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淑芬回来第二天,边境口岸开始关闭。关闭的时间是凌晨,恰好是她前两天过境的那个时间。这个时段,没有其他穿越中俄边境线的列车,只有唯一这一趟从格罗迭科沃驶入中国境内的国际列车,乘客大都是来往于两国的一些商人,也有零零散散组团观光的游客和探亲访友的旅客。
乘坐凌晨到达国内的列车,时间是早一些,大概在格罗迭科沃要傍晚上车,全是夜行车遭罪,可是淑芬还是选择了它。关键是她从莫斯科出发,已经坐很长时间汽车才到达格罗迭科沃火车站,正好赶上这班国际列车。她习惯乘坐火车回国,一来可以细嚼慢咽地饱览跨境的两国山水风光,尽情地观赏沿途浸染着欧亚不同风格的奇石丽景。二来坐在火车上可以遐想,想自己想想的事情,让大脑想到的陈年旧事和一些闪着碎银般光泽的时光串连起来,得到重新泛活。她还觉得:如此一想,自己的生命好像能被拉长,一些沉垢在脑海深处的烦心事,也能增添五彩斑谰的底色。
临行的前一天,伟胜要从网上给她订机票,让她免受一路辗转之苦。再者,莫斯科城附近的几家商品批发大市场已有人感染新冠肺炎。她知道他为她好,是让她尽早离开异域疫情危险。可是,她不愿意那样做,要坐火车一同把莲莲带回国内。
伟胜理解她的意思,心里却一时却不忍心拖累她。他想,等过几天回国同她完了婚,再把莲莲托付给她,那样也不迟。这件事,他同淑芬已商量多次,僵持了好一段时间,没有结果。现在疫情蔓延了,他无话可说,同意她带莲莲先行回国。
2
莲莲6岁时,生母就离开了她再嫁到西北。伟胜一直既当爹又当妈带着她。直到6年前,父女俩到俄罗斯闯荡遇见淑芬。
淑芬早伟胜两年到的俄罗斯,赶上时运在莫斯科郊区开了一家小商品批发零售店。店不大,接货送货,里里外外,够忙乎的。同在俄罗斯与姑娘一起打拼的老李,是一个热心肠的人,父女俩到俄罗斯的时间,大致与淑芬是脚前脚后的事,平时大家在一起交流,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是中国人,多有关照。时间一长,老李见淑芬每天一个人操持店,心里便生出几分怜悯。尤其,伟胜的到来,他就更关心起淑芬了。
一天,他去问她需不需要介绍一个人。淑芬一听,心里像揣着一个兔子似的,以为老李要给她介绍男人,脸红着忙说,不需要。不需要。
介绍男人的事,淑芬回绝了老李,闲时心里却隐隐地想着什么。让她说,想了些什么?自己又说不清楚,反正心里乱乱的、痒痒的,许多往事和眼前的事常常涌上心头。其实,淑芬她没有感到店里的活儿累,只觉得心累。自从短命的丈夫发生车祸以后,自己的心就开始悬浮在空中,如断了线的气球毫无目的地飘浮,不知哪一天飘到哪个地方。
那件事过了几天,刚到俄罗斯落脚的伟胜来看望老李。老李就把他领到了淑芬的店里。两个人买点酒肴,回去要喝酒。
淑芬正在忙,听老李介绍伟胜是刚从国内来的,跟他打了招呼,就再也没有说什么。
老李和伟胜只管随便在货架上拣了些食品,付了钱就走。见他们要走,她便停下手才认真地审视伟胜一眼,还有藏在他身后的小女孩莲莲。他们执意走,出于礼貌,她又忙乱地为他们拣些食物装进筐里,附身抱抱小小的莲莲,算是在异国的土地上亲吻一下中国的娃。
又过几天,老李的姑娘给淑芬打来电话,说淑芬姐你整天一个人忙三倒四的,累不累啊?我给你找一个帮衬,是我同学,人老实。
老李姑娘的话,有些直接,又有些含蓄,像里面藏着什么。淑芬觉得蹊跷。
前些日子,老李说要介绍一个人过来,现在女儿说要给找一个帮衬。这父女俩怎么了,一唱一合的,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淑芬拿着电话想。
