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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英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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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0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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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峰的眼泪

缉枪之泪

深秋。北疆。天气炎热。

与乌鲁木齐铁路公安局刑事侦查处处长李峰对坐,呷茶。听他讲刑警故事。

掏心窝子聊,别见笑啊!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大实事,不加修饰。其实,每名刑警都有自己的故事。我就从从警后第一次缉枪说起吧——

那是一个冬日,天气冷嗖嗖的,路也结些冰,不慎就会摔倒。

临近中午,警情来了。

特情提供:在乌鲁木齐火车站附近有两个说话带青海口音的男子,在兜售“五四”式、“六四”式制式手枪。

贩枪?

案情紧急,来不及请示。我同侦查员老马跑出门外,搭一辆摩的,左拐右拐直奔南站。

火车南站一带是乌鲁木齐的老城区,人员嘈杂,老铁路局啊、老铁路居宅啊、一些外来人啊、大都集中在这里,显得繁华。

说缉枪。对方首先有枪。什么样的枪,有没有子弹?我和老马心中没有数。反正,心里觉得应该是一次短兵相接的战斗!

心里想着。我提醒老马把子弹推上膛。手,在腋下不停地摸着枪支。心,也愈加狂跳。

到了预先地点,开始按照特情提供的犯罪嫌疑人的衣着、口音、体貌特征等进行搜索吧。结果大失所望:两个贩枪人刚刚离开。

天啊!我一听,差点晕了,两眼直冒火,怎么让他们跑了呢!不会是走漏风声吧?

我和老马对视,彼此胶灼着。

他说。怪了,这么巧!

我说。是啊!

不会是耍我们吧?老马有些怀疑特情。

我说。不会。

那怎么办?老马着急。看着我。

我说。不急,再等等。

我和老马一下午没离开火车南站一带,继续暗访搜索贩枪人的踪影。那股劲儿,真有点找不到人,就不回家的感觉。

功夫不负有心人。

傍晚。在我们要撤的时候,上来一条线索:一位在路边摆摊卖小食品的老大娘,佝偻着身子一点一点靠近我,她借着昏暗的路灯贴着我的耳朵,说:有两个卖枪的人,一高一矮,长的凶,他们都在每天的中午来这儿……

中午来这儿。好一个线索。

我高兴的与老马一拍即合。单等第二天中午“拜会”两个神秘贩枪人。

次日中午到了。我打扮成老板的模样。嗬!一打扮,我还真有点像黑社会的老大,圆滚的个头,一身傲气。老马尾随在我的后面,保持距离观察动静。

12点多钟吧,目标果然出现。从市场东侧走来两个人,一个1、80米的彪形大汉走在前面 ,大脑袋,板寸头,浓眉毛,走路成八字。一个精灵的矮个儿跟在后面,贼毛鼠眼睇视四周,活像《侦察兵》电影里的搜索队长王德彪。

看到他们,凭着警察的眼光,我立马兴奋起来,断定:就是他们,没错!

我回过头与老马递了一个眼神,追了上去。

说实话,必竟是第一次缉枪,对手又是未知的,所以我的心里也是突突乱跳。但是遇到他们,就像遇到仇人,往上上的胆子就来了。

哎!老板,有“喷子”吗?我用黑道隐语靠近大个儿问。

大个儿警觉一下,撤了一下身,瞅瞅我,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继续向前走。小个儿紧上一步,斜眼看我。

这些,我当然明白。他们是在试探我。

好啊!试探我。我也试探他们。我放慢脚步开始向相反的方向走。这一走,他们着急了。

小个儿上前迎住我,用左臂拐我一下,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把头向前一扬。

果然奏效。他们是让我跟他们走。

走吧!

大个儿在前面走。小个儿跟我身后。我夹在中间。老马在最后尾随。

一直走到市场尽头无人处,大个儿停住脚等我。他一脸煞气上下打量我,恨不得把我的五脏六腹看透。显然,他是在做最后的决断。

趁势发力吧!我上前两步对大个儿说,老板,上什么地方去?

这地方,人多。不安全。大个儿忍不住开口了,一口青海味儿。

你看,他们开始上套了吧!

我思忖着:该我牵着他们走了!转守为攻。

老板,那边地下道安全没人。我坐火车离开也近。我带着哀求说。

大个儿看我一副虔诚,与小个儿交换一下眼神,两人相互点头。大个儿道:要几个?

