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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以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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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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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记

祖父有个大嗓门,在我的家乡,不叫大嗓门,而是叫雷炸儿这个炸字要如北京人那样把儿化音读得卷卷的,才有家乡的味道。我第一次知道祖父有个雷炸儿的名号,是大姐给我讲的大姐说,祖父喳啦(闹腾)得很,嗓门,所以别人叫他雷炸儿。不过,祖父也是他那个年代了不起的人。

我倒非常认可大姐的这个说法在我的记忆里,祖父喜欢唱京戏,时不时唱个《沙家浜》什么的。在我很小的时候,祖父让我屈膝比个兰花指,还对我说,眼睛要跟着兰花指走,头也要有所波动我遵照祖父的要求比划了一个动作,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学着京腔哼了一串音调祖父随即哈哈大笑,是真的哈哈大笑,就像三国里的张飞笑得那么张扬与舒心我因此得到了很大的鼓励,觉得自己了不起,有点小骄傲在心里滋生。随后,和别的小孩玩,把祖父教我的搬了出来,且洋洋得意地说,这是京戏

大姐说祖父当过教师,当过生产队的计分员,还参加过市纸厂的招工考试,祖父轻而易举就榜上有名却因家中有一个为讨生计不得不跟着土匪混口饭吃的哥哥连累,幸运的橄榄球没有抛向祖父,祖父自然也与公家人没了关系不过,祖父并气馁,他做起了生意,赚得一些小钱,以养活才过门的祖母。

我问大姐道,那个年代能做什么生意?大姐思忖片刻,回答说,刚开始嘛,祖父就是在乡下收点酒担到街上来卖,从中赚取差价咯反正一句话,只要是能赚钱的,祖父都想着去做,比如,什么收天麻蛇皮、大洋、大腚之类的,转手卖给需要的人后来,祖父去剪沟(地名)帮人榨油,当时还是水推轴承运转的榨油房,祖父因此学会了榨油。后来祖父开了一间榨油坊,这个你也看到的。

姐姐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我有些记不太住,但却有一幅祖父那个年代的画像我的眼前。

我似乎看到那个年轻的朝气的个子小小的嗓门大大的祖父站在家门口,高声说着话,大喊着祖母的名字,喊完了还来个京腔逗乐一下祖母与自己。

祖父十九岁迎娶了十六岁的祖母,可饥寒交迫以及动荡不安的生活,使得祖父这辈子只有一个孩子——我的父亲可我的父亲却是一个被病魔找上的人,在六十刚过不久,他就抛弃了世界,害得八十高龄的祖父也含恨含怨含泪跟他而去。

一次我有一同学,神秘地对我说,你家祖父为何就生一个孩子你晓得不?我木杵杵地看了她一眼,回道,我不知道。她歪斜了一下嘴唇,说了一句我没有听清,也没听懂的话。但我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鄙视与不屑,还有秘密。我们没有在此问题上纠缠下去,但这个问题却如玉上的斑点种在我的心里。

我问大姐,大姐很愤然,说,你那个同学的祖父和我们的祖父有仇。当时祖父的大哥是土匪,抢了你同学祖父的一件大衣,祖父在不知晓的情况下穿了大衣。你同学祖父认定祖父与土匪是一伙儿的,就咬牙切齿恨起祖父、四处糟蹋祖父——说祖父是强盗,老天惩罚他,让他就得一个娃儿。老五,你不晓得呀!祖父因大衣事件被拉到公社,关了好几天,人都饿变形了。

后来,祖父因只有一子得到了国家发放了补给。祖父祖母乐坏了,去到村里,可村里却告诉他们只能一位老人得补给,祖父追问,却被一个自恃清高的年轻人说他纠缠。祖父跟我说起,哀叹道,人老了没用啊!我明白这句话中有着深深的对岁月的无可奈何,对力量的削弱、能力的削减深深的无助。但此刻,我却有一种想把那个年轻人揪出来教育一顿的冲动,让他(她)明白尊重老人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可祖父却哈哈大笑,用如雷炸儿一般地声说道,发给祖母也一样,我们是一家