老李姑娘见淑芬在电话里语塞不说话,心里着急,就又摧:姐,你到是说话啊!这为你好,老妹不会坑害你,我老爸也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是为我好,你们是我心中的好人。那,也得容我想一下。说这话时,淑芬的心里有些忐忑,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润。只是电话里,她看不到她的表情。
这样,就这么定了。整天累得你要死要活的,一个人顶着个店,还要不要命了。老李姑娘见淑芬总是不说话,说完把电话挂了。
脾气性格够躁的。淑芬知道老李姑娘就是这么个人,直闯,热心肠,就再没跟她搭茬。
老李姑娘也不容易。小两口跟着老李来俄罗斯闯荡,丈夫在一次仓库倒货中被高空坠落下的重物砸在腰上,落个腰锥残疾,干不了什么了,只好躺在床上养着。同是天涯沦落人,老李,老李姑娘小俩口,加上自己,这些命运多舛的人在异国他乡凑到一起,是缘份,是民族的血脉把大家黏结得紧紧的,如同一个牢牢的粘合物。淑芬想这些,周身有一种像被火烤得暖暖的感觉。
与老李姑娘通话的第二天晚上,淑芬的店里迎来一位客人。这人是伟胜。
老李和伟胜一前一后,老李姑娘领着莲莲,她们一起走进淑芬的店里。店里杂七杂八的,物品很零乱。淑芬热情地把他们迎进来。
欢迎,欢迎,欢迎你们到来。淑芬边说,边一一同大家握手,最后抱起了莲莲。老李姑娘忙说,莲莲快叫姑姑,中国的姑姑。莲莲很听话,嗔娇地冲淑芬喊:姑姑!
大家一阵欢笑,问寒问暖。
还是老李先开了口。淑芬啊,我给你介绍的人,来了。
淑芬瞅着老李,目瞪口呆。
这件事啊,就这样了。今天我把人送来了,大伙在一起热闹热闹。好长时间我们同胞没在一起热闹了,我通知了二狗、小胖,他们一会儿就到。老李罗罗嗦嗦还有话要说,被淑芬打断了。
老李,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越听越糊涂。淑芬现出一脸疑惑。
老李姑娘怕老爸说不明白,急上前。爸,我跟淑芬姐说。
老李一摆手,把姑娘挡在一边,接着详详细细说起来。
淑芬啊,叔这几年是看着你怎么过来的。一个女人家不容易,又在国外,再这样熬下去,就会把你累死在俄罗斯。叔是心疼你,早想帮你找一个帮手,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现在伟胜来了,他是姑娘的同学,知根知底,人老实憨厚,也是一个命运不济的人,带个孩子。我想来想去,就把他介绍给你当帮手吧,也算在危难时,你收留了他。这个情,叔领。
淑芬低头不语,两眼余光扫着伟胜和身边的莲莲。心中暗暗生出丝丝怜悯。
老李,停下话。淑芬说,那……他俩……
老李又摆手,打住淑芬。
我知道,淑芬想说什么。伟胜和莲莲就先住在我们那儿,白天过来干活,晚上回去。莲莲呢,我没事,帮着带。大家有空,就大家帮着带。
淑芬抬起头,望着老李。老李,直直地看着她。淑芬向老李颌首。
老李理解淑芬的心思。她是怕待不好伟胜和莲莲。一个要强的女人,有苦不诉说,只管往肚子里咽。老李,一辈子就佩服这样的女人,尽管她是晚辈。
大家话说完。淑芬站起来开始摆桌子,
今天晚上啊,我请客,大家高兴高兴。哎!二狗,小胖他们怎么还没到。淑芬说着,边把地上的货收拾一边,腾出更大的空间来。
老李姑娘帮淑芬忙活下厨,两个女人边聊边笑。
转眼功夫,酒菜端上来了。正赶时候,二狗和小胖乐颠颠地跑来。
进门,二狗直冲着老李神秘兮兮地捂着胸部说,李叔,我带来一瓶好酒,想喝吗,你们猜猜是什么酒?
