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麻麻亮,老张从床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穿衣服。他怕惊醒老伴,就在前一天晚上,把要穿的衣服和帽子偷偷地放在一个布兜里。他这样做,是几十年从警生涯中一遇有紧急突发事件出发前惯用的打法。只是这一次,老伴压根也没有想到他还会如此出招,铤而走险去赴那别人躲还躲不及的疫情战场。因为老张,再有满打满算20天就要退休了。
老张轻轻起来没有开灯,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去拿那装着警服的布兜。越是心怯,他还是不小心碰响了昨晚上锻炼后放在门边的那副哑铃。老张立时心里一震,责怪自己毛草,这样会惊动老伴,惊动了她,就去不成了。
这时,老张的身后“啪”地一声开关响,一切暴露在通亮的灯光下。灯亮,声起:“老张,你干嘛去?”
随着声音,老伴披着衣服撵出里屋。
老张回头望着老伴,一副尴尬相,不知怎么告诉她。
稍刻,还是老伴开了口:“老张,你这是……就是昨天晚上领导打来的电话?我是说,你还有20天退休了,别……别摊上什么事……”
老张听懂了老伴的话,带着安慰的口吻说:“昨晚上,处长的电话,你也听到了,人都派下去了,机关也没人了。你说,我能不再上岗吗!”
老伴看着老张那副孩子般固执的模样,知道这是他几十年的工作底色,就什么也没说,立马开始为老张准备去包站的物品,让他赶坐早晨头趟去小站的火车。
一会儿功夫,天色豁亮。
老张登上列车赶赴一个掩埋大山之中的神秘小站。
老张到小站是正午,整个车站布设3道防疫防线,派出所正等他一起商定战疫情保安全班子会,没想到大家等来的是将要退休的老张。
老张,一进门。王所长指着他 ,惊讶地立在那里:“怎么,是你呢……”
接着,教导员、几位副所长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老张。
老张迟疑一下,走向大家:“是昨天晚上一个电话,领导让我来。”
大家疑惑。
老张再没说什么,拿一个椅子坐下。王所长与教导员互换一下眼色,透着对老张的担忧和赞许!老张看出大家对他的担心,从兜里掏警服,边深情地说:“我也本想干一辈子公安了,临末了就在家休几天吧!可是不行啊!疫情爆发,都派上一线了,我能不顶上吗。既然来了,我决不当逃兵。好了,我们现在开始吧!”
“开始”。王所长向老张颌首,疫情研究会开始。
老张退休前的20天,开始进入倒计时。
小站并不小,它是亚洲第二大滑雪场所在地唯一的一个通向内外的火车站,日乘降旅客5000余人。若接待赛事,乘坐火车的人多达上万人。春节就快到了,正是滑雪场黄金期,可偏偏从天而降的疫情毫不留情地同雪场作上了对。老张到的第二天,市政府就勒令将滑雪场关闭。这时的车站主要是乘降旅客的疫情防疫,小站更忙了。
高海拔小站日日有降雪,老张同大家作完疫情防疫,就以雪为令除雪。小站的雪是晶莹的,落地是轻轻的,老张就想起了自己,想起自己年轻时一如这雪花,一如这落地的雪轻如丝絮。虽然还有20天在岗,老张还是无比珍惜和眷恋那过去的美好及穿着一身警服的美丽。望着飘洒的雪花,他深情地嗅着雪香,心里泛起曾经有过的荣光。
老张到小站的第2天晚上,他与老伴通了视频。老伴告诉老张,他们住的小区已经全封闭,每户发一张通行证,两天只允许出入小区1次,并进行严格的扫码、打卡,测体温和出示通行证检查。儿子住的小区也同样。他们过不来,她也过不去。听老伴说完,老张的心隐隐地疼痛,他后悔不该把她一个人扔家里,她患有严重的冠心病。就在他临行前一天,老伴还在大剂量地服药。想到这,老张的泪花在眼圈直打转。
“哎!哎!老张,说话啊!怎么愣着?”老伴在视频里摧促老张多说几句话,她渴望听到他的声音。
老张一激棱,回过神来。控制自己的情绪又开始与老伴视频聊天。他告诉老伴:“小站也开始了封闭,从哈尔滨方向过来下车的旅客要经过严格的体温检查,再送到镇上隔离观察。从绥芬河边境地区过来的旅客要出示健康证明,方可进入周边乡镇。滑雪场所在的两个乡镇,已经确诊了几例新冠肺炎病例,疫情十分严峻!”
