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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以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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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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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杀猪刀

在父亲快45岁的时候,他“弃医从文”,学起了买卖生猪的营生。父亲以前是一名得力的方圆车司机,现在父亲丢下“放下盘”,拿起了“杀猪刀”,不为别的,只为他那“一打”孩子的吃食。

父亲说干就干,跟着一位买卖生猪经验丰富的异性小辈走村串寨,他们常常在天还未亮就徒步行至偏远的地方,一直偏远到所有屠户都不愿意涉足的山村,直至天黑才回到家中,回家囫囵吃点饭食,这一天就算是过去了。在买卖生猪这个行道里名堂很多,“初来乍到”的父亲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偶尔也会生出怨气,数落一天路程行得太远,而又没有收获,有时候一连几天都寻不到一头可心的肥猪。可父亲又想到家中张嘴吃饭的孩子们,便又沉下气来,像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谦逊的跟着师父“求精问道”。

他们踏遍了混子村周围半数以上的村寨,老远就有人喊“赵屠户,今天的肥猪是几指的膘”,每每这个时候,我的父亲都非常高兴,因为在乡民的喊声中,他听到的是乡民对他新身份的肯定,父亲越发的勤奋,也越发的干劲十足。而这个晚辈师父对父亲也是客气有佳,从不摆起师父的架子,还是以晚辈的身份与父亲相处,在指导父亲“看猪、摸猪、买猪”方面的“窍门”时,也是轻言细语、彬彬有礼,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师父的高高在上和屠户的粗暴蛮横。而他们师徒关系的建立缘于闲聊,晚辈师父说到自己即将“退役”的手艺,有些惋惜而又有些难过,想把这不算精湛的手艺找个人传承下去。生性豪爽又拖家带口正愁没有经济来源的父亲便与晚辈师父不谋而合,他们的组合算是各取所需,也是各有所得。这个晚辈师父,他的子女均已长大成人,现在于他来说,没有生活压力,也没有经济压力,每天带着父亲四处寻找生猪,为得是多一分生活的乐趣,且还能把自己即将带进坟墓的买卖生猪的手艺传授于人,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在一个月的学徒生涯里,父亲学会了目测生猪的牙口,手量生猪的膘寸,估量生猪的毛重与净重。也学得了与农户交流绕山绕水的闲聊中夹杂吃喝拉撒、生育喂养的家常话,如果一进农户门就谈起买卖,就谈起瞟寸、谈起生猪牙口、那今天的路算是白跑了。在没有温情介入的买卖里,生意也会是冰冷如铁的,父亲和晚辈师父的原则是,走一户就种下一个果,走一户就铁定拉入“黑名单”,等来年再来,这颗果实就成熟待摘了。而在这一个月的师父生涯里,晚辈师佩服父亲“风驰电掣”的性格、幽默诙谐的乐观、永不言老的自信,爱憎分明的霸气、还有那“文人范”的“行万里路 ,读万卷书”的“雅致”。

父亲有读书的习惯,家中的藏书虽然不多,可也足以让我从这些并不琳琅满目的书籍里,体会到我的父亲也曾经有过文学青年的热血,也有过青春岁月里对未来大好展望的梦想。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已经在中学任教,一日,一位同事突然问我:“某某,你知道皇帝以下的大臣或者诸侯死了怎么称呼吗?”,我瞥了他一眼,然后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叫薨”。那位同事把瞳孔放大百倍的惊奇盯了我一眼,满脑的疑惑在他僵硬的颧骨上凸显无疑,而后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起了古代帝国的故事。此刻,我却无心听他详细的分解,只是暗庆自己昨天在家中正好翻到父亲的藏书《封神演义》,而第一页中正好讲述了一位大臣离世,可原文并没有说成是离世,而是“某某薨”。当时,我连对这个字的读音都难辨“真假”,更别说知道此字的意思,于是,我便把注意力集中在此字的注释上。文章明显的读音标注和词意诠释,让我印象非常深刻,让我的瞬间记忆一下子变成了永恒记忆。我窃喜的看着书桌上整洁的备课记录,心里升腾起对父亲无限的崇拜和爱念。