先要两个。我应声答。

好,我们身上正好有两个。大个儿爽快地说。

边说,我在前面把他们引进火车南站附近的1号地下通道内。这里是人员稀少的地方,如果真的发生枪战,不会伤及群众。

这是我在心里早设好的地方。真的按我愿了。

很快进入地下通道。通道里灯光昏暗,偶有两个卖唱的人在伤情地弹唱,显得通道里流溢着一种萧杀之气。

接着。是近身搏斗了。

我站住。大个儿和小个儿麻利地上前夹住我,要搜我的身。时机到了,该动手了,再不容迟疑。

不能让他们搜身,武器在身啊!我猛地一个下蹲,向大个儿使了个“扫堂腿”。大个儿摇晃身子失去重心,我又跃起身猛扑过去将他按倒。小个儿在一边捡起一块石头向我头部砸来,我一歪头躲过去,就势飞起一脚踢到小个儿的裆部要害处。只听“啊!”地一声,小个儿倒在地上。

我回过身再次扑向半仰地上已掏出自制手枪的大个儿,用力将他握枪的手向地上死磕。磕。再磕。往死磕。大个儿的胳膊出奇地有劲。我按他手往下磕枪,他握枪就往上举。磕下。举起。磕下。举起。两只手在半空中挣扎着……几十个回合,直到把大个儿手中已上膛的手枪磕落在地,弹夹也甩在了一边。

我与大个儿搏斗时,老马早已冲上来与在一旁疼得“嗷嗷”直叫的小个儿滚在一起,最后将他制服。

30分钟。一对一搏斗、较量、夺枪。那场面,一个群众都没有,连卖唱的两个残疾人都吓跑了。空荡荡的地下道里只有正义与非正义在搏弈。我和老马的生命锁在了通道里。

最后,我和老马胜了。用手铐铐住了两名贩卖枪支的犯罪嫌疑人。

当场缴获犯罪嫌疑人谢某、王某身上携带的两支“六四”式自制手枪,子弹12发。

紧接着,我们连夜赶到乌鲁木齐市碾子沟天龙旅馆和西山巷住宅区,将谢某和王某的另外3名同伙擒获,缴获“六四”式自制手枪4支、子弹186发。

再顺藤摸瓜。事隔3天,我们又在火车南站亚欧宾馆捣毁了王某的另一个贩枪窝点,缴获在青海某军工厂盗窃出的小口径手枪8支、子弹14发(后经型号、口径等军械技术检验,证实为军工厂枪支)。4天内,我们打掉了当时盘踞在乌鲁木齐的3个非法贩卖枪支犯罪窝点,抓获犯罪嫌疑人10人,缴获枪支14支,子弹212发,扫除了笼罩在人们头上的“谈枪色变”的阴霾,

缉枪的故事讲完了。李锋胀红着脸,有点意犹未尽。

再说说,别保留啊!我看着他,说。

那次缉枪,是我从警生命里最难忘、也是刻骨铭心的一次战斗。为了夺枪,为了保全自己,我是使出了全身洪荒之力,与犯罪嫌疑人谢某争夺,两只手都磕掉了皮,血肉摸糊,顾不得疼。最后,我把枪磕掉了,弹夹和子弹散在地上,把大个儿压在身下,用手铐铐住了他。撤离通道时,我看着两名犯罪嫌疑人被铐在了一起,再看一眼搏斗的那一块浸着血印的方寸之地,我流下了眼泪。

那眼泪,是抱怨、是疼痛、还是喜悦?我说不清楚。反正是刹那间从心里自然而然涌出的泪。

至今想起我和老马缉枪,眼睛依旧是泪水。

讲到这儿,李峰不在说了。

我的眼睛,有些湿润。

心痛之泪

谁见过刑警流泪?刑警铮铮铁骨啊!

李峰,讲他那过去的故事。讲着、讲着、眼中流满泪花。

这是一个农民工被害的故事——

那年。正好是我担任奎屯铁路公安段(公安处的前身)刑警支队副大队长期间。刚到任的第二天,辖区内的沙湾县火车站零担行包房内发生一起人命案。一具男尸仰卧在一堆棉花包上,全身有多处钝器伤。

案件不分时间。发案就得上啊!

