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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以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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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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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别样生活


 2018年,是我们姊妹人生“劫数难逃”的一年

年轻的父亲在寒意袭来的十月,因为病魔的追打而妥协去了“天国”。他紧闭的双眼里不知道悄然滚动过多少泪水,也不知道藏匿着多少不舍,可还是无法与病魔抗衡。就在父亲去了不久,爷爷担忧他挺不过阎王爷的严刑拷打,也随他而去。在“异国他乡”凄楚的日子里,父子俩背负别离亲人的痛苦和再见亲人的喜悦,和睦共处在别样的生活境况里。在他们窃窃私语的商讨里,一个招手,把我的母亲带走了。

他们在另一个平行空间里过着他们的日子,唱着他们的山歌。看着我们流泪满面,他们笑着拭去我们的眼泪,可冰冷的双手怎么也抹不掉我们眼睑里的泪水。母亲着急的跺脚呼喊,让我们别哭。父亲却哈哈大笑起来,说我们都是些傻孩子。爷爷不冷不热地说道:“让他们哭吧,哭够了他们就睡着了”。

是啊,睡着了,睡着了多好,看不见纷乱的世界、听不见嘈杂的喧嚣。我宁愿是那个“睡着”的人,少些回忆的痛苦,少些过往的悔意。过去的一幕幕犹如电影一般在我的脑海里播放,我无法遏制它们展播般的跳跃,也无法换个频道。只能让他们在我昏昏沉沉的头脑里一遍又一遍的播放,搅烂我生疮化脓的每一寸肌肤,才知道自己还“醒着”。我用僵硬的双手拍打沉闷的脑门,听到“嗡嗡”的脑花撞击天灵盖的声音。我闭上双眼,沉浸在那犹如撞钟般的“嗡嗡”声里,关闭眼前一切的亮光,走进黑古隆咚的长长的过山隧道。

我被夜里乱了“朝纲”的鸡叫声唤醒,四下里寻找床前的那杯水,却发现水杯里满满溢着三张不同的笑脸。我惊讶于夜里的“诡异”,用手轻轻荡了一下早已冷却的生命之水,那三张笑脸却在扭曲的旋涡中飘荡开去。我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任凭思绪飞跃千山万水,在茫茫戈壁起死回生。这密集如雨丝的灾难,不分昼夜摔打着我们几姊妹。想起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此处换成“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啊!想大声怒吼,想大声嚎哭,可,天也破个洞,任你怎么弥补也于事无补。失去的永远失去了,就算春暖花开,也不会再来。

好心的乡邻看到我家如此的“惨况”,也是千般滋味万般说辞。规劝我们请位“先生”招呼一下。我们几姊妹已经是线上“提偶”,“主人”让走东不敢往西了。便托付母亲娘家兄弟帮我们张罗此事,虽没有科学根据,但我们也想迷信一回,靠不了岸的灵魂着急抓住一颗救命稻草,哪怕这颗稻草上锯齿丛生,也死拽不放。“先生”说家中房屋甚好,只是新逝亡灵我父亲的坟茔需要规整一下,需要在来年冬日立碑塑字,以彰显父亲生前的伟岸、辛劳,父亲才不会“闹腾”,才不会找“存在感”,把一个个亲人都喊去给他作伴。我们把“先生”的告诫铭记于心,不敢马虎,也希望孤单而又凄凉的奶奶能多活些时日,也希望父亲不要太“贪心”,还是让她的母亲多吃几口白米饭,多喝几口蜂蜜水,要不这个家就真的垮了。

在这连续数月的“奋战”里,伤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那被撕裂的“前朝后事”。我如游丝一般荡漾在过往的岁月里,深深忏悔没有去医院看父亲一眼,让我这个全家的“大救星”深感内疚,找不到出口,连呼吸都觉满口恶臭,连看到灿烂的阳光都觉得是老天故意取笑这“劫数难逃”的一家。我们几姊妹把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没有人可以替代我们,也没有人能感同身受我们的痛苦。这样的灾难犹如火山爆发、地壳发怒、海水沸腾,恶狠狠在年关之际给我们几姊妹当头一棒,打得我们是晕头转向。我们的脸上都挤满了疲惫和伤感,强大的地心引力瞬间坠拉下松垮的皮囊,歪斜拖拉的脚里灌满了黑色的铅粉,每一挪步都显得那么磕磕绊绊。一贯大嗓门的我们,顷刻之间也变得变得细声细气,生怕惊扰了亲人的“亡灵”。

