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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英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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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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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 顺子的映山红

映山红盛开的季节,是红的季节,是红的世界,红得耀眼,红得像火焰一样燃烧。这个季节,让人从心底生出许多想往、希翼与怀念。每当映山红开放的时节,我的潜意识里就会隐隐嗅到那丝丝久违的芳香,蓦然打开窗棂遥望远方盛开映山红的家乡,缕缕思念与深藏内心的红色情愫就自然地徐徐升腾、流淌……

今年依旧,依旧遥望远方嗅到了家乡映山红盛开的芳香。心绪畅快之余,一个人在我的脑海里跳跃不停,他是一位朝鲜族少年。啊!不,不,还有他的爷爷、奶奶、以及当年发生在“水楼子”的故事。次日,我乘高铁辗转回到我的家乡东北边陲小镇,在东山岗上采集一束束盛开着的鲜艳映山红,把束束火红的映山红安放在已故去的顺子及他的爷爷、奶奶墓前,让映山红带去我对他们的思念,以抚平那段令人难忘的岁月。

1

上个世纪的1960春,家乡小镇的冰雪尚未消融,镇小学迎来了入学的一年级新生。新生里有一个尚不够年龄的小男孩,他个头矮我们一截,脑后留一撮长长的圈发,圆圆的脸蛋,怯懦地拿着一束没有花蕾的映山红枝条躲在一位看上去身体孱弱的朝鲜族妇人身后,两只眼睛黑溜溜地向四处张望。那位妇人,是孩子的母亲。母亲用生硬的朝汉两种语言同老师交流一阵后,学校免强地收留了这位手持映山红枝条的孩子。正式开学了,老师介绍他叫金顺子,小我们一岁。后来,我们小伙伴们都叫他顺子。这个叫法,人们一直叫到他40多年后离世。

顺子家是朝鲜族人,属于19世纪中叶1869年朝鲜北部遭受大灾荒时,为了生存和逃难而流入东北的难民人家。他们金家当年有多少人逃至中国?我没有记忆。只是清晰地记得:顺子同爷爷、奶奶、妈妈一起生活,因当年条件所限,他们没有自己民族风格的房子,是住在与小镇汉族人家混居的一处小房里,后来又搬进镇中心的水楼子里(水楼子、不是楼房,是平房,是镇中心自来水集中放水点,大家俗称水楼子)。这是后话。

我和顺子在同班,幼年的纯真和无所顾忌的地玩耍把我和顺子拴在了一起。这一拴,我们拴成了好同学、好朋友,拴成了一辈子的莫逆之交。直到如今,我不能把他忘记。那时,我们除了玩耍,就在家里写作业。他常带我去家里。他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大体有些汉化,连称谓也有所改变,称母亲不叫阿妈呢,而同汉族一样叫妈妈。顺子爷爷、奶奶、妈妈说朝鲜族话,有时也说半生硬的汉语。顺子完全说汉语,看不出他是朝鲜族人。

我们升二年级时,顺子的母亲去逝了。那几天不见顺子,甚是想念。待他上学,他把我拽到教室的后墙角处,贴耳朵小声告诉我:“我没有妈妈了,妈妈死了。”

啊!我先是一悚。然后,用眼睛瞅他。他在流泪,泪珠是一滴一滴滴在他的前襟上。我替他用衣袖擦拭泪水,怕被别人看见,一边安慰他:“你想她吗?”

“想。我更想我爸爸!”他停住话,只说一句。看出来,他有些隐晦。

几天后,在顺子家写作业。他停下来,才告诉我:“妈妈,是想爸爸想死的。我刚生下来,爸爸就走了。我没见过爸爸的面,听妈妈和奶奶说:爸爸是去朝鲜战场打仗去了。我没见过爸爸,可是我有时想他,妈妈不是更想他吗?”

“你想爸爸,你知道他是什么样吗?”我问。

“知道”。说着,顺子麻利地从木箱子里拿出一张镶着黑边4寸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英俊的军人,30多岁,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宽宽的额头,一顶志愿军帽戴在头上显得更加英武。顺子小心翼翼地把包裹照片的黑布打开,说:“这就是我爸爸!”