案发时,正是新疆40余度的高温天气,尸体高度腐烂,面目无法辩认,现场只有一件绿色迷彩服和一段麻绳,可作为破案的参考依据。

那么,死者的死亡原因是头部?还是胸部的钝器伤所致?迷彩服和麻绳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吗?当时技术条件有限,案件扑朔迷离。

案件分析会上,我提出跳出钝器致死的常规思维,把关键点和着力点放在迷彩服和麻绳上。依据是死者头部和胸部的钝器伤只是皮外软组织伤痕,不是致死伤。而死者颈部皮下有深深的勒痕血印,且眼球胀裂,表明死者受过致命外力勒索和压力。

我们要有善于从表象跳出来的能力。一定要从蛛丝马迹开始,那怕一根头发丝也不能放过,要有细微定成败的缜密思维,在细小环节上逼进案件真相。我这样说,大家认可。

好!那就从迷彩服和麻绳开始。

那几天,大家分头扩大线索和排查可疑人。我把迷彩服翻了不下十几遍,也没有发现可疑点。

案件综合组的小王,看我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迷彩服,有些不解。他说,李队,你都快把衣服翻烂,还翻什么啊?”

我说。这衣服一定有文章。

小王哈哈大笑。有文章,这死者留下的衣服有什么文章?

找!继续翻找!我带着命令的口吻,告诉小王。

小王是一个带着眼镜刚刚从警一年多的大学生,细心劲儿有,耐性欠缺。他看我动真格的了,低头不语开始对迷彩服进行再细仔检验。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多小时后,小王在迷彩服的右侧内兜布上找到了一个用黑色碳素笔写就的“梁”字。

在内兜布上写上姓氏,够隐匿的,什么意思?

我说。马上在车站周围查找梁姓人,扩大调查访问范围。

当日,外围小组在车站服务公司委外人员作业登记簿上查到了一个姓梁的人,名字叫梁庆周。

同时,获悉梁庆周同一个山东籍的农民工张爱国在一起打工,近期两人都在车站做篷布维修劳务,张爱国已几日不见了。

重大线索浮出水面,兵贵神速。大家一听有线索了,兴奋点就点燃了。我们连轴转,几天不休息,东一趟,西一趟,人人像上满发条的钟摆。

命案。人命关天啊!

再紧锣密鼓撒网,明查暗访。一查,梁庆周与几个一起干活的人已离了车站干活现场。梁庆周疑点上升。

死者到底是不是农民工张爱国?

案件到了这个份儿上,再加劲。我们在外地找来同梁庆周等人一起在车站干活的另外3名民工到现场辩认。

嗬!这一认。认出了案件的真相,死者就是张爱国。

3名民工提供:张爱国是从新疆伊宁同梁庆周、周宗华、赵振山一起来沙湾火车站做站区篷布劳力的工友。梁、周、赵3人曾因嫌伙食差和消极忌工的事被张告发老板,扬言要杀掉张爱国。

10天后的一个中午,梁、周、赵将张爱国骗至车站零担房内,就再也没看到张爱国的踪影。

再核实。我们找到了居住山东费县贫困山区的张爱国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和与奶奶相依为命的9岁女儿倩倩,把她们请到沙湾辩认。70多岁的老母亲带着厚厚的煎饼和咸菜携孙女来新疆辩认。一见面,老母亲哭天恸地,哭喊着儿子的乳名。女儿倩倩一边拉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奶奶,一边向张爱国的遗体叩头,声声喊着:爸爸!爸爸!……

场面撕人心肺!我的心一阵阵颤栗,流下了心痛的泪水。

两天后。我们协助老母亲把张爱国的遗体火化。祖孙俩捧着骨灰,踏上了回乡的路。

送走了她们。我的内心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痕,即刻带领3名侦查员赴外埠追捕梁庆周、周宗华、赵振山。

最后,我们经过半年艰难的追捕历程,终将3名犯罪嫌疑人抓获归案。

告慰了一名农民工的冤魂。但是那位带着煎饼咸菜从山东来的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和哭喊着爸爸的女儿身影,总是浮现在我的眼前。那种心痛,一直难以抚平。