你小子,又耍什么花样,有好酒不够你一个人喝的。老李眼睛眯缝着盯着二狗,看他变戏法的样子。
二狗还在卖乖,捂着胸部。
淑芬过来,一巴掌拍在他的脖梗上。还在耍贪嘴,快把酒拿出来。
小胖在一边嬉笑。说二狗,快拿出来吧。
二狗做个鬼脸,一转身从怀里掏出一瓶宁城老窖!
老李一把夺过酒。呵呵笑着说,还愣着干什么,喝吧。
老李把酒启开,给每个人的杯倒上。淑芬早把菜摆好。大家围坐在一起,开始喝酒。
老李端杯说,今天我们庆贺淑芬店里收了一个帮手,也欢迎伟胜从国内来俄罗斯创业。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常来常往,互相照顾。来,大家干杯!
觥筹交错,情谊浓浓。老李的开场白,把大家的心,燃得热烘烘的。几个不同身份、不同年龄、不同命运的中国人在异域相识相聚,心里泛起别样的滋味。
3
淑芬带着莲莲到达国内绥城,即被送到指定的隔离点隔离观察。
绥城不大,常住人口只有几万人,是中俄边境的口岸小镇。9岁的莲莲尚小,被批准与淑芬同房间隔离观察。
伟胜带莲莲到俄罗斯一 晃3年过去。父女俩一直在淑芬店里。随着中俄贸易扩大,淑芬的店增加多种批发商品,有中国货和俄货,经营规模也扩大许多。日子一长,淑芬就把店里的一些事情交给伟胜办,伟胜总是把各种事处理得妥妥贴贴,把任何一件事当成自己的事,从未出过差错。开店,是坐商,只有商品和购货人是流动的,店主只需守店经营罢了。一个店,或者说方寸之间,两个人天天在一起,自然生出某种感觉,开始是莫名的,渐渐有了理性的感知。
淑芬对伟胜的好感,似乎源自对男性的依托。一个孤独的女人,在异国辛勤打拼,总希望身边有一个说话的人,除了希望能帮助自己料理生意外,最好有一个能滋润自己心灵的人。
伟胜出现了,就是滋润和慰藉淑芬心灵的人。而伟胜对淑芬的好感则是感恩和赎罪。在他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收留了他,以找帮手的名义,安顿了他和莲莲。他要感恩。
那次,老李和姑娘劝她添一个帮手,伟胜在场。他窥到了她免为其难的表情。后来他想,带着莲莲落脚在店里,会给她增加不小的负担,对一个单身女人,平白无故给人家找麻烦,他觉得是罪过。有罪过就要赎罪。他愿意向她赎罪。
伟胜这样想了很久。有一天下雨,两个人急忙从外面往屋里收拾东西,伟胜一趟一趟地搬,淑芬也搬。雨越来越大,淑芬踉跄地搬起一个沉重的大件,伟胜不忍心她搬沉重的东西,急忙上前抢。结果,两个人撞了个满怀,重物被伟胜抢过来了,两个人的身体挨近了。刹那间,她体悟到一种久违的体热,在燃烧着她,烧得她面红耳赤,热血喷涌。
雨后的晚上。淑芬一个人躺在床上,有些心旌意乱,浮想联翩。她想到来俄罗斯一个人的创业打拼,想到不幸的婚姻命运,想到家乡的阿布、额吉和兄弟姐妹。这些,勾起她浓浓的思念和些许伤感,已多年没回绿草茵茵的大草原了。想着,想着,她又觉得周身很温暖,像有一只大手把她的身体焐热,再揽在怀里,紧紧地、暖暖的。
以后的一天,伟胜正在忙着,淑芬把他叫住。
她先顿了一下,然后侧过脸说,老李家的地方有些狭窄,时间一长不方便。你和莲莲过来吧,天气冷了。
伟胜腼腆地低头,脸红红的。没有作声。
搬过来吧!她又说。
是这儿……是店里?他瞅着她。
对。她的声音,很柔。
伟胜立在那儿,两手搓揉着说,方便吗?