“照片上是你爸?”我疑问。

顺子赶忙用小手捂住我的嘴,不再让我说出什么,生怕被在外间数水票的爷爷听见(水票是城镇居民当年购水的凭证)。我细细地看着照片上的顺子爸,呈现在我的眼前的就是一位我们在画本上看到的心中无比敬仰的志愿军战士。我的内心一下子被激活了,我开始为顺子而高兴,为顺子而自豪!尽管我们年龄尚小,对真正意义上的英雄和志愿军没有理性的理解认识,但是在课文里和画本上学到看到的林则徐、邓世昌、关天培、左宗棠等民族英雄形象,早已深扎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我即刻把顺子爸比作民族英雄,比作遥不可及的了不起的人物,一种神圣感在心底升起。我把照片握在手上越发看的认真,顺子不住地用手拂去照片上的浮尘。这张照片平时不许别人动,只有奶奶有时一个人拿出来看。奶奶想他了,就拿出来看看,有时她看着照片上的儿子,像似母子俩对话互诉衷肠。当然,每每奶奶都会流泪,照片上的几处泛黄的泪痕就是奶奶遥望远方的儿子归来的相思!

顺子入学前,只看过两次爸爸的照片,权当作他一生与陌生的爸爸两次相逢。虽然是父子间在人生路上的陌生之面,那却是真实的父与子的血脉赓续。

顺子记得第一次看到照片上的爸爸时的情景。那是在他伊呀学语刚刚懂事的时候,那天奶奶是从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爸爸的照片,放在窗台插满盛开的映山红瓶子边,把他拉过来说:“顺子,这是你爸爸,叫爸爸,你爸爸是志愿军!快叫爸爸!”

在奶奶的教导下,顺子用含混的音调,断断续续地喊着爸爸。这是他一生,第一次叫爸爸,且是对着一张陌生的照片和瓶子中的一束束映山红。当年顺子对着照片叫爸爸,是他懵懵懂懂的童年记忆里留下的一个模糊符号。这个符号,对顺子后来对爸爸的彻骨思念与想往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甚至影响了他一生。

奶奶第二次把爸爸的照片拿出来给顺子看,是在他入学的头一天。春季开学,北方乍暖还寒,映山红尚未开放,奶奶去小镇后山坡采回一把刚要泛青的映山红插在瓶子里,她依旧把顺子拉过来,对着爸爸的照片,说:“顺子,你就要上学了,要好好学习,长大要像你爸爸一样为国家做大事!你爸爸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去朝鲜战场为国家打仗,记住了,顺子”。顺子对着爸爸的照片直点头。以后,奶奶看他懂事了,就时常把爸爸的照片拿出来给他看,并用手指指点点,那样子她是想极力勾勒出一副顺子同爸爸相像的图画。

光阴如梭,顺子在成长。很多时候,他心中常常隐隐生出一种莫名的奇想,想在某天某月能见到从朝鲜战场上回来的爸爸。爸爸抱着他不说话,只是微笑。这样奇想,是好奇,是向往,还是什么?顺子说不清楚。总之,以后当顺子心底开始萌生奇想时,他总会不自觉地打开柜子,拿出爸爸的照片仔细地看。一阵遐思过后,他再轻轻地把照片放回去。顺子这样做,不知多少次?奶奶、爷爷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总是在一旁流泪无语,顺子是在想爸爸!

2

顺子妈去逝后,爷爷、奶奶带顺子隔代人生活在一起,日子过得甚是艰苦。这年,正是我们上二年级的期末,冬月凛冽的寒风搜刮着空荡的四野,让人在心头生出丝丝思愁。就是在那个寒风呼呼的夜晚,奶奶伏在顺子的枕边,告诉他:“爸爸参军赴朝走的时候,也是这寒冷的冬月,已经整整十年没有音讯了。当年与爸爸一起在小镇参军赴朝的人,有的在战后返回了家乡,你爸爸至今不见踪影”。

顺子后来知道:爸爸是朝鲜族一名优秀的青年,早年跟随祖父和爸爸从朝鲜咸镜北道来到中国东北,几代人的异国生活把爸爸锤炼成了一名中国籍朝鲜族进步青年,他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组织。高中毕业,爸爸又成为小镇商业系统的一名青年干部。参加工作后,爸爸便同同族同系统的姑娘(顺子妈)结婚生子,顺子就是两个人的爱情结晶。