堂屋里,父亲和母亲的遗像一同挂在南面的墙上,姐姐举起桌面上的竹片,犹如授课先生一样,用竹片敲击着黑色的方形大桌,放开嗓门戏谑得说道,“你们两个在一起了哈,哼,现在我就是家中的‘老大’了”,“妈,你笑浪个”,“老头,安逸了,爷爷陪你还不够,你还把老妈也喊去陪你”。说完这些,姐姐便挪动着她已经浮肿的双脚迈向锅碗瓢盆,那里还有酒席剩下的一摊子事需要姐姐去处理。姐姐在为母亲守夜的时候,挑选了一张母亲“笑起来好看”的照片作为母亲此生的遗像。照片里,母亲虽也白发苍苍,可她笑起来的样子却是端庄大气,一看就是能干的“大女人”。我们几姊妹身上都有母亲那种“大女人”的范,为此,深深感谢我的母亲,让我们几姊妹都生得大气俊美,少了愁嫁的烦恼。父亲的遗像严肃而忧郁的,满脸的愁容怎么也荡不去病痛啄下的伤痕。现在,他们一起高高的挂在堂屋的南墙上,一同静守岁月、一同“看家护院”。

我们几姊妹犹如残酷的“刽子手”,一一把我们的父亲、爷爷、母亲送入了火化炉,让父亲高大的身躯变成几颗碎裂的骨头,连回忆都变得那么稀薄,连看一眼墓地都觉得处处凄凉。父亲独居一地,母亲、爷爷还有多年前已故的三姐共居一处,爷爷居高临下,“筲箕坟”看上去很庄严也很威武。而爷爷的棺木也是生前备好,等百年归天再举牵搬入,近千斤重的棺木着实也让“抬丧人”抓狂。姐夫犹如虔诚的信徒般邀请村里的壮劳力,请他们送我爷爷最后一程,事后在家中略备薄酒,请各位壮汉家中小聚,以表感谢之情。并嘱咐弟弟登门感谢“掌勺师”“洗碗师”“茶奔师”,这些为一日三餐操劳而功不可没的大孃们,为我家的事脚底板都跑穿了,腿都跑肿了。姐姐看到“掌勺师”跑漏水的皮鞋,心中感谢之情无法言说,唯有送上一双鞋子,才足以表达感谢之情。于是,姐姐托人拿来一双能爬山涉水的水胶鞋送给“掌勺师”,而“掌勺师”却推说不要,硬要塞还给姐姐。姐姐却说:“大妈,你看在我喊你一声妈的面子上就收下吧”。姐姐永远都是那么诙谐幽默,无论是在哪一种环境里,总能把一件尴尬难办的事情以一种幽默欢乐的方式给办成了。“掌勺师”在一种分外理解的情感上接受了姐姐的馈赠,并直竖大拇指夸赞姐姐的那一声“大妈”。事毕以后,好心的村民们集体“上书”,把我家遭遇的不幸呈给政府相关人员查看,希望政府能给予我家一点人文关怀,哪怕是一袋米、或者是一句话,都是一种关怀,因为,此事世间少有。

母亲和三姐平行居住,她们母女阴阳两隔已二十多年,现在终于能再次相见,可以把多年的离别之情一吐为快,母亲满鬓的白发让三姐大吃一惊,跛起的双脚也让三姐不知所云,但那张“大女人”气息十足的脸,任岁月如何侵蚀,都不变初衷。三姐告诉母亲,这块冬能避雨遮风,夏能遮阳避日的风水宝地滋养着她的心性,虽然也不在阳间,可阴间甚比阳间更加有乐趣。说着,便带着母亲进入绿绿葱葱的丛林,给母亲介绍每一颗树都有自己动听的名字、每一颗小草都有一段不平凡的经历、每一块石头都有一段精彩的故事。她们躺在软绵绵的松枝上,仰望湛蓝的天际疏落下的斑驳光影;三姐说她多年和各种鸟类和兽类接触,她也能听懂她们的语言,并把听到的一切翻译给母亲听。母亲在有所思中喟叹,原来这里也是“别有洞天”啊!她们母女俩便起身提着箢篼找寻各种菌类、药材,早把生前的痛苦忘到乌拉国去了。母亲建议在自家的耕地里种上一点小葱、小蒜,或者种上父亲喜欢的花生,种上爷爷喜欢的罂粟,再把家门前那颗死去的花红也种上,笑看我们几姊妹抢摘花红的可爱。

父亲独居在“烂包田”里,与她们只隔一条弯曲的马路,有事扯上嗓门喊上一嗓子,便能让对方听到。父亲看见母亲和三姐忙碌的种植,便急忙呼喊道:“不要种白菜”。这是我父亲一生最不喜欢吃的菜,早年的贫困,顿顿菜棒子让父亲的味蕾产生了抗拒。父亲说:“闻到大白菜的味就想起当年的穷味,不堪忍受,所以就算吃海椒饭也不吃白菜饭”。父亲的“烂包田”阳光充足,视线开阔,大有“一览纵山小”的辽阔。用水也特别方便,逃来“天国”那一刻的一裤子“腌臜”,用这个水浸泡洗洗还是很干净。说着,父亲便挑着一担水走向母亲。

他们三代人就这样在另一个世界里过着他们快乐的日子,没有抱怨、没有疾病、没有尘世的纷乱,安定的过着“永生不死”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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