还行,挤挤吧。她回答他。
伟胜不自然地挠挠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慢吞吞地应声:好。
当晚,伟胜带着莲莲搬过来了。淑芬早已把店的后间收拾好,单独给莲莲腾出一小间。她早已计划好了这些,这是藏在一个女人心里的秘密。
以后,一对孤男寡女经营小店,店越发红火。她开始事无巨地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这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打开心扉的象征。
早餐到了!早餐到了!
隔离点配餐员的喊声,唤醒了淑芬甜甜的梦想。她叫醒懒在床上的莲莲,两人吃起早餐。
4
淑芬与莲莲回国后,伟胜就一个人打点批发店。批发的生意因疫情显得暗淡下来。
凡事有巧合。伟胜原本定淑芬一人先回国,待他稍后处理完店里最后一批货,再带莲莲一同回国。那时,正赶上元霄节,一家人好团聚。最后,淑芬执意要先带莲莲回国,好让她先适应一下大草原的环境,找找同龄的小朋友玩玩,店里的一批货由伟胜处理,时间不会太长,他们3口就会在内蒙古大草原老家相聚。
去年秋天开始,淑芬就多次说,伟胜啊!我们在一起两年多了,该办一个婚礼了。
这么大年龄了,还办什么婚礼,只要我们把日子过好,就行。每次,他都对淑芬这样说。
越是这样说,淑芬越觉得对不住他。他是带着女儿莲莲过来的,莲莲一天天大了,懂事了。她不想让他和女儿被人看不起,不想愧对他们父女俩,起码要让他们在亲属朋友面前闪亮登场,在聚光灯下见证他们是一家人。
淑芬带莲莲提前回国,就是筹备她与伟胜婚礼之事的。她要把她与他的婚礼办得隆重一些,让草原人看到一个新姑爷,让他享受到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与荣光。许多次,两个人抱在一起,在异国漆黑的夜色中,她怩怩声声地把心里话讲给他听。听着,听着,他越发抱紧她,默默地流下眼泪,直到泪水一滴一滴打湿她的腮边。
淑芬在疫情隔离室一幕幕地回忆,她要让自己的记忆碎片重新组接起来,成为一道表面斑驳内在美丽的风景画。
在绥城隔离观察的时间很漫长,大把大把的时间属于她。她可以信马由僵地让思绪在时空中驰骋,让大脑记忆留下美好的影像桥段。想着,想着,想的最多的还是她与伟胜从最初相识到走到一起的一段一段,这是她遗失多年想要找回的东西。这种东西,她说不清楚,是黄色、是红色、还是绿色?是玉坠、玛瑙、还是翡翠?她觉得都不是,又都是。是,也罢。不是,也罢。反正她一天天乐颠颠的,同伟胜有说不完的话,享不完的快活。
又是一个日出。新的一天观察检测程序开始,工作人员喷洒消毒液,清理卫生、查房、配餐、巡诊、测体温等,环环环节,环环相扣,事无巨细。
小个女工作人员打开门,把两份配餐递进来。淑芬把垃圾袋递出去。透着门缝,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她对她说,还需要什么吗?感觉怎么样,要照顾好孩子。
站在门里的她向她点头微笑回答,挺好的,一切正常,谢谢您的关照!
隔着口罩,两个人的声音有些含混。门外的她,向前略伸一下脖颈听。刹那,她和她不约而同地四目相对,笑了。特殊疫情时期,为能听好对方一句话,她们只能这样。
小个女工作人员姓韦,小淑芬5岁。隔离后,她们只作过一次暂短的交流。她知道她是从俄罗斯回来准备结婚的,她为她被疫情隔离而焦虑。每次她过来,例行完公事都向她祈福,祈祷他们平安度过疫情,早日完婚。
一天。配送早餐时,她低声告诉她:边境那边的俄罗斯新冠疫情开始爆发。还有,从境外回国的人员在绥城隔离期满后,再转送B市做最终7天的技术隔离观察检测。
听到两则消息,淑芬担心起伟胜的处境。他什么时候能回国?现在怎样?想着,想着,她后悔不该把他扔在国外,不该把最后那批货甩给他。她按捺不住心里的焦灼,拿起手机给伟胜写了两条微信。一条是发问句:那边的疫情怎么样?身边有感染的人吗?