艰辛之泪

第二天采访,我与李峰依然对坐,呷茶。他不时接着关于办理案件的电话。每次接打后,他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会向我投来歉意的微笑,两手不时地在膝盖间搓挲,显得拘谨与腼腆。

我说。没事。没事。

他,依旧是歉意的微笑。

接着。李峰开始了讲述——

那起团伙抢劫案件,从发案到抓捕3名犯罪嫌疑人,历时一个月。案件的难度不算大,主要是难在抓捕环节的艰辛。

案件清楚了。3名犯罪嫌疑人凌晨蒙面潜入北疆铁路公司办公大楼,将夜间巡守员刘某致重伤,用绳索捆绑、封口。从一楼厕所窗户下滑至副一层的营业性舞厅,抢走现金930元、索尼牌14英寸彩色电视机一台、飞利浦监视器4台、金手链、项链、戒指各1个、洋酒16瓶等,总价值万余元。

案子发了。我刚任刑侦处长助理,上案吧!

在经过10天10夜的连续工作后,我们首先抓获了主犯吴某。

吴某供述:伙同无业人员齐某、严某实施抢劫犯罪的全部事实。齐某潜逃乌鲁木齐市内,严某逃向塔城也门勒乡。

当时正值“三九天”,全疆风雪弥漫。不能等着天好了,才去抓人啊!我连夜率侦查员驱车赶往塔城抓捕严某。

半夜时分。我们到了老风口地段,风紧、雪大,天地一片白茫茫,气温也降至零下35度。车被暴风雪掩埋了,人只能在厚厚的雪窝里跺脚打转转。恐惧啊!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大雪和厄境。

起初。我们侥幸想等雪住了,再走。结果雪越下越大,气温骤降。怎么办?不能坐以待毙!这是去塔城的必经之路老风口,当地人称之为死亡之口。

我抬腕望表,凌晨3点整,我们已经被暴风雪困了两个多小时。大家已经冻得丧失体力。

求援啊!不可能。地界没有信号。

不能坐等。再等,老风口真的成了我们的藏身之地。

我打着手电,振作精神向大家呼喊:我们不能等,不能停,要活动,要扒雪让车前行,走一步就靠近塔城一步!

风,不停地传递我的呼喊,渐渐唤醒了大家的精神。每个人拿起车里能用的工具开始掘雪和用手扒雪,在车轮下扒出一条长长的雪道。

车,蜗牛式前行,仍无济于事。一个小时后,天渐明。雪住了。风停了。我们无奈弃车,用尽全身最后的一点体力走进塔城县公安局求援。

到县局,值班的同志惊恐地问:你们是怎么过来的?老风口前天就封山了!

抓捕紧急啊!没办法。我疲惫地说。

你们的胆子够大了,要是埋里怎么办!那又是盲区,没有信号。县局人说。

没考虑那么多。啊!我们还要去也门勒乡抓捕,路怎么走?我焦急地问。

路封了,车不能走。县局人说。

那,人能走吧!靠在我身边的小李追问。

县局人看着我们,连连叹了两声“唉”,一句话也不说了。

休息片刻。我们趟着没膝的积雪向也门勒乡开拔。雪灌进皮靴里,腿脚僵硬失去了知觉。白毛风“嗖嗖”地打在脸上,嘴脸麻木得说不出话来。真是一场从未有的艰辛体验。

走着。走着。县局的同志追赶过来,为我们送来一挂马爬犁。

县局人说,这大雪封山的天,我们也帮不上忙。这马爬犁,你们就当“坐骥”吧。

大家谢过。坐着马爬犁很快赶到了也门勒乡泉水村,顺利地将犯罪嫌疑人严某擒获。

人到案,马上审讯。既然经过了老风口的生死考验,就要马不停蹄开始突审。我们当时赶回乌鲁木齐市内,正是大年初六午夜,到处一片张灯结彩的喜庆景象。

当夜突审。很快拿下严某的口供。

天明。看到跟随我5天5夜没有得到休息的几名侦查员,一个个伏在办公桌上打起鼾声,我的内心涌出汩汩酸楚。他们是经过老风口走过来的人啊!回来又通宵达旦突审,把案件办得利利索索,累成这样,我愧对他们啊!