 

我站在祖父的棺木旁,不停流泪,我不是为祖父的永别哭泣,是为祖父随儿而去的“愚笨”哭泣心里暗责祖父,为什么非要跟着他的儿子我的父亲一起躲“清静”(我的家乡说人死了就是躲清静)。

在父亲离世不到一月,祖父病倒了。躺在床上的祖父,整个人瘦弱得如水的橘子。我们走近床前,还未开口,就哽咽难受泪如雨下。大姐故作坚强地对祖父说,老爷爷,你一定要好起来,你一走,这个家就没了。祖母则细声说,你跟我商量好的,说等过了年我们再一起走。祖父努力睁开双眼,用手抓住床沿,想说什么却没有说,把头侧向里墙。大姐紧握祖父的手,颤声说道,爷爷,我扶你起来,你靠着枕头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活下去。祖父硬挺着虚弱的身体,抓住大姐的手坐了起来,抬起疲软的眼皮,看了一眼大姐,又瞅了一眼我,最后把眼神定在了祖母身上,蠕动嘴唇哑声说道,如果我走了,你就跟到小华(大姐)。随后示意大姐把枕头垫高点,并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色存钱本,告诉大姐说,里面有一万块钱,是给你奶奶准备的,等她百年归天后,就用这个钱作为安葬费,密码写在柜子里的一个红色烟盒上。我的安葬费在这儿,祖父从内衣的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大叠百元钞票摊在了大姐的手里。祖母掉着眼泪,凑上前去,说道,吃点东西,不要说那些死了活的。祖父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继续说道,柜子里有一些不值钱的大洋,到时候,你分给她们几姊妹,就当作一个纪念。

祖父喝了一点米羹、燕麦片,还上几次厕所。我们都很乐观——能吃能排泄,应该问题不大。但我们哪里知道,人在将死之前,身体会自然清空。当我回到县城,坐在会议室,家人打来电话,没接,回复正在开会,随即家人发来一条信息,说,祖父不行了。我如被闷棍敲了一下,还未从失去父亲的痛苦中走出来,就又失去了祖父。当我赶回家中,祖父已经穿好寿衣躺在门板上,一脸祥和安静的样子,只是皮肤白得眼。

 

祖父出生于一九三一年,于二零一八年,可以说祖父近九十年的人生,是饱经风霜又是惬意满足的。

祖父没有父亲,只有一个抽大烟的母亲和当土匪的大哥他们祖父是一个名词而已。倒是有一个妹妹,和他关系甚好,可妹妹远嫁,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一次,家庭也极度拮据。

祖父和祖母婚后开始单过,但祖父不会耕地、不会挖土,为了养家糊口,祖父选择去碾坊帮工。很快,祖父就在碾坊里学会了做面条,直到后来把这门手艺传给我的父亲,父亲以此供养我们几姊妹读书至毕业祖父在碾坊了几年,后碾坊破产,祖父的帮工生涯此结束。

生活永远难不倒祖父,就是从此刻开始,祖父心中萌生了做个生意人的念头他开始收卖一些小东西,以此养家。但在特殊年代特殊时期,有人死盯祖父做生意这件事,说祖父投机倒把。充足的理由捆绑祖父,拽至公社吊起来毒打、辱骂。其中有一位叫王霸的人下手最重、打得最狠。大姐每次提到这人,眼中充满恨意。说,他原来不得了得很,现在还不是老火。屎尿都拉在床上,臭臭肮肮的,都没有人管,这就是报应。我能从大姐的语气中,听出她对祖父深深的爱,对王霸深深的恨。

祖父从19岁开始做生意,一直到自己垂垂老矣,都是一位出色的生意人。

 