第二条微信是嘱咐与希望:伟胜,你要照顾好自己,做好疫情防护。
两条微信推送出去,她一直把手机攥在手里,等待回信。
微信一直没有回音,淑芬越发焦虑。她想,一定是他忙于店里的事儿,没听见声音。再等等。他一定会回信的。
淑芬和莲莲入境后,即在绥城被集中隔离观察,伟胜知道。那天晚上,她就在微信里告诉了他。伟胜说,你和莲莲好好坚持啊,过几天我处理完货,就回去和你俩见面!等着我!
微信一直没有回音,淑芬在等待。
转眼夜幕降临,给人以无助与沉寂的感觉。绥城是一个只有3万多人的小城,全城座落于山坡上,因是中俄边境城市,绥城在历史上打印着浓郁的欧亚风格。音乐、装饰、服饰、饮食、礼仪、建筑等等,都有浸染着中俄历史文化原素。
淑芬前一次回国,也是从绥城入境。她喜欢这座悠闲的小城,钟情于它的浪漫与妩媚。可是,眼下这座城市现出一片空落与萧瑟,像死一般的恐怖,一切被疫魔捆的死死的、僵僵的,毫无气息。
莲莲伏卧床上,打着手机游戏,一会儿惊叫,一会哈哈大笑,好个开心。她是个孩子,无忧无虑。
淑芬无心顾及莲莲。她望着窗外僵蛇一样的街道,心里烦绪缕缕。索性拿起手机,拔通了伟胜的电话。
嘟……嘟……几声铃响后,传来伟胜若隐若现的声音。
她马上对准听话孔,哎,伟胜干嘛呢,怎么不回微信?
话音,进断时续,对方声音微弱。——啊!淑芬啊,我刚才忙货呢……
没回微信,让人着急。她说。
我挺好的,放心!再有两天处理完货,我就……能……回国。断续的声音越来越弱,弱得让人听不清。
我等你!她把最后一句话送出去,电话断了。
通一下电话,淑芬的心情舒缓了许多。她惦记伟胜,真的盼他早日回来。
5
沉闷的一天天过去。淑芬和莲莲在绥城隔离期满。
果真小个女工作人员所说,淑芬和莲莲被转送到B市。
B市是一个地级市,距绥城100余公里。这里隔离环境、检测技术条件等都好于绥城。重要的是B市地理位置居全省中部,5G信号已覆盖,淑芬与伟胜通话通微信方便。
淑芬转到B市当晚,从央视新闻联播节目中得知:因疫情原因,国航将最后关闭中俄航线。
关闭航线。惊天霹雳的新闻。
淑芬在房间里踱着。她想不出好办法来,怎样让伟胜回国。情急之下,她拔通B市航空信息热线。对方回复:关闭中俄航线是防控疫情需要,何时复航不确定。
她转身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床上,她不相信眼前这是真的。
第二天一早,如在绥城隔离时的一整套消毒、测温、配餐、巡诊等程序后,工作人员离开。淑芬的心绪越发乱起来,她急忙在手机上搜索俄罗斯的疫情讯息,打开电视看国际新闻播报,多条信息证实:俄罗斯国内的疫情开始爆发,病毒感染率倍增。
几天没洗漱的莲莲,从床上爬起来不解地看着在地上不停地踱步处在情绪慌乱中的淑芬,细声说,阿姨你怎么了,有事吗?
啊。没事,莲莲。她有点语顿,望着莲莲。
莲莲又问,你是不是有点想爸爸了?