这位晚辈师父,也会学着父亲的样子,戴上布满灰尘的老花镜看看父亲的“闲书”,有时,两人也会为书中人物曲折的故事而感叹人生苦短,也会为到底是谁“烧了‘八百里连营’”、“潘金莲到底有多美”等问题而高谈阔论起来。也会起兴烹饪一两个小菜,喝上二两包谷沙,海阔天空的吹上一番,解除一天的疲乏。

后来,父亲在乡场上摆起了猪肉摊子,对前来蹭吃蹭喝、耍弄小权利的“收税”官人说话刻薄、冷漠,却招来了“收税”官人散布造谣说赵某某是十恶不赦的“刁民”,还背后怒骂父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烂人,与“村官”合计着把安置在我家的杀猪房搬到别处去。杀猪房被莫名其妙的理由搬走了,父亲没有低三下四的“求饶”,也没有哭爹喊粮的怒骂,他继续循规蹈矩的做着买卖生猪的营生。友好的乡邻劝说父亲要“识时务”,还苦口婆心的告诉父亲什么叫“适者生存”,让父亲收起那张“没有好气”的嘴,不要得罪“土霸王”等“生活哲理”。可父亲却说“我宁愿喷他们一口粪 ,也不愿意给他们一口饭”。而那个时候的我,没有善恶之分,也没有辨别事情真伪的眼力劲,还曲解了我的父亲,还责备就是父亲“刁民”的帽子,让我毕业分配到家乡中学任教都受到阻拦。

虽然父亲没有得到“官老爷”的肯定,可父亲的猪肉却是一条街上最好出售的,他不缺斤短两,也不会别人只要两斤肉,故意手漂砍成两斤半,悬殊也就是在一到二量肉之间。父亲也不会卖母猪肉、瘟猪肉、牙猪肉(没有骟过的公猪),每一头上了案板的猪,都是父亲精挑细选,确保无病无瘟熟食喂养长大的猪仔。有时候,父亲还会把猪肉赊给那些家庭贫困的农户、也会多割几量肉给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顺便把大骨、心肺一并送给他们。四面八方来赶场的熟人都喜欢站在我父亲的猪摊子面前和父亲吹上几句,态度诚恳的还会把自己兜里的花生和瓜子装进父亲油腻的围包里,也有在近处店铺里挖上一量烧酒递给父亲,和父亲称兄道弟的把酒倒进肚里,驱走冬日的寒湿,焐暖彼此的身子。

无论生意多好,父亲都会给我们几姊妹留下一口“口粮”,确保让我们茁壮成长。而我们几姊妹在散场以后,最乐意帮助爸爸的事情就是提钱箱子(卖猪肉的钱都是放在一个鞋盒里)、提装着砍刀、剔刀、边刀、梅花称的呢绒篮子,而笨重厚实的皂角砧则由弟弟抱着,爸爸总会在后面大声喊着“注意刀不要掉出来,掉出来扎到脚上就没有脚了”,而我们听着这个“没有脚了”总会呵呵笑起来。回家数钱这样的大事情就由父亲自己经办,我们几姊妹对父亲那粘满猪油的百元大钞不感兴趣,只对父亲留下的“口粮”感兴趣。

父亲有时也会感叹没有什么好的营生,他那个已弃学在家的儿子,总不能天天在家“蹲号子”,总得让他学个手艺养活自己才行。于是,我的弟弟便成了父亲的第一任徒弟,父亲带着弟弟爬山涉水,耐心讲解猪的行道,父亲把自己在不惑之年学得的手艺毫无保留的传授了给我的弟弟。并送了一套“能征善战”的刀具给他,这刀具里有三把刀,一把是剜骨刀,刀锋长且刀身窄、一把是边肉刀,刀锋稍短且刀身宽、一把是砍骨刀,刀锋宽且刀身厚。弟弟看到这金光闪闪的刀具,心中的喜悦无以言说,只能将对父亲所有爱藏匿在勤奋的脚步里。

而我的父亲又开始琢磨起加工麦子面条的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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