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学会那么多手艺的。
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母亲在村街上支起了包子摊儿,每五天一场的赶集日,数母亲的包子卖的最快,收摊儿最早。
我记得每到了赶场头两天,母亲就会在傍晚时把面粉在案板上发酵好,等赶场头天吃过早饭就开始揉面包包子。我们几姊妹也会凑热闹看母亲包包子,看起来非常简单,但一把面团弄到自己手中,就好像面团故意跟我们作对似的,无论怎么揉捏都包不出跟母亲一样的包子,索性就放弃,只跟母亲打个下手算了。面团在母亲的手里却如一个乖巧的小孩,想让他多长点褶子就多长一点,想少一点就少一点,全凭母亲一双手说了算。
母亲让我们把一样大小的包子放入蒸锅中,并嘱咐我们在上蒸锅以前一定要用熟菜油刷一道蒸锅篾,说是为了不让包子粘锅也是让包子有一股油香味。每次蒸出来的第一锅包子,母亲都会让我们先尝一个,她自己也会尝一个。
这个尝一个的确是尝,因为面团会因为天气、温度、份量的变化发生变化,如果面团发酵的不好,那蒸出来的包子就是一个“屎疙瘩”,不松不软不好吃,发酵时间不够也会出现一咬就粘牙的情况。
母亲说,好的包子是又松又软又不粘牙还有浓浓的面粉香和淡淡的菜油香。如果尝到包子不是理想中的那样松、软、香,母亲则会把面团再搁置一段时间,等彻底发酵好了再开始包包子。
母亲会用手指去按压发酵着的面团,如果压印陷下去又快速弹回来,证明面团发酵的还行,此刻便可以在菜刀上撒一点干灰面把面团切开,如果横切面有很多如蜂窝一样的小孔,那就算是发酵成功,下一步就可以开始揉搓面团做包子了。
揉搓面团的时间也不能太长,太长了会把发酵好的面团再次揉“死”,在揉搓的过程中也可以再加入一些发粉,这样蒸出来的包子就会特别松、软、香。
母亲说,一锅包子要蒸上十五分钟,中途不能打开盖子,敞气了包子是蒸不熟的。我们牢记母亲的吩咐,一直盯着猪肝色立柜上的闹钟,时间一到,我们几姊妹就互相配合着取出蒸锅里的包子,刚打开的蒸锅雾气弥漫,根本看不清它们“出水芙蓉”的模样,姐姐就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嘴吹散缠绕的雾气,用夹子夹出包子分列放在筲箕里。
因为母亲说过,包子刚蒸出来的时候不能重叠挤压在一起,他们会相互粘着,不是被粘脱皮,就是粘着分不开,失去本来该有的好看容貌,也就失去了卖相。等冷了再重叠挤压在一起放在蒸锅里,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听话地等着包子冷却,再把他们重叠在一起给他们盖上白纱布,就等第二天赶场时换回我们学费。
到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时,母亲就已经把摊子架好,把蜂窝煤炉提到了摊子旁边,蒸锅里也放上白白胖胖的大包子,这些包子有大人拳头大小,市场价格是五毛钱一个。
母亲在一个赶场天要卖两百个包子到五百个包子之间,有些时候还兼卖一些发糕。发糕就要简单的多,它就相当于是我们现在的巨型馒头,只是背脊上多了一条用刀切开的口子,一般很少有人买一整个大发糕,都是买一段,母亲则会用刀切开,论“两”卖掉。
这样算起来,一个赶场天,母亲就光是包子摊儿这一项收益就有大概一百元到两百元之间,这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也算是不错的收入。可我们姊妹太多,要吃要喝要穿还要读书,真正到母亲手上也就没有几个钱了。
有些时候,姐姐还要悄悄地“摁”母亲的钱,我在这其中也是受益者,姐姐用卖包子“摁”出来的钱给我买了人生的第一双皮鞋,我也是心存感激。
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冰雹雪凝,母亲都不会中断包子摊儿的生意。
只是后来街上的包子摊儿如春笋般冒出来了好几家,都模仿着母亲的包子摊儿拉开了“战事”,可母亲好像并不着急,她依然该发面就发面,该蒸包子就蒸包子,只是母亲的包子摊儿上多了一样可卖的东西--麻花绞。