老张怕老伴担心,后悔说这些。就又说:“小站这边的雪可美了,那雪就像我们小时候见到的雪一样,白的像砂糖,一点儿污染也没有,就是雪落之后比城里冷,北风吹起来刺骨,常常让人想起过去那困苦的年代……”
说这些,老张有些怀旧的情绪生出。他本想要安慰老伴,却反到勾起老伴在那边担心。老伴焦灼起来:“行了,老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你若受不住,就早点回来啊……”
视频里,老伴还想说什么,老张也着急,信号就断了。小站这个地方,信号就是这样时好时坏,只有一个点上才有信号。老张披衣下地就转,快要转晕了也没找到信号,视频通话就此结束了。
老张来到小站,正是这一地区疫情爆发期。他白天同王所长他们一起上站台、进候车室维护秩序、查控疫情、同防疫站的同志一起分析、筛查进入小站地区的人员,以防挂一漏万。
晚上,老张就住在派出所,同值班民警一同值守监控室,通过视频平台监控小站各部位的情况。尤其每每他的眼睛盯着可视小站各个防控部位的视频画面,大脑里也萌生出一些如麻丝一样的想法。这样的环境,老张觉得能找到感觉,像过去给上级和报刊奋笔疾书的那种感觉,可以思考要思考的问题,可以表达要表达的建议,思路可以天马行空独往独来。想到这,老张心里一紧,他告戒自己:还有20天,就要“土豆搬家”了。若写出东西来,谁还希罕看!
“铃铃铃……”值班室的电话响起,打断了老张的思路畅想。
老张接起电话,说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后来,变了语调与对方放松地聊起来。
电话是小站派出所下辖的一个驻站组民警老胡打来的,每天晚上这样的电话都有要打过来,是要向派出所值班室报情况,有情况报内容,无情况报平安。老胡是一个59岁的老民警,原来在治安支队任职,两年前申请要求到基层派出所工作,为了是多挣点基层补贴,所以就跑通勤去了外站。同是面临着退休,老胡还有一年,老张只有20天,老张同老胡原来就是无话不说的老伙计,那年局里举办通讯报道培训班,老胡还是老张的学员呢。那时都还年轻,都有着一股干劲。现在一眨眼,就都要退休了。老张没曾想再有几天退休了,自已能以包保干部的身份在小站与老胡通电话。
老胡说:“老张,你不是退休了吗,怎么在小站,不是活见鬼吧!”
“活见鬼,我就是让你看看我这个活鬼!”
“哎,老张,什么情况?要退休了,还来岗上晃悠什么?不嫌招人烦啊!”老胡讥讽。
老张嘴也不饶人:“招人烦?是领导请我来的!”
“请你来的?别拿自己当香饽饽了!”老胡在那边狡黠地笑。
老张知道老胡要继续扯下去,因为身边还有值班的年轻民警在整理当日全所的工作信息,有些老伙计间胡吹海侃的话不好说,老张就把侃题拉了回来。
“哎,老胡,我是还有不到20天退休。这不,眼下的新冠肺炎疫情嘛!机关干部都要派到基层,人手不够,领导给我打电话,请我再伸伸手、帮帮衬!我这不就来了小站,决不是那个招人烦!”老张想继续下去。
老胡急着打岔:“是啊,是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张继续说:“几十年都过来了,不差这几天,就像士兵在战场冲锋一样,冲都冲了,还差一步攻城!在这次疫情面前,谁都逃脱不掉,都在其中。我们终归是一名人民警察,总不能整天隔窗看着社区的老大妈搞疫情防控,那样我们还算警察吗!”
老胡不作声,一直听着老张讲。老张讲着,讲着,提起了10几年前的一件事。那是一次赴北大荒腹地的一个车站抓捕,被抓捕对象是一个盗粮团伙,老胡当年是一个戴着近视镜的刑警,老张作为宣传干部随警作战。午夜时分,抓捕行动开始,老胡追撵嫌疑人掉进了两米多深的泥坑里,老张见状放下手里的录像机接着追撵,直到把嫌疑人摁倒在地,老胡才爬出坑赶到。事后,老张和老胡凑一起,老张就调侃道:戴眼镜的,不如扛机器的。老张讲完这些,两个人在电话里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老胡说:“那是从前。如果那次我光荣了,就没有我们今天了!也用不着今天防控疫情了”。
“是啊,那次我立了三等功,你得了嘉奖。你还说,什么时候老哥俩再能合作一次。我说等着吧!”