上午。待案件移交完毕。我们才一个个离开办公室,回家与家人过一个大年初七。

我走进家门,小女儿还在熟睡。我忙进屋亲一下女儿的额头,算是告诉她爸爸回来了。

妻子站在一旁愣着看我。半晌才说,几天不见,你怎么又黑又瘦了呢?

我转过身对她,只是勉强地一笑。

她看我一脸疲惫,就忙着帮我脱掉衣服,跑进屋里打来一盆温水让我泡泡脚。我坐下脱皮靴,怎么也脱不下来,好像靴子和脚长到了一起。她着急上前帮他脱,两人费好大劲才把皮靴扒下来。可是已经在靴子里浸泡5个昼夜的脚流出了脓水,几处皮肉浸着血印。她看着我的一双脚,哭了。

稍刻,妻子轻轻地把我的双脚捧在怀里,像一位母亲搂着自己心爱的孩子那样爱抚,她是用体温温暖我那冻伤的脚啊!

那一刻,真的,我觉得是做一名刑警最幸福的时刻!

既使满眼艰辛的眼泪。也是幸福。

讲着。讲着。李锋的眼睛湿润了。

此刻,我知道他内心装着什么。便没有问下去。

喜悦之泪

刑警,要追求卓越。真正的卓越,体现在每一起案件和每一个现场的细微举手投足之处。或是风霜雨雪、扑朔迷离、刀光剑影、毛骨悚然和云水苍茫的案件情节里,或是晦瞑的秋夜和阳光的朗日之中。单就那起“打票”案件,至今让我沉浸在卓越的喜悦里。

2012年10月。中国铁路实行互联网售票未满一年的特殊节点。乌鲁木齐南站派出所截获一名倒票女子手机短信中的大量旅客身份证信息及倒票上线人员名字。

“打票”小分队快速反应,先后在乌鲁木齐市捣毁了“幸福小区”“米东小区”“佳佳网吧”3个倒票窝点。

引人注目的是,在“米东小区”窝点除了缴获准备加价售出的百余张火车票、电脑10台、旅客身份信息等外,还缴获多个类似U盘的电子物件。

这可是新鲜物件。侦查员们没见过,我也没见过。

审讯中。我手里掂量着类似U盘的小玩艺,反复思索它的功能、来路、作用、危害等。心想:必须要在这个新鲜物件上打开缺口。

两天后,“小玩艺”的真实身份明晰,非法倒票人员利用“小玩艺”倒票的链条也趋渐明朗。

仅据“米东小区”倒票窝点胡某供述的事实,令我为之一惊!

惊之一:类似U盘的“小玩艺”名为加密狗抢票软件,通过“加密狗”软件在12306订票网站抢购票速度可提升千倍,几分钟内可将整列车的网票全部抢光。

惊之二:胡某等人于2012年7月至9月间,分别在成都、甘肃通过一个名为“心蓝12306订票助手”QQ群里,从一个网名为“农民”的人手中以每套(“加密狗”每个为套)1500元的价格购买多套。

惊之三:胡某等在两个多月内,利用“加密狗”抢票2829张、高价倒卖火车票非法获利10余万元。

转眼2013年春运即将到来。如不快速打掉用“加密狗”软件非法倒票的犯罪团伙,春运购票秩序将会大乱,旅客的腰包将会“大流血”。

马上出击。就在我率领的侦破团队马不停蹄工作之时,12306网站竟然爆出惊天新闻:全国连续两天出现大量退票,最高一日网上退票达22.4万张。

22.4万张火车票!铁路要开出多少列列车?这一奇异退票现象,一定与利用“加密狗”倒票犯罪有关。

必须再发“雷霆”之势,才能扼制“加密狗”倒票。

此时,全国铁路最高机构——中铁总公司的几位资深专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22.4万张网上退票的当晚,央视综合频道在黄金时间以春运在即,多趟列车空跑,旅客买不到票为题引,报道了这则铁路新闻。

霎时,社会关注,回家过年的旅客焦灼不安。

随之,一张由铁路公安局、乌鲁木齐铁路公安局编织的大网,正在向利用“加密狗”非法抢购倒票和非法研发、销售“加密狗”获利的犯罪团伙撒开。

撒网的担纲人,当然是我。这是一个刑侦处长义不容辞的责任。

“雷霆”行动集结那天,由刑侦、经侦、法监、特警等多警种组成联动作战的队伍里,响彻着一个共同的口号:还社会一个平安、给旅客一个通道、打死“加密狗”犯罪团伙!