奶奶常给顺子讲这些,有时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悔意。末了,几声唉声叹气后,她总会说:“中国把我们养大,你爸爸参军是为国家,应该应该,值得!”这样的话,几十年间奶奶不知在顺子面前说了多少遍?直到后来奶奶过世,顺子就再也听不到这句话了。

当年,顺子爸怎么参加了志愿军?在顺子的心里还是一个谜。一个夜晚,躺在炕上的奶奶还原了当时的大致情景。爸爸与妈妈结婚不久,生下了顺子。这时,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方大支援,送子送夫参军赴朝作战,保家卫国的热潮在国内汹涌澎湃,小镇也掀起了抗美援朝热潮。正值热血年华的顺子爸,毅然报名加入中国人民志愿军行列。

临别的前一天晚上,妻子搂着襁褓中的顺子,不忍心让顺子爸走,用虚弱的气力说:“你可以不去参军,有那么多好青年就行了。顺子,还小。你就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吧!行吗?”

妻子的话语,没有留住顺子爸。他必竟是一名热爱祖国,热爱和平的热血青年。最后,顺子爸不顾一切,开赴了抗美援朝战场。那张留存的4寸照片,是顺子爸穿着军装离家前在镇照像馆拍的唯一一张照片,也是他留给家人和刚出生的顺子唯一的一份回忆。

3

顺子爸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为了谁?保卫谁?顺子年迈的奶奶和爷爷心里十分明白。这个道理,这份荣光,一直伴着这对孤独的老人度过许多绿草青青和枯叶飘落的流年时光,不知有多少行老泪滴洒在他们盼子归来的青灯夜晚。顺子妈离世后,爷爷、奶奶的眼前越来越变得空旷。

后来,在我和顺子升三年级时,当地民政部门送来一个军烈属牌,挂在了顺子家的门上方。顺子爷爷、奶奶相互搀扶着望着门上的牌子,一时不知发生什么了事儿。民政的同志看到两位老人一脸惊愕的神情,才拽他们进屋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们:“这是军烈属光荣牌,是国家民政部核准的。你儿子的身份核查,我们民政部门向上级申报多次了,现在还没有消息。据原东北军区的一份档案材料记载,当年小镇参军赴朝的50名战士,只有3名编入了38军,其他的都编入了54军,而54军在一次惨烈的战役中伤亡大半……”

民政的同志带着感情继续向顺子爷爷、奶奶讲述:“十几年间,政府通过多个渠道核查,咱们镇上编入54军的47名战士,均查无音讯,估计都牺牲了!”

挂了牌子以后,顺子爷爷、奶奶每天就呆呆地望着门上的军烈属牌。他们每天出奇望着牌子,就像能见到自己的儿子,就像能望见临行前儿子穿着一身军服精神抖擞的模样。他们望着、望着,眼圈总会溢出几滴眼泪。这样的眼泪,十几年间在他们的眼窝不知流出多少?眼看他们年纪大了,煎熬的时间长了,他们的眼泪快要流干了。

没过几天,镇民政的同志又来了,把镇中心水楼子的钥匙交给了顺子爷。镇民政考虑顺子家没有经济收入,就把放水的活儿交给了顺子家。当年“水楼子”在镇上只有几处(即供给居民自来水的闸房),闸房盖的高高的,伸出一根水管,居民用桶在外面接,房内可以控制开关,“水楼子”向外卖一担水,居民就用购买的1角钱水票支付,到了月末顺子爷就把全月的水票疏理整齐,再清点清楚上交镇民政。这样一个月下来,顺子家就会得到30几元的工资。30多元的月收入,在那个年代算是不斐的收入了,爷爷、奶奶供顺子上学,在小镇生活的不算困难。“水楼子”这个在特殊年代生衍出的特殊产物,以它独特的存在形式,养活了顺子一家。但是爷爷、奶奶想儿的一颗空落的心,无法释然,无处着落。顺子的年龄一天天增长,萌生在他心底的天然父子情开始一天天蠕动,有时他在梦呓中怩怩声声呼唤照片上见到的志愿军爸爸,醒来却是两行热泪和打湿的枕巾。顺子爷想念儿子整天痴痴的,常常把“水楼子”放水的开关弄错,把水放到漫延公路上,多时还是好心的居民跑来敲顺子家的窗户喊:“水闸没关!水闸没关!关水闸啊!”