这个麻花绞的制作程序对于母亲来说,好像都是简单的,但对于想模仿的人来说,那就有一定难度了,对于我们几姊妹更是难上加难。母亲就是这么一个人,无论什么样的手艺她都好像能无师自通。
我还记得母亲给我说过,她刚结婚那阵还卖过油糍粑,虽然油糍粑被捏得东倒西歪的,可电影院里的人们还是非常喜欢吃,母亲也提着篮子卖过瓜子花生鸡蛋之类的东西。
母亲说:“只要能赚钱,我就不怕”,是啊,谁让母亲有那么多孩子呢?母亲的包子摊儿依然是生意红红火火的,因为在母亲那里办法总是比困难多,如果有一天别人模仿她做麻花绞,那母亲肯定会想出其他的赚钱门道。
我以为我也有母亲那种无师自通的本事,就在五一假期的时候,女儿对我说,让我给她做包子。我非常得意地回答道,没有问题,我家是包子世家。女儿疑惑地问道,世家?什么是世家?世家就是我家是做包子出生的,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会做包子,我的包子自然做的也不会差的。
女儿高兴地说,那太好了,妈妈,我也要和你一起做包子。五一放假那天,我马不蹄停地奔向菜市场,在一家面粉加工房面前停了下来,我向店铺里一对年轻的夫妇问道,有做包子的灰面吗?女老板说,有啊,你要几斤?我突然有点蒙,好想已经忘记一斤灰面有多少了,便说,你拿个口袋帮我装吧,我喊停你就停就应该可以了。
女老板娘帮我装了一袋灰面,最后称出来大概有3斤多一点。我又问道,你家有发粉嘛?男老板回答说,有,我又继续问道,现在不是有那种不用隔夜发酵的面粉嘛,只要把发粉放在灰面里就马上可以上锅了呀!男老板信心满满地回道,没有,都要发一下的,只是现在的面粉发酵两到三个小时就可以上锅蒸了。
我又继续问道,那在团面的时候需要芡粉嘛?女老板抢着回道,不需要芡粉,只需要把灰面铺在案板上不让面团黏住就可以了。
我高高兴兴地提着灰面回家,并马上动手开始发酵面团,女儿也非常着急,说她想马上就做包子。我说,等面团发酵好了才能做包子。女儿娇滴滴地问道,那要发酵多久呢?我说,要三个小时左右。
到了晚上9点过以后,我学着母亲的样子用手指按了一下面团,面团如蹦蹦床一样陷下去又弹了回来,我又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刀切开面团看了一下,看到了很多蜂窝一样的小孔。我对女儿喊道,宝贝,我们可以做包子咯。
我把记忆里母亲做包子的模样一模一样的搬到我自己身上,当第一锅包子出锅的时候,我和女儿都很兴奋。女儿急嚷着说,她要吃她自己做的大蒸饺形状的包子,女儿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还连声说,好吃,自己做的就是好吃。我也拿起一个包子吃了起来,可刚咬下第一口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包子不是母亲当年的又松又软又香,这可怎么办呢?还有那么的面团,是不是没有发酵好还是揉搓面团的功夫不到家呢?我又重新实验了一锅,可依然如此。
我决定让面团再继续发酵,等第二天再做,第二天我早早起来看面团的发酵情况,看上去发酵的非常好,我心里还埋怨自己说,昨天晚上自己太着急了,面团还是要发酵一晚上效果才好的。我做了一个馒头放在蒸锅里,心里想着,这次一定会成功,一定会吃到母亲当年的包子味道。可馒头依然蒸出来又粘牙又如“屎疙瘩”,这可如何是好啊?面团扔了可惜,蒸出来又没有人吃,估计只有女儿会赏脸吃一点。
我又灵机一动,我何不把剩下的面团炸成肉饼呢?我为自己的聪慧感到高兴,说做就做,我安上油锅,把面团擀成一个饼的形状,可却不知道如何把肉放进饼里,只能折叠包起来,这样就不是圆形的饼了。我又灵机一动,那就包成“尖尖粑”吧,我此刻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人才,正沾沾自喜着。当“尖尖粑”从锅里出来的时候,已经破裂成两层,没有办法包住肉。我有些心灰意冷,此刻才感觉到没有什么事情是轻易能做到的,也才深深佩服我的母亲,在母亲的一生中,她的手艺多的我都可以写成一本书了。
我对刚起床的女儿说道,宝贝,妈妈再也不自己做包子了,女儿眯着眼问道,为什么呀?妈妈做的包子没有我妈妈的味道,女儿却对我说,但有你的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