莲莲这样问,她才觉得自己有些情绪失态。她马上拉起莲莲的手,想要打个圆场,挽回窘态。便说,没有,没有,没想爸爸,你爸爸这两天就会回来的。等爸爸回来,我们一起去吃大草原上纯正的火锅。好不好!
好是好,我要等你和我爸爸穿上漂亮的婚纱结婚。莲莲说着,瞪大眼睛瞅着她。
她一把把莲莲搂在怀里,心里涌着酸楚。她不想让她再说下去。再说,她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她和她抱在一起,相拥着。一个大女人和一个小女孩相拥,她们都希望一个男人回来,一个是恋人,一个是爸爸。可现在,只有她和莲莲。她轻轻抚摸依偎在自己怀中莲莲的头,像一个母亲向亲生女儿吐露心声。
莲莲抬起头,用一双小手托着淑芬的脸,像是要仔细端详眼前这位将要成为妈妈的脸。看她是俊、是丑?看一会儿,莲莲说,你就是我的妈妈,我的好妈妈!
淑芬的眼泪流了下来,滴在莲莲的小手上。她感到高兴、幸福。就要结婚了,有女儿了!
中午时分,接到伟胜的一条微信,淑芬的心情更加不安。微信的内容简单,只有两句话:我有点着凉,要去医院。
着凉感冒?伟胜的身体素质很好,当过兵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感冒。淑芬反复默念着微信,心里疑虑重重。她恨不得马上飞到他的身边,探个明白。不会是柳布利诺大市场、萨达沃大市场和一只蚂蚁大市场爆发疫情了吧?这几个大市场的人,常来批发店进出货!莫非……
想到这些,淑芬有些害怕。她预感到什么,麻利地拿起电话拔通伟胜。
嘟……嘟……电话响个不停,无人接听。
再拔。依旧无人接听。
拔。10次……20次拔,无人接听的电话透着惊悚与恐怖。
淑芬预感到俄罗斯那边伟胜发生了什么。
6
第二天,B市的朝霞喷礴而出,把天际映得彤红,
淑芬爬起来,叫醒莲莲。她们开始收拾物品,等待解除隔离通知书。
吃过早餐。淑芬和莲莲通过最后核酸检测,终于熬过14+7模式隔离期,走出布满白色的隔离点。阳光照在淑芬的头上,她下意识捋一下头发,几根银发飘落下来。
她们登上回老家的长途直达班车。老李的电话打过来。
淑芬赶紧按下听话键,老李的声音有些颤抖。
电话里,停了一会儿。老李还是把不幸的消息传递过来。淑芬……伟胜……感染新冠肺炎……走了……
啊!什么?老李,老李,你说……你慢慢说……我们要结婚的啊!
淑芬再也说不出话来,手机跌落在地。
莲莲掏出手帕为她试泪,泪水一点一点浸湿了手帕,滴落莲莲的手上。
阿姨,爸爸,怎么了?她要回来了。莲莲睁着一双渴望的眼睛问。
班车在高速上疾驶,淑芬像躺在一个摇摇晃晃的太空舱里,昏昏噩噩,心痛难平。她簇拥着莲莲,两个悲伤人的影子,印在窗外白雪皑皑的大地上。
淑芬没有告诉莲莲。她不想让她在记忆里留下失去爸爸的悲怆。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感情,不让莲莲窥视到自己的心里,她要给她阳光、欢笑和希望。
车,很快进入乡道。天色傍晚,黄昏的妩媚开始把一望无际的草原映照得分外妖娆。再有一会儿,老家就到了。淑芬把在B市买到的红色头花戴在头上,拿出小镜画妆,莲莲也要画,她们一起画啊画,画出满脸红红喜气。
一眨眼,班车在村口停下。到家了。淑芬领着莲莲走下车,径直朝一幢新房走去。屋灯亮着,两个大红喜字挂在墙中央,两边燃着红红的蜡烛,淑芬把手机屏上伟胜面带微笑的照片打亮,醇厚而喜庆的婚礼进行曲传向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