有人潮说,祖父的老窖(钱)多得很。我问大姐,大姐说,祖父是有点钱,但他是一个散财童子,钱都基本散光了。不过,每一个得了祖父恩惠的人都非常尊重祖父,一致喊祖父爸爹,甚至相跟模仿着拜祖父为干爹,过年过节带着孩子到祖父家,无论是钱还是糖果都是要得一点的。

有一对在信用社上班的妻,带着一个名叫晴晴的小女孩常常出入祖父家。一来,不是吃瓜子,就是花生,有些时候还有核桃、板栗、牛奶等稀罕物。祖母备下好酒好菜,他们一家围着火炉吃得酣畅,临走时,还要包上一包干货。

后来,那对夫妻把女儿给祖父当干姑娘,祖父成了她的干爹,她就更加理直气壮地在祖父的烟酒店里横行霸道。算起来,那个叫晴晴的小女孩比我还小很多岁,但瞬间就成了我、父亲的妹妹,我心生讨厌,父亲也是难以理解祖父的这一举动,因此还记恨过祖父,说祖父偏心,把钱和粮都给了那些所谓的干姑娘干儿子。

我也深感疑惑,问大姐道,祖父为什么要收那么多的干姑娘干儿子呀?这不是故意招惹父亲难受吗?大姐叹气说,祖父曾说过,你家爸啊,一个人太孤单,今后我死了,连个帮衬他的人都没的。但人算不如天算啊?父亲做了逃兵,没有长跪祖父棺前举幡引路。

 

祖父整日都泡有一大砂罐茶水置于烟酒店柜台上,等前来赶场的人自行取用。有的人会因喝茶的那会功夫,看中店里的一包烟、一包盐、一包味精、一包糖、一包洗衣粉之类的,顺便捎上带回家,也有一些酒徒看中店里的新酿苞谷酒,喝上一两,摇摇晃晃地去赶场

我记得有一个补鞋匠最喜欢喝祖父的苞谷酒,每场一来,就先到祖父这里报道,喊一声,爸爹,打钱酒来喝,喝完擦擦嘴说,先赊到,我一哈把上场的账收到了就把酒钱给了。结果等到散场,也没收到欠账,自然,酒钱是还不上了。就又大喊着,爸爹,还喝一钱酒,下场背点豆子来卖,卖了就给酒钱。到了下场,他背来了豆子,但没有换成钱,而是抵押给祖父。像这样混得熟了,开始赊账以物抵债的人越来越多,自然,祖父家的土豆、大头菜、菱角菜、红薯、萝卜、白菜等就堆积如山,一年四季祖父都不用掏钱买菜。

大姐也热衷于祖父大坛子里的苞谷酒每天都要喝上一小口,以致结婚以后埋怨说喝酒不方便。祖父就让她打点酒放在床底下,想的时候手一弯就行了。于是,大姐的床底下年累月都放着一个矿泉水瓶子,你看到了千万不要喝,如果一口闷下去,你就醉了。大姐结婚时,祖父给她办了一整套柜子,还有几根靠背椅子、一台电视机、一个火炉子、数不清的锅碗瓢盆大姐算是幸运的人,祖父把对父亲的爱分了一半给大姐,也把父亲的责任分担了一半

我们几姊妹却只欢喜祖父烟酒店的月饼和糖果,祖父到我们的馋样,就说,等开张了给你们。我们就在柜台前等啊等啊,等到瞌睡都来了,也没见有人买走一个月饼。祖父就说,你们去到别处耍,等快散场了再来看,肯定就开张了。这样盯月饼,月饼害羞,卖不出去。我们听话地离开害羞的月饼,等到散场时,瓶子里的月饼已去了一大半。祖父每人分给了我们一个,我们吃得香甜舒心。

 