“过去这么多年了,就再也没合作过。却等来了你退休!”老胡流露出对过去的留恋。
老张挽回话题:“我们今天,不是在一起防疫吗。”
老胡迟疑一下,应声:“啊,对,我们一起在防疫!”
老张冷丁像想起什么,就问老胡:“哎……老胡,你几天没回家了?”
“老张,半个月了!”
“半个月?”
“对,15天了!”老胡带着急切和兴奋。
“哎……”老张沉吟着叹气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老胡会在一个边远驻站岗位上像螺丝钉一样连续值守15个昼夜,这本身打破了岗位执勤常规!
老张接着听老胡讲,老胡值守的那个小站常年缺少饮用水,机井抽上来的水碱性大,长年饮用碱性大的水会对人的身体健康产生影响。老胡他们每次值岗就提前从家里背上一桶水,或者步行到几公里外的小屯去购买桶装水,平时正常值岗2至3天一桶水就足够喝的了,眼下赶上疫情,本来在老胡的值岗点每天有4趟列车停靠,现在都停运了,来接班的辅警小李隔在了平岗。老胡着急没有办法,小屯的水断了,背来的水喝光了,喝水只能用雪化水。老胡说到这里,不说了。
老张知道老胡心情不好,在值岗点憋了半个多月,老伴身体也不好,家里还儿子儿媳、孙子从外地打工回来一直蜗着走不出去,大家整天宅在家里心里闹得慌,老胡在外干着急,又处在一个没水喝的境地。
老张没有再追问什么,正好值班室来了电话,老张和老胡的电话就挂断了。
过了两天,老张得知老胡的阑尾炎病犯了,疼得他嗷嗷叫,局里派车上山把他接下来,住进医院。因为老胡是从外县回到城里,他一边被隔离,一边治疗,折腾了好多天才安静下来,老胡算幸运。
老胡下山的第二天,小站地区又增加了一例新冠肺炎患者。每天过往小站的多趟旅客列车相继停运,只保留了一趟夜间列车。小站战疫情,进入白热化阶段。
老张来小站第7天。小站下起鹅毛大雪,这场雪不同于往日的零星雪花,这次下得白茫茫一片,像似要把小站埋进了无底的白絮里。
王所长因家里的小女儿患病照料后,返回了派出所。副所长石俊告诉王所长:“这些天,老张一直盯在岗上,他年纪大了,怕吃不消。”
王所长以为老张会自己调休几天回城里了,没曾想他一直没离开小站,很不好意思,从心里疼这位老同志。于是,劝老张休息几天。
老张嘴角抿出一丝笑意,看着眼前的王所长直摇头不说话。
王所长不解老张什么意思,说:“老张,真的,你回去休息一下吧,年龄大了!再说,上面也没有要求包保干部要一直守在岗位上!”
老张还在抿着笑,摆着手,向前凑了凑,带着稚气吐露心里话:“王所,你不知道。我不能回去,一回去就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王所长思忖着。
“对啊!老伴就不让我出来了!”
王所长看着老张一张狡黠的脸,感到他十分可爱。
王所长越觉得老张可爱,越感到对不住他。老张必竟是要退休的人了,眼前疫情十分严峻,怎么也要保护好这位老同志!就说:“老张啊!你看看,咱们派出所驻站点的老胡前几天身体坚持不住了,垮下来了。你若觉得身体吃力,就早点说啊!别硬挺着。”
老张在一边嘿嘿地笑,直摇头:“没事!没事!”!
