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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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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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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

那天,号子一进屋,就听父亲说,我和你妈离了,你妈不要我们了,你看这是离婚证。

号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脑袋还是嗡地响了一下。他曾跟母亲说过,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会坚强。但实际上他是脆弱的,他是一个内向的,不太能放得开的孩子。父亲和母亲吵吵闹闹地已经有几个年头了,说实话,他们每次吵架时,他都觉得自己的人生正在