夏天跑水,无大恙。冬天“水楼子”跑水,却把街道冻成了一片厚厚的冰层。民政部门找上门来,提醒顺子爷要把水闸开关把好,放水不要分神。谁想到顺子爷绷着铁青的脸,说:“我的儿子呢?让我儿子回来,我想他了......”老人边说,眼里噙着泪水。民政的人欲言又止,找不出更好的方式来安慰这位盼儿归来的老人!他们知道:儿子的事,已经瞒着老人多年了。他们没有把顺子爸在第3次战役中牺牲的真实情况,告诉老人和顺子,无法说出顺子爸牺牲时没有留下任何遗物的原因,更无法告之顺子爸没有留下遗体的战场惨烈。十几年来,民政的人看到顺子一家人的孤独与悲境,内心有无数次悲悯式的搅动,他们深深地为牺牲的英烈们祈祷!祈祷他们的魂灵早日回归祖国,回到亲人们中间。

时光如梭,光阴如蒲絮一样轻轻地向远方飘逝。又过了两年,我记忆中那是春节前夕,小镇民政的人敲锣打鼓为顺子家送来猪肉、米、面、油节日慰问品,还有国家、省、市经过最精确统计后而换发的抗美援朝牺牲烈士证书,烈属牌和一枚铜质奖章。民政的人亲手把烈属牌挂在“水楼子”的门楣上,顺子爷和奶奶用颤抖的手捧着《烈士证书》和闪光的奖章。锣鼓阵阵,鞭炮声声,顺子家成为小镇人的光荣,经常有街道居民委的人和学校组织的小学生为顺子家扫院子、劈柴禾、擦玻璃。以后,我和顺子放学去他家玩,总能看到爷爷在呆呆地凝望着贴在墙上的那张新发的《烈士证书》。那情景,像他要在《烈士证书》上寻找到什么。我和顺子不得其解,又不能上前打扰,只好远远地默默地看着他如同雕像一般的身影。那年春节后,映山红开遍了满山,顺子爷离开了人世,离开了他凝有心结的世界,早早地奔赴天宇去找自己的儿子了。

爷爷走了。半年后,奶奶也走了。他们终于可以偕伴去远方找寻儿子了,去另一个世界见为国捐躯的儿子和思夫心切而积瘀死去的儿媳。他们团聚了,扔下的是顺子。

4

爷爷、奶奶相继离世,顺子只有14岁。家中一无所有,只有一张《烈士证书》、一个烈属牌和一枚奖章。他要上学,还要生活,矛盾接锺而来,这时,我和顺子已上初中二年级,仍在一个班级。后来,民政部门考虑“水楼子”是全天给居民放水离不开人,顺子要上学无人放水,就委托了一个专职放水的人住进顺子家,一面给顺子做饭,一边放水。时间一长,家中有了外人带来诸多不便,我此后就很少去顺子家了,只是我们在学校里玩耍或者讨论学习上的事情了。再有每年映山红开放的季节,顺子都要约我陪他一同去小镇的东山岗上采撷映山红花枝,带回家插入灌水的玻璃瓶中放置窗台上,每年如此。这大概是朝鲜族人的民族习惯吧!他们热爱映山红,崇尚映山红,把它比作热情和燃烧的火焰(朝鲜称金达莱,同科植物)。即使爷爷、奶奶去逝以后,顺子仍然保持这样的民族习俗。

又过一年,顺子15岁。他开始有些厌学,性格也变得固僻起来,遇人不爱交流,离同学远远的。老师多次找他谈心,无济于事。家访,又无处去访,顺子只有一人。时间过一阵子,民政的人来学校了解顺子的情况。原来,前几天顺子独自去民政部门申请要提前参加工作,请求民政为其安排一份工作。老师闻后,惊讶不已!就把顺子厌学有时逃学和谈心无效果的全部情况向民政同志详细做了介绍。那天,他们围绕顺子的事儿,谈了很长时间,只见顺子从老师办公室回来低头呜呜地哭。

从那以后,没过几天,顺子退学了。我们也很少见面了。偶尔他来班级坐一坐,心不在焉。期间我几次去“水楼子”找他。他都一个人坐在柜子边看他爸爸着志愿军军装的照片、爸爸妈妈结婚合影和爷爷、奶奶坐在前排的全家福黑白照片。他还拿出民政部门送来的那枚闪光的奖章给我看,两眼慢慢流泪。每当这时,我的心也跟着一下一下往下沉,无比难过。我理解顺子的心境,他是在想念去抗美援朝的爸爸,想念逝去的爷爷、奶奶和妈妈.....