说话间,王所长接了两个打进来的电话,后一个是刚刚患病痊愈的小女儿打的,女儿告诉爸爸:“妈妈天天在家辅导她作业,给她做许多好吃的,等着爸爸回来吃!好想念爸爸。”
老张在一边似听非听王所长父女的电话,心里痒痒着也给老伴打一个。他掏出手机一滑屏,老伴的微信蹦了出来。先是一个笑脸,附一句:老张,辛苦了!第2条是发问:老张,你们那里疫情怎么样?采取了什么先进措施?第3条内容:老张,你在小站照顾好自己。我的心脏病养好了,在家呆着没事,参加了社区志愿者。
老伴的微信连续跳出来之后,老张知道让老伴着了急,就快速滑屏给老伴回微信。可是怎么摆弄就是发不出去,又是该死的信号作对。老张不厌其烦反复发送,一连串“发送失败”叠在手机屏上。无奈,老张把手机扔到了桌子上,等待再来信号。
当晚,王所长值主班。老张说什么也不回休息室休息,就当副班。两个人坐着监视挂在墙面上的大监控屏,一边聊天。王所长把监控调成全角模式,屏面上叠印出一个个小界面格子,一个格子是一个部位,小站各个治安防控部位尽收眼底。
老张看着五颜六色的动态监控屏,与王所长聊着天,内心感触良多。他当值勤民警那个年代,值一个夜班要到各个治安和政刑防范部位巡视多次,到候车室旅客中要半个小时巡视一次,恐怕部位上发生案件。
聊着,老张感叹道:“还是现在的设备先进!省时、省力,效率高。”
“今非昔比,科技就是警力嘛!”王所长应道。
老张清一下嗓子:“好时候,我们没赶上,但是我看到了。知足!”
王所长瞅瞅老张,欠起身:“还没干够吧!”
“跟你说一句心里话,我心里真有些留恋。”
王所长忙着去接一个铁路专线电话。老张半倚着椅子上打起呼噜。
“嗯……嗯”王所长听着对方的电话,笔在值班簿上记着。
电话是工务工区李工长打来的报警电话。李工长称:下午工区组织人员到下行线区间安检,发现小站至鱼池屯间800米处线路防护网被割1米长的豁口,现场有人穿行的痕迹。
“下午发现了防护网被破坏,快半夜了才报警,早干什么了?这不贻误战机吗?”王所长撂下电话,自言自语道。
老张还在打呼噜,鼾态可掬。王所长看着老张,像看古董一样,怎么办?要出警,招呼?还是不招呼他?
无奈,派出所主副值班只有他们两个人,候车室值勤岗位不能撤,从下面值岗点调警力来不及,大雪封山路也不通!再说,疫情当前,谁敢保证没有突发事件发生。
出警。王所长叫醒了老张。老张一激凌坐起来,他还是当年在一线值勤那股劲。说干就干,毫不含糊。
“怎么了王所,什么情况?”老张看到王所已穿好了大衣,知道要出警。
“走,老张,防护网被割了!”王所忙着取照明灯,边说。
老张麻利地穿好大衣,准备好了出警的设备,同王所长冲出派出所。
东北的夜晚,寒风刺骨,冷月挂在天上出奇地静雅,晕光照得大地一片白茫茫,王所长同老张驾驶的警车驶入夜幕之中。
两个多小时后,警车开到网割现场。王所长同老张对现场勘查,获得线索:护网被割约1米长,割印似家用手钳,现场留有多个零乱脚印,其中最清晰的一双脚印是42码冬季防滑休闲鞋印。
勘查完现场已近凌晨。警车绕行一个多小时赶到现场对面的鱼池屯,王所长同老张准备天亮进农户家调查访问。鱼池屯只有10几户人家的小自然屯,平时都掌握在派出所民警的档案里,王所长对全屯也非常了解,两个人就蜷在发动的警车里。
天亮,走访很顺利。两人分别从东西两头逐户走访,恰在老张走访的第2户吴姓人家中发现了线索。
吴家只有一位60余岁的老太太在家中,早晨还未来得及收拾屋子,炕上4个人位置的被子尚未叠起。老张敲门入内,老太太神色慌张,老张发现疑点,慢慢开始同她闲聊,这是他当民警时积累的走访经验,要用亲情的方法去询问。不一会儿,老太太说出了真情。
真情实景:老太太7岁的孙子发烧感冒(非新冠肺炎),一家人害怕患了新冠肺炎,儿子儿媳连夜冒雪抱着孩子赶往镇卫生院。就医心切,小两口没有绕行2公里外的铁路道口去医院,而是掐开防护网径直穿越线路赶往镇里。
早晨,山里的空气浸着雪香分外迷人,鱼池屯开始了新的一天妩媚。王所长同老张就近在村长家吃了一口早饭,马不停蹄赶往镇医院去询问老太太的儿子儿媳。
详情如前。7岁的孩子躺在医院的床上输液,高烧不止,镇医院会同县医院对孩子进行核酸检测,排除了新冠肺炎,但仍需住院观察。小两口熬红了眼睛,守在孩子床前。山里人就是这样朴实,做事不多想,凭着一股热血和幼稚的想法行事。老张向小两口讲清掐割铁路防护网违法行为,制作好笔录。小两口哭着一再悔过。
王所长沉思,一时拿不出好的处理办法。老张领会他的心情,一边是法,一边是情,又是疫情特殊时期,总不能把病床上的孩子扔下,把小两口带走。老张在走廊里同王所长商量后,就以包保干部的名义向局里主管领导请示:对吴家小两口掐割防护网的行为,免于处罚。
老张说:“再让我最后一次向上级领导请示工作吧!”
