家的生活。日子一长,婶子的儿子、女儿也长大了,纷纷工作挣钱了,婶子家活了起来,老街也更加和谐欢唱了。

老街对于我,是一条永远流淌在我心中温婉的河。它教我在人生的困境中怎样冲出樊篱,怎样面对世界,对陷入苦难的人相怜相助,肩并肩去抗争,直到迎来黎明的曙光。假如别人处于困境,你会怎样?如果你自己陷入人生的低谷,你会以怎样的姿态面对?现实生活中,真的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险滩和陡立的悬崖。这时,老街给我明目,老街赋予我动力。老街这种神奇的力量,一直激勉着我。老街的人,也一直用这种功力,编织温馨的爱巢。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中国现代史上发生了一次空前绝后的事件。事件席卷着全国各个角落,也震荡着老街。一时间,人整人、人斗人,派系林立,残酷打击,摧残身心,无情决斗,全国上下思想混乱,是非颠倒一片苍凉,老街也陷入了迷茫,记得许多时日,人与人不敢说真话,天黑每家早早地关闭房门,彼此躲避,人人自卫,以防招来操家杀身之祸。沉默的老街异常沉闷,老街人却没有在沉闷中消沉,善良的人相互安慰、抚疗创伤。当年,父亲就是被人批斗的“反革命”,那些人在他的胸前挂上“反革命”的牌子,狠狠地揪着他的头发,到处游街示众。白天,老街人紧闭门,不去观看造势。晚上,大家从后门鱼贯而入我家,劝慰、安抚陷入困境中的无望的母亲,为我们幼小的兄妹送来食物,周济一家不幸的人。当年,老街上还有一户白姓人家,家里男主人被批斗的死去活来,老街人同样在暗地里支持和鼓励他们坚强,用特殊的方法支撑着老街。这是老街的风格,也是这条街积蓄下来的精神财富。

老街对于他人,不知给予了多少?对于我,更多的是给予我童年的欢乐和对往日的眷恋。还有我的命运走向,许多都与老街相关联,包括我的痛楚与悲哀,老街都看得十分清楚,每每老街只是沉默无语,用它的博大与慈爱,包容和忍耐着,默默为我分担着痛苦和怨愤。每当这时,老街与我如同一对生死战友,它不再是一条街,它是一位有血有肉、情感丰富,充满大爱精神的至高无尚的人。对于这样的人,我一直珍藏在心里,在神圣的心房,常常搭起供奉的祭殿,为它祈祷、祝愿。

至今我记得,因父亲曾被揪出来批斗,冠以“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我们兄妹成为“黑五类”被列为受人唾弃的地位。即便如此,老街人没有抛弃我们,没有嫌弃我们,而是特别地善待了我们。佟家、孙家、姜家、刘家、陈家、勾家……许多、许多老街的人,为我们挡风遮雨,送来暖阳。我上中学时,屡屡不能踏进共青团的门槛,屡屡被人嘲笑,是善良的宿老师、魏老师为我扬起前进的风帆,她们就是老街的人,她们就透着老街的风骨。

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在我办理参军入伍的坎坷路途上,有干妈、有赵兄、有王兄,还有一些好心人,为我四处奔波,把家庭“政历”问题降至最低点,才勉强地把我送入解放军大学校。那些帮助我的人,都是我熟悉的老街人。我特别的感激老街,是老街培育了我,养育了我。这条不长的街,从头至尾贯穿着我的人生。呵护着我,任我摆渡,任我起帆,扶我成长。这是老街的品格,也是老街留给后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动力源泉。

随着市场经济的高位跃起,如今老街就要改道拆除了。这一历史性的变化,对于老街人说,蕴含着多少不舍、多少心酸、多少期盼?重建后的老街,还能留有往日的风情,往日的友情,往日的激情吗?纵然老街改建,有一宗是永远改变不了的,那就是深沃于老街的根,依旧在……依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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