顺子最后一次找我,是他决定退学了。那天,他似乎很高兴,我正在做作业,他在我家窗下向我摆手,我兴奋地跑出去见他。他穿一件浅蓝色劳动布紧身上衣(当年时髦的上衣),下着深黑色的裤子,脚踏一双布鞋,神采奕奕,有了成年人的样子。我跑过去,两个人拥抱在一起,这个久违的拥抱算是我们很长时间没见面的见面礼了。我们抱着胸贴着胸,下颌伏在各自的肩上,许久没有说话。后来,他哽咽着说:“斌子,以后我不能跟你玩了!”

我茫然地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玩!”

“你还不知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摸不着头绪,猛松开他:“什么?什么不知道?”

顺子看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最后便抹了一把眼泪,对我说:“以后,我再不去上学了,民政给我安排了一份工作,在镇服装厂学徒,这是我几次申请的结果。”

顺子说得坦然,我急上前推搡他:“怎么,你工作了!你傻啊!我们是上学的年龄!”

“你别推了,别推了,我跟你慢慢说。”顺子看我急眼,边躲边向我解释:“斌子,你还不了解我。我现在的情况,不能上学了。世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爷爷、奶奶、妈妈都没了。当志愿军的爸爸几十年了也没有消息,一定是早就牺牲了。广播里面说抗美援朝战争非常惨烈,志愿军牺牲了几十万,我爸爸一定是牺牲的几十万人中的一个,所以一直没有回来。”

他停一下,看我。又说:“我现在虽然是烈士遗孤,但是不能靠别人养活,不能光靠民政。我要自己养活自己,要早点工作啊!”说到这,顺子不再说了,一下扑进我怀里哭起来。

那天,我们两个人说着哭,哭着说,成了一对泪人。打那以后,顺子工作了,我继续艰难地上学,因为那是一个贫苦的年代,贫穷好像是粘糕一样贴要每个人身上,无法摆脱。由于家境和道路不同,我和顺子见面的机会更少了。偶尔几次见面,就是过春节相互拜拜年,还有我陪他去小镇东山坡采映山红,回来帮他把花插进瓶子里放在窗台上。顺子工作后,只在“水楼子”住一段时间就搬了出来。“水楼子”易主,另分给一户“五保户”了。

5

岁月流逝,春去冬来,年份一个个地接踵而来。几年后,小镇平添了几多生气。自来水接进了各家各户,定点供水的“水楼子”成为了历史。街道变宽了,铺上了水泥路,从前的“睛天扬灰道,雨天泥泞路”一去不复返了。镇内陆续盖起几栋楼房,暖气进了楼里,平日天空烟尘满满的景象消失了。顺子工作的服装厂也变大了,他成了远近闻名的服装裁缝设计师。小镇,一切,一切,变了新颜。

又过了几年,我先后去外地上高中、上大学,就一直再也没有见到顺子。后来,听同学说:他到了婚龄要结婚了。我按照同学提供的地址给他寄去两床被罩,算是对他新婚的祝贺!

再以后,随着岁月的更迭,加之我们的年龄增长和工作压力之大,我和顺子彼此没有见面的机会,亦失去了联系。自从有了手机和微信,才想到他。但已晚矣,顺子在几年前患严重抑郁症,导致心衰离开了人间。家乡小镇成长起来的一代知名服装师离去了。

念他悠远,想见未愿。得到顺子走的信息,好不伤感。一双年少少,一对童子情。一朝分依依,一世极撼终。顺子走了!是我无法接受的事实,我许多时候梦见他,梦见他第一天上学的情景,梦见我们在一起写作业的天真,梦见他拿爸爸的照片给我看,梦见他有时作鬼脸顽皮的憨态,梦见我们一起采映山红,还有他最后一次告诉我“再不能跟我玩了”的不舍与委屈......

想顺子,我一生永远放不下的童年伙伴。愿映山红永远与这个红色家庭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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