王所长点头赞许。
就在医院现场办公。不一会儿,局里电话回复:可做训戒免于处罚处理。疫情特殊时期,要实事求是切实保护群众利益。
办结防护网被割案件。老张想了许多、许多。他想:在自己30多年的从警生涯里,真正体贴、体谅和保护群众的事做了几件?还是那年任职治安支队时,为一位大妈被错误处罚而申诉做了一点事,其他就没有记忆了。
老张想着。想到一生当了警察,很有意义。就像一条鱼与水融为一体。鱼游不动了,就该退休了。可是在他心里总有一个像气囊的东西鼓囊着鼓囊着还要在岗位上做点事。比如眼前的疫情岗位,他很自豪!
2月24日。老张包保小站第10天。
小站周边的几个县镇疫情更加严重,铁路只保留一趟出入小站周边地区的列车,公路全封闭。小站一带像被扎紧的口袋一样紧紧实实,透不过气来。
老张每天穿梭在候车室、站台、广场等各个岗位,一整天闲不住。王所长本打算让老张回城里休息几天,他太累了。可是,上级又来了指示:为减少病毒传染机率,派出所警力实行封闭管理,除案件出警外,任何警力不得离开所辖区域。这样规定,等于给小站加了一道锁,等于给每名民警下了一道死看死守命令。
老张是该休息一下,常年的老毛病颈椎病和高血压犯了,有时眩晕。可是上级一道命令,他就回不去了。老张在内勤室看到了上面的通知要求,他原本想要回去取点药,再返回小站。眼下,有规定:封闭管理,任何人不得离开区域。他只好坚持着,颈椎疼痛时就多做几下颈椎操,这也正合老张的心愿,不是退休前要多干几天吗?想到此,他心里乐呵呵的。
又过两天。传来两个消息:一个是吴姓老太太的孙子完全排除新冠肺炎患者,感冒痊愈出院了。小两口打电话要从鱼池屯翻山到派出所来感谢!感谢老张他们帮助和爱护。因为疫情肆虐,减少一切人为接触传染,吴姓小两口的好意被老张谢绝!
另一条消息:老胡的病已治愈,因值岗点缺人,又返岗。只是老胡的儿子被检测为新冠肺炎疑似病例患者,收入市安康医院隔离。
“啊!有这事儿?在家宅着,怎么会传染?”老张急不可待地为老胡着急。
“要是老实宅着,就没这事儿了!”小许在一旁说。
“那是怎么回事?”老张问。
王所长站起来,瞅瞅老张,说:“那不是明摆着吗,不出去接触人,怎么会感染!还不是前天晚上出去与哥们撸羊肉串惹的祸。幸亏老胡早返岗了,否则连老胡也得被列为疑似病例隔离。”
“这年轻人啊!怎么就不动动脑子,什么时候啊,还有心出去撸肉串?”老张忿忿地。
“这件事,我已经上报了局里。我们民警家里人,凡有被列为疑似病例的,都需逐级上报。”王所长带着情绪。
全所民警得知老胡的儿子被列为疑似病例的消息以后,全省疫情更加严峻,小站地区的形势也不容乐观。昨天傍晚,一辆载着20多人的中巴车自哈尔滨外环高速路口方向驶进小站前广场,这些人欲在小站转乘火车去中国雪乡旅游。经老张他们联合防控小组的严格检测和检查,得知他们全部来自湖北武汉,他们是在春节前来到东北,准备开始一站一地地冬季旅游,当知道武汉封城回不去了,就在旅游区周边小旅店住下,每天通过电视获取疫情信息,一直这样熬着。
老张他们截获20多人,信息传至市防控指挥部,上级指示将所有人及中巴车司机带至县里指定宾馆隔离观察。命令如山倒,老张与王所长商量后,由他带领2名民警登车护送武汉人去往30公里外的宾馆。
老张穿上一身白色防护服,在联防联控小组人员的协同下,一路顺利把带着潜在隐患的20多名武汉游客送到隔离点,完成了一项在他看来非常重要而特殊的光荣任务。
小站地区有了武汉游客,局里对派出所提出了更高防疫要求,一天一个通知电传,一天一上报,两天一视频会议,要求所领导和包保干部都要见面,一个不能少。疫情揽动着全局,成了全局主线上的一项重要工作。随着小站地区发现武汉游客这一信息传播,小站成了萧杀和恐怖之地,车站只办理一趟旅客列车接发业务,整日冷冷清清,空空荡荡,让人看着心疼!
