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大雪时

节气似一道符，这符冥冥中自如地操控着自然的变化，操控着天地间的阴晴，操控着人的冷暖。在一年标注着的24个经渭分明的节气之中寻找一个节气，当属我青睐“大雪”。之所以情往“大雪”，并非有“小雪不算冷，大雪又一年”的赞美之语。缘由主要是我一直惊羡它的圣洁、它的狂傲、它的丰韵、它的坦然。

霜降、立冬、小雪之后便是“大雪”了。大雪有大雪的凌厉，大雪有大雪的风姿。大雪往往刀峰般地到来，把山河大地染成白茫茫一片，染得像在天地间铺展一席绒绒的地毯，染得苍穹没有一点儿尘埃。大雪真的降临，便开始恣意地演绎雪花纷飞了。这时的大雪天如期而至，寒气凝升到了极点。自古云：“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也”。古语无意中道出了一番令人惊悚的“寒江雪”萧瑟意韵。

其实，若要真正地领悟“大雪”这个独特的时令而带来的大雪，仰或被它陶醉，被它吸纳，就应勇敢地走进大雪风暴，用热度去触摸它的灵秀。

小时候的大雪，让人猝不及防。暮秋后，秋草黄透，不知不觉像一眨眼似的就到了“大雪”，街上的人穿起了棉衣，家禽圈里多起了厚厚的蒲草，乡路上木制轮毂的老牛车响起吱呀吱呀的摇动声，孩子们搓着手盼起寒假来，大人们数着指头算计起一年的收成。说话间，大雪就来到。雪花先是黏黏地在空中飘洒，落到地上尚有一点儿湿热，再后来就是纷纷扬扬的漫天雪片儿挡住了人们的视线，远近是白茫茫的世界了。这时,山坳里落满了积雪，寻不到一点儿绿色，反倒山峰染了朦胧的白色显得神奇而秀丽。村郭，不乏另一番景象，皑皑的雪压在村落上空，像要用厚厚的棉絮把它罩住，罩得愈严越好。结果，事与愿违。村中的缕缕炊烟不住地迎着雪向上升腾，缱绻的耕牛哞哞地引颈向天长歌，不甘寂寞的鸡、鸭、鹅在用翅膀扑腾开的一块空地上尽情地舞蹈，一身麦黄的哈叭狗像与雪有了约定，开始撒欢儿地一趟一趟在落雪中穿梭，直至用身体穿梭成一条弯弯曲曲带有足印的雪道，勤劳的农妇飘着一身稻谷的芳香从场院欢喜地走进温馨的家园。开门飘香，进门享福，雪香伴着福光如吉祥凤凰落进了村郭，人们自然地伸展温热的手臂接吻那片儿片儿雪儿，让大自然的精灵和瑞雪兆丰年的福音流满心田。

大雪纷落是一幅天地，雪住则是另一种气象。飒飒寒风紧促地吹来，吹得枯干的柳枝随风摇曳，吹得长长电线杆绷紧的电线嗖嗖作响，吹得浮雪天昏地暗，吹得人的脊背透心凉。雪后寒气升，说的就是大雪过后的寒冷达到极至。雪住了，天睛了，再没有落雪时的那种混混浊浊朦朦胧胧的征象了，仿佛一场昏昏噩噩的大雪是为了制造寒冷而至。在大雪后体味寒冷，体验萧索，殊不知雪住了的曼妙之处。

那是大雪过后的一个睛朗的天气，稀薄的乌云舒卷着渐渐遁去，天空呈现瓦蓝瓦蓝，远近的空气如水洗一样洁净清新，从前摇曳的柳枝挂满了彩练般的雾松，淞姿婆婆娑娑婀娜多彩。山脚下，那一泓波光潋滟的湖水变成文静的秀女，走在寂静逶迤的小路上，极目尽情地搜索充满碧蓝的、无尘的、全新的雪后世界，真乃是茕茕孑立中的独家享受。不仅如此，最让人醉的事是大雪后，徜徉在足下发出嘎吱嘎吱声音的雪道上，似在听着自然音乐之声中的畅想曲，又似在氤氲着清爽与朝气中的奋进。此时，谁不骄傲，谁不为拥有雪后的圣洁天地而自豪！