一日,祖父却突然晕倒,把那些前来赶场的人都吓坏了。叽叽喳喳地问道,二爸爹怎么了?二爸爹怎么了?大家扔下手中的大二(纸牌)、十四(纸牌)和麻将,把祖父抬到了床上,但却怎么也摇不醒。父亲喊来医生,医生翻开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摇起了脑袋。父亲的脸扭曲起来,表情极度痛苦。转身抓起祖父的手,使劲用手掐住虎口,并让大姐掐住人中。十几分钟过去了,却不见祖父醒过来,大家劝慰道,不掐了,去收拾堂屋吧。

这一年,祖父五十岁。大家都以为祖父去了阎王殿,欲抬到堂屋等着落下最后一口气,祖父却醒转了过来。说,谁敲了我一棍,好痛!

时间一晃,到了1997年,那是一个酷热的暑假。知了不停地叫着——我在树底下,我在树底下。但却怎么也看不到它们在树底下。

祖父穿着白汗衫躺在躺椅上(白布做的那种躺椅),打着粽叶扇,正欲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却见一位干部模样的人大步走了过来,喊道,老人家,在你家院坝歇哈凉快哟。祖父撑直上半身,说道,尽管歇凉快,茶罐里有茶,喝点。对方也不客气,自取茶水喝了起来,并向祖父说起一件事:说有位姓赵的姑娘考上了师范学校,区里把通知书发到站里,眼看就快到报道时间,却不见赵姓姑娘前来领取通知书。祖父打了一个激灵,急速从躺椅上翻了起来,凑近问道,你说的赵姓姑娘叫什么名字?名字,我忘了,等我回去看了才晓得。

这等我回去看了才晓得,一等,就等到暑假结束。干部再次来到祖父柜台前,是初秋入学时节。干部说,这个女孩叫赵某某,在赵家坡问了一圈都不知道这个女生是谁家的。祖父一听,急忙递上香烟,笑咪咪地说道,这个女孩是我的孙女。祖父跟着干部去到镇里拿来了通知书,再转车去到几十公里外我就读的学校,把我拽走,去到县里报道。自此,我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解决了将来的吃饭问题。

祖父每次见到干部,都要递上香烟,请喝小酒,表达着各种感谢。一来二往,两人感情甚好。一日,干部酒后对祖父说,你家这里凉快(满院的洋槐树和水白杨),水也方便(门口就是混子河),镇里正在选址建杀房(杀猪房),如果你乐意的话,我可跟领导建议把杀猪房建在你家,不过,要自己出一部分钱。祖父一听,眼前一亮,双手作揖打恭表达着谢意。

 

杀猪房建在了我家,来来往往的人就更多了,家门前也显得更加热闹。祖父的烟酒店生意也越来越好。一天,一个样貌陌生的女人来到祖父柜台前,却亲热地喊道,爸爹,我这里有张票子撕不散(调换零钱),你帮我撕哈。这混子街上撒,只要你老人家才撕得散大票子。祖父接过百元大钞,看了看,摸了摸,准备说什么,却被陌生女人打断话头。女人说,爸爹,这钱还有假?我是赵家坡赵天宝的三姑娘,我没有在屋头些,你见我眼生。她这样一搅和,祖父把钱放入上衣口袋,转身拉开箱子,数了一百元的零票给她。但祖父感觉还是不对,就又把钱摸出来,让父亲看一下,又问前来赶场的赵家坡人,赵天宝有几个姑娘。结果一问,祖父的怀疑是正确的,钱是假钱,人也是假人,赵天宝家就一个姑娘,三个儿子。

祖父有些伤心,说,做了一辈子生意,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心中硬是跨不过这个砍,连续几天吃不下饭。我们对陌生女人也是恨得咬牙切齿,赶场的熟人也愤然道,太没有良心了,老人家的钱都要骗,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了。

此刻,祖父已是七十高龄的老人了。

 