转眼,老张包保小站15天了。距退休还有最后5天。
老伴在家数着老张的退休日,她在心里希望老张退了休清静,省得一天这事那事的,他是一个热性子人,点火就着。领导给他一点事干,他就睡不着觉思虑着,白天黑天忙,像要完成什么伟业似的,连说话的功夫也没有。等完成了任务,领导认可了,他才回来笑呵呵地跟你说上几句话。这是老伴记着老张一辈子的事。
第15天晚上。吃完饭,老张就思忖着该给老伴打个微信。10多天了,没有老伴的信息,她的心脏病再犯了没?还当志愿者吗?越想,他就开始在屋里转来转去寻找信号点。转了一会儿,信号来了。老张与老伴用了语音,声音丝丝拉拉,时断时续,老伴正在社区值夜班封闭门岗,正忙着,没说几句就挂了。老张在语音里知道了老伴在社区志愿者岗位轮值,心脏病再没有犯。知道这些,老张放心了!
几分钟后,老张的手机蹦出一条老伴的信息:还有5天!
老张看着信息,明白老伴一直惦记着他的身体和颈椎病,想着他早一天退休清静清静。
想到这些,老张的心里酸酸的,有说不出的一种苦涩与甜的滋味。这种滋味流淌在他的心底,流淌在他与老伴几十年漫长的爱之河里。
疫情愈来严重,扩散和蔓延的范围也越来越大,老张从电视新闻里得知城里的疫情比来时要严重的多,一些从境外回来的人员使城内疫情一发不可遏,儿子供职的全市最大的酒店也被辟为中心隔离点。原来儿子两天可以回来照顾一下老伴,现在他忙得不可开胶没法回去看老妈了。
还好,越是疫情来临,老伴的身体到硬朗,当起了社区志愿者。老张若不是在临退休前被派去为小站“救急”,老伴一定会守在家里陪着他。眼下老张十分挂念老伴,也挂念儿子整天处于隔离观察点的环境安全。这样说,老张的一家三代人,只有儿媳带着孙子在家宅着,老张、老伴、儿子都扑在疫情防控一线,这是老张愿意看到的情景。至于这样的情景能在他的心中占有多大的位置,他说不清楚,反正这般浸润着积极向上力量的人和事及行为都流淌在了他的血液里,他看着是那样顺眼、顺心、顺情,这是他一辈子养成的审美习惯,就像一个人一生珍藏心中的宝贝,永远不会丢失和损害它。
离岗,只剩下最后几天。老张盘算着还能做些啥,还要做些啥?最后,他打了一个腹稿。第一,要到小站派出所管辖的3个驻站点走走看看,算是搞一次疫情防控调研,总归退休前在小站工作20天,要写出点理论书面上的东西,尽一个老宣传干部的职能。
说是疫情调研。要让老张说心里话,他实在是留恋基层那富有生活气息和含有“大氧量”的公安工作岗位,自己就是在基层成长的。他还想再去看看老胡,那怕是与老胡说上几句话,看看他病后返岗的身体状况,还有他的家庭情况,必竟是多年摸抓滚打过的老伙计,若能在老胡的驻站点住上一夜,那是最好。
王所长同意老张的想法。所里本打算让一名辅警陪着老张,考虑到他的年龄大了,又是疫情时期,有个照应。被老张以多一个人流动多一分风险为由,谢绝了。
第二天,老张简单准备一下,就出发了。距他退休只有3天。
小站的疫情还算平稳,没有出现反复。只是周边毗邻的两个市县疫情爆发,检测出近百例疑似病例,每个隔离点都进行全封闭,各市县内的小区和郊外村屯都实行了通行证、测体温和实名登记出入。
老张的老伴依然在社区当志愿者。老张临行前,用派出所直拔电话同她通了话,又同鱼池屯吴姓小两口通电话,打听孩子出院后是否安好。
小站人的心,平稳了许多。天气也趋渐转暖起来。
老张先到了所辖驻站C点。C点距派出所80公里,也是最顶端的一个点。因为疫情,全线只保留了夜间一趟列车运行,老张就直接到了C点。