中年时的大雪，让人喜不胜收。第一场大雪后，白砂糖般的积雪尚未沉淀，另一场大雪接踵而降。每一场雪来时，往往急促、不遗余力、不失狂傲，整场雪的过程充满激越与力量。雪下时，环境更加冷峻，雪量更加丰厚，寒冷依旧是主基调，气势依旧是搏弈，所不同的是寒潮更汹涌，寒风刮得更猛烈。雪，依旧是铺天盖地地下着，少了从前湿黏的矫情，多了雪质的纯净。一切一如既往，一切从容淡定。村郭同在、幸福同在、家园依在，换了质地的是村子大了，荒山绿了、幸福长了、家园丰盈了、大雪更加银光闪烁了！

同样，那是大雪过后的一个睛朗的天气，灰色的云朵被风驱散，天空现出一幅绚丽多彩的雪霁图景，童年时吱呀吱呀的老牛车不见了，寒冷不再肆虐地撕咬着人们，蓝天下阳光分外温暖，所有人在尽情地吸吮着雪后的清香。往前看，座座村郭换了新颜，道道天堑变通途，幢幢高楼耸立拔地起，从前的柳枝披满了五色的飘带，湖水更加旖旎，整个透着温热的雪后蓝天下，无比壮阔，无比祥和，此乃满眼芬芳紫气升，雪睛朝霞国运昌的壮观气象。我依旧循着儿时的那条足下发出嘎吱嘎吱声音的雪道行走，眸前浮出一幅白雪清绝幽香、雪光与阳光相辉映演绎成多彩而辉煌的罕见图景。此刻，我似乎在一座富丽的画廊中欣赏一位巨人画就的美仑美奂的稀世画作，耳畔响起一曲激昂而激越的摧人奋发的万马奔腾的壮行乐曲。置身于此，谁不感怀，谁不为拥有大雪后的狂傲与丰韵而喜悦！

老年时的大雪，让人喜上眉梢。尽管老年的雪，是暮色的雪，它依旧闪着晶莹与清亮，那大雪浸染的惨白中依旧透着红润，透着温婉与热度。唐代诗人王初的《望雪》铺展了一幅暮雪的境界：“银花珠树晓来看，宿醉初醒一倍寒。已似玉恭披鹤氅，凭栏仍是玉栏干”。老年时的大雪，是初次以后的雪，雪量和力度渐弱，少了从前的刚劲与洒脱，多了成熟与坦然，雪还是那样潇洒地纷纷扬扬下着，毫不缩减初时的热烈与热度，尽管它在节气的围圩里属于那种迟落的雪，其生命力依然无比旺盛，缘于它在用无私的牺牲和无声的誓言，践行着春的诺言。

一年中的大雪时节分为三候“一候鹖鴠不鸣，二候虎始交，三候荔挺出”。意寓大雪的凛冽，致使寒号鸟不啼呜，但是此时节系一年中阴气最盛且阳气转升泛活的连接点，故此自然界中的山中大王老虎欲求偶交欢，荔挺随着阳气的萌发抽出新绿。“三候”赋予大雪形象地表征，老年时的暮雪极近向征着阳气泛升的希望期。世间有了希望，万物复苏，嫩芽萌动，生命才能强大。

还是大雪过后的一个睛朗天气，海水般颜色的深蓝天空静谧而辽阔，大地一片茫茫银光世界，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蹒跚地在当年的雪道上寻我，寻找过去的记忆、寻找斑澜的往事，寻找儿时的童趣、寻找已焕发了青春的村郭。老人驻足仰望大雪过后尉蓝的天空，一群寒号鸟排阵惊奇地飞过，远处传来阵阵喜炮声和富裕的贺喜声，这是太平盛世的福音，是纷扬的大雪孕育的生命和吉祥喜气。

最后一场大雪后，报春鸟飞来了，燕呢衔草，嫩绿萌生，溪水欢歌，鲜花绽放，田畴铧犁，牧童响笛，这好一派的幸福田园风光融化在了大雪怀抱里。大雪，一道令人赞叹的气象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