祖父一年比一年老,嗓门也没了以往的雷炸儿,耳朵更是半聋半鸣。烟酒店的生意也越来越清淡。后大山公路改建,路基高于老房子房顶,老屋改造,祖父的烟酒店暂停营业。

一年冬天,特冷,祖父看着这样的天气,心里不是滋味,他有一种担忧,但不敢说出口,生怕一说出口,就被风听见了。祖父裹着厚厚的棉大衣,穿着劳保军靴和祖母围坐在火炉旁,有一答没一答地说着,晓得赵兴明(我父亲)身体要紧不?此刻,我的父亲,已经生病多年,体态老样,样貌消瘦、憔悴。祖父时时担忧着,有时甚至骂自己是老不死的,是自己抢了儿子的寿延。

不放心的祖父移步去到父亲的屋里,说道,兴明身体感觉好点没有?父亲蔫巴巴地看了一眼祖父,没有回答。祖父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无论如何也要等我先走,你得给我指路(生者给故去亲人引路)。父亲有气无力地说,我害怕给你指不。说完两父子一阵沉默,选择在这寂寥僵冷的空气里抽支烟。

祖父看到被救护车拉回来的我的父亲祖父的大嗓门没了,沙哑的低低的嗓音喊了几声幺儿幺儿,可父亲侧向一的脸没有转过来祖父满脸的鼻涕和泪水,根本顾不上去擦拭。停留了一会儿的祖父,被亲戚朋友强行拽着离开了父亲的遗体祖父却倔强地说,我自己走祖父蹒跚的脚步艰难地行走在楼道里,只有五分钟的路程,祖父硬是走了半个小时。

在父亲的葬礼上,前来安慰宽心祖父的人络绎不绝。都说让爸爹要放宽心些,兴明兄只有这个的寿延,怪不得谁。还有生病这么多年,也把兴明兄折磨够了,走了对他来说还好一些。是啊 ,父亲生病多年,人憔悴、枯黄、佝偻、羸弱,哪里还是那个在篮球场上打中锋的主力队员。

可无论怎样,生命的陨落,总是让至亲的人难以接受。再真情的劝说宽慰都无济于事,要走出失去生命、失去亲人的悲痛,只得靠自己。

 

办完父亲的葬礼祖父让我给他开点药,说是嘴巴疼得厉害。我心里还挺高兴的,心想,祖父没有自暴自弃,这样挺好的。可年轻的我们怎能看透祖父内心的伤口有多深呢?我还下楼跟瘫痪在床的母亲禀报说,祖父没事,没怄气但事情往往不会朝你预想的方向发展,不久,祖父就病倒了。

祖父入葬那一天,很多人前来吊唁,都为祖父的逝去深表遗憾。假设说,如果我父亲不去世,祖父的身板是可以活到一百岁的,就连村街上的姜医生、赵医生也这样说。不过,大家又说,活到近九十岁,也是高龄,算是喜伤,都劝解我们不要太过于伤心。乡人在坟时也特别关照让大家好好给这位老爷子坟,言说他老人家是很讲究的,垒不好他老人家要来找你们麻烦,大家应和着表示赞同的确,祖父的坟茔看上去很稳,很正,是少见的筲箕坟。

我们几姊妹点燃祖父珍藏多年的黄烟,在坟茔周围转了一圈。乡人感叹说,这个老人家不得了,在二十年前就准备了棺木、黄烟、钱纸、起坛罐、老衣、麻绳十年前就照了遗像,存好了安葬费。好像能未卜先知——知道自己那个看起来高大体壮的儿子将会因子女疲于奔命,早早作别亲人,不能为他养老送终。

第二天,我们几姊妹去到坟前,点燃祖父临终前擦拭身体的帕子。大姐说,帕子变幻成什么模样,下辈子祖父就投胎成什么。四姐让我仔细看,说我眼睛尖我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什么图形。最后,我却好像看到了白胡子的老神仙坐在一豹身上,腾云而去。我把这个告诉了姐姐们。姐姐们兴奋地说,啊,祖父当神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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