“这起“加密狗”案件有大多?它的延伸和对社会的危害有多大?我疑惑。

李锋抑制不住情绪——

你说这个案件有多大!它惊动了公安部、中铁总公司高层、央视,惊动了社会,整个案件覆盖全国、延伸到乡村和多趟列车。当然,“加密狗”的出现是钻了我国铁路实行网上售票经验不成熟和12306网技术不严密的空子,给社会造成混乱和不安定,使铁路蒙受巨大损失。

打蛇要打七寸。要打源头,源头在哪儿?我们要找的源头就是要尽快找到“农民”和非法研发“加密狗”的人。

10天后。我们通过技术导侦,确定网名为“农民”的人,就是莫武辉。在杭州将其抓获。

莫武辉确系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五短身材,有些口痴,看上去不精明。他供述:研发“加密狗”软件的人,是其在广东佛山某公司供职的哥哥莫辉德。兄弟两人从研发“加密狗”到在网上销售,从中牟取暴利。

从研发“加密狗”的一段时间后,兄弟俩又编制“铁路客户登录器”,开发升级了“心蓝订票助手”抢票软件及新版“加密狗”,开始大肆在网络上向全国28个省区销售抢票软件“加密狗”1011套,一边同各地倒票人员相互勾结,在网络上大肆圈票倒票,共非法获利170余万元。

仅仅3个月的时间。170余万。暴利啊!

中国铁路在流血!旅客在被宰割!

案件步步深入。50余名参战侦查员每天转战全国各地,“加密狗”的触角在哪里,“雷霆”就打向哪里。

李波是我的助手,也是参战的主要成员。他天天不离我半步,连吃饭、睡觉都谈着“加密狗”,嘴里起大泡,眼睛充血,案子拿不下来,我们着急,就是那种部队要打大仗的战时状态。

在武汉的窝点抓捕中,李波跟着我抢要上去抓人。我急了。对他说,你是主帅?还是我是主帅?他不作声了。

最后,他还是偷偷地跟我一起上去了。第一个冲进去把人抓住,团伙其他成员也相继被擒。

在押解嫌疑人返回的路上,我一下晕倒在地,胳膊腿、脸摔破了皮,鲜血浸红了衣裳。大家知道我疲劳过度,把我抬到医院包扎诊断。包扎好后,我慢慢睁开眼睛苏醒过来,李波他们围在我身边说,你是年龄大了,老天爷不让你当刑警了!

我摇头说。自打我当警察,在刑警就没挪窝儿。还得干。

大家互相瞅瞅,都看着我。一阵大笑。

说实在的。那时不知怎么身上有那股劲。

笑声过后,我像似恍然醒悟,猛地从包扎床上跳下来,对大家说:别聊了,我们赶快回去审讯吧!

大家知道我的脾气。尤其大案在身,就都跟着我返回了办公室开始各自的工作。

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带着大家从医院里冲出来,直接返到岗位开始工作。只是为了尽早尽快侦破“加密狗”案件。心里着急啊!

经过几天工作后。我们在广东佛山将莫辉德抓获。

又相继在北京、成都、长沙、广州等全国多个省区打掉8个利用“加密狗”网络倒票团伙。抓获倒票犯罪嫌疑人29名、查破案件980起、查实倒卖车票3872张,涉案价值180余万元。

2013年4月10日,公安部督办覆盖全国的“加密狗”倒票案件告破!

这起案件是破获共和国铁路史上首例犯罪嫌疑人利用科技手段实施非法倒票的案件,开辟了铁路公安集刑侦、技侦、网侦等多警联动运用科技手段侦破网络软件非法倒票案件的先河,也为摧发中国铁路12306网络售票系统技术研发升级打响了信号弹。

开庆功会那天。公安部、中铁总公司、铁路公安局各级领导来了,为我们庆功。

你说。我们能不高兴吗。大家都流出了喜悦的泪水!

这时,才是一名刑警最喜悦的时刻!泪水溢出了眼窝。

愧疚之泪

李锋讲完破案的故事。又讲起了一直在心里的遗憾与愧疚。

就从破获“加密狗”非法倒票案后,说起吧——

案件告破。必竟是5个月的鏖战,多日不回家。正在读高中的女儿心里存着怨气。

那天晚饭后,我敲响女儿的书房门。半天,门没有开。

旭旭,别看书了。出来陪爸爸说说话。隔着门,我说。

在屋里看书学习的女儿,听到我要聊天的声音,高兴之余,生出几分讥讽之意。她说,唉哟,聊天,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旭旭,爸爸今天心里高兴!我在门口等着。

高兴。又破大案了吧!女儿道。

我掩饰不住,笑了。是,是,是破大案了!旭旭。

我就猜你是破案了。要不然,怎么会回家?把我和妈妈扔家多长时间了?女儿加重了报怨的语气。

爸爸,是工作。我嗫嚅着。

妻子在一旁忍不住哧哧笑。

静默片刻。女儿猛地出来,搂住我的脖子腾地打起转转。撒着娇说,爸爸,爸爸,你真是我的好爸爸!以后就多陪陪我和妈妈吧,求求你了!

这猛然的一刻,我的内心一颤。

稍顷,莫名的泪水,从我的眼角滑落,滴在了女儿的秀发上。

女儿见我感动。转身去为我倒茶。

我用嘴浅抿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随口说,我的女儿大了,懂事了!

女儿围坐在我身边,为我捶背按腰,边说。爸爸,你猜我们这一代人,都崇拜谁?

崇拜谁?我扬起头。

有人崇拜影星,有人崇拜歌星,我崇拜的是我刑警老爸!女儿骄傲地说。

崇拜我?那你不生我的气了!我看着她。

她又立马起身双手使劲捶着我的背说。不生,不生,我心中的好爸爸!

女儿这样说着,我真的打心底往上涌一种酸东西。许多年,太对不起她们了。妻子。女儿。还有父亲。

3年前的早春,父亲被查出患了淋巴癌。检查结果是医院的一位朋友偷偷地告诉我的。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又不能告诉家人,只能一个人偷偷地抹泪。

我很爱父亲,忘不了他牵着我的手走过的路和度过的苦难。

上学时,家里生活困难,细粮不够吃,父亲和母亲就整天吃高梁米和玉米面,把省下来的细粮给我和弟弟做拉条子(新疆的一种面食)。

有一次,父亲坐在一边抽着烟,笑眯眯地看着我把一盆拉条子吃光,盆里竟没有给劳累的父亲留下一根儿。吃罢,我才不好意思地抱歉,父亲却笑着说:我不爱吃面,太硬了,不好消化!

父亲的话,我当时信以为真。

后来。我上了大学,才知道瘦弱的父亲患着胃病,仍在吃粗粮。

往事。桩桩件件。历历在目。常常让我愧疚。

父亲住进医院,我渐渐觉得他弥留的时间不会太长了。我白天工作,就尽量在晚上去陪父亲。每次父亲都欠着身,对我说:锋儿,你忙,就不要总来了,我没事。

说完,父亲伸出颤抖的手,拍拍床边,让我挨着他坐下。

每次看望,每次挨着父亲坐下,我的心就像被扎了一下。若真是针,扎一下皮肉倒好。可是那是扎我的心啊!

许多年了。不!自从我当了刑警,就没有时间常去照顾看望他了。就连他的生日祝寿也被我遗忘了!

3个月后。我的老父亲停止了微弱的呼吸离世。我执绋送走了他。

出殡第二天。正赶辖区发生命案,我没有理由请假,就一头扎进了破案现场。

过了几天。案件破获了。父亲的祭日也过。我的体重飙减20余斤,头发开始脱落,面色暗黑,苍老了许多。

局领导看见我,问:怎么搞的?这样子!

我笑笑答:没事,减肥呢!说完就走开了。

要说在我31年的刑警生涯中,最难忘的就是这几次掉泪。最受不了的事,就是愧对家庭,愧对亲人。要说流泪,流了多少?我不知道。只是每次泪水,都融化在了案件里。

采访结束。我再次打开采访笔记和录音笔,一段段滚烫的文字在向我跳跃,一句句炽热的声音在向我召唤,我仿佛置身于静美的峡谷和幽深的仙庭之上,聆听到一种悦美的声音!这声音,是忠贞、智勇、顽强、至爱和汩汩流血的声音,是时代的声音,是发自刑警胸腔的铁骨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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