C点只有一名民警和一名辅警,接发车业务量小,疫情防控压力增大,民警和辅警每天穿着防护服值岗防控。一下车,老张同民警辅警唠,唠岗位、唠警力、唠社情、唠周边村屯,再唠当前的疫情防控。他们说着,老张记着,采访本记得密密麻麻,详详细细,老张又找到了当年弛骋在新闻宣传大地上的喜悦感觉,心情无比畅快。
次日,曙光初照,C点俊朗的山峦显现出来,大山披着皑皑白雪放射出道道金色光芒,美丽极了。
下一站B点,火车没有停靠图定时间。老张吃过早饭搭一台农用手扶拖拉机离开C点,沿着山乡雪道赶往驻站B点。
B点基本与C点相似,也是一名民警和一名辅警倒班制驻守岗点。老张赶到B点是午后,日头渐渐偏西,晚霞与朝霞截然不同。朝霞是金色的,晚霞是火红的,且渐次呈现出妩媚与滟羡。到B点,吃饭、采访、交流、一晃到了黑天,没有火车停靠,客人是走不了了。
待天亮,老张同样看到的是C点的迷人景色。东北的冬天,就是这样美,美得让人生出想要掠走的遐想。B点没有去往老胡驻站点的顺路农用车,民警小李就陪同老张顺沿线路边的路肩小径行走。
两个小时后,老张走到老胡的驻站点。老伙计相见分外亲切,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松开手,两人又开始了“掐架”式闲聊,他们聊一起在基层派出所值勤、聊一起进支队工作,聊喝酒喝出洋相,聊岁月把自己变老……聊啊、聊,两人有聊不完的话题。
几年未见,老胡着实变化很大。虽然同在一座城市共享一个蓝天,老张和老胡一个在机关,一个在基层,很少见面。老胡小老张1岁,锋利的时光把老胡雕刻成一副老态板画,板画的骨骼和本色还是当年,他同老张一样,都是那个年代的人,想工作一根肠子,干工作有使不完的劲,停下来就浑身难受。说话间,零星的旅客上来了,小小候车室有了嘈杂声,老张穿着防护服出去开始工作。
中午时分,王所长来电话,说:“刚刚接到局里人事训练部门电话,让所里代为通知老张正式退休。退休令已打印出来,择日本人到局里取。”
退休通知下达,老张感到轻松释然。这件事,老张早有心里准备,不然他不会把自己的物品带在身边,包括一身警服。他想:自己这两天会接到通知,就从驻站点直接返回城里,免得再回小站派出所添麻烦。
王所长在电话里还对老张说:“老张啊!人退休了,是一辈子的大事。按理,我应该请你吃一顿饭、喝上两杯,何况你在所里工作了20天,可是眼下疫情还没有过去,不能……不能……”
未等王所长说完,老张抢着岔开了话题:“谢谢了,谢谢王所,这些天有工作上的不周,还请所里包涵!我虽然退休了,有需要我的时候,知声!”
王所长表达完歉意,又说:“老张啊,返回城里的火车太晚,到家得小半夜。恰好今天高速公路全线解封,治安支队的车一会路过你那儿,你就搭他们的车回城吧,我替你安排好了!路上多注意安全。
“感谢,感谢,太感谢了!“老张寒喧着。
摞下电话,老胡还没有回来。老张把事先准备好要送给老胡的防寒护膝发热垫放在了桌子上。
一刻钟功夫,治安支队的“桑塔纳”开了过来。老张上了车,车子慢慢启动。
老胡忙了一阵后,知道老张要回城,穿戴一身防护服和护目镜撵出来,他摆手要和老张再说几句话。老张示意司机开走,他不忍看到老哥俩分开时的锥心热泪。
车子起速,渐行渐远。老胡木雕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手里摸搓着那副崭新的护膝发热垫。
老张在车里,片片白茫茫的雪地和被寒风吹得枯干的柳树急速闪过。他的眼前叠印出一幕幕20天里疫情防控工作的场景和小站民警一张张熟悉的笑脸,还有那浑厚的大山、洁白的雪花、初升的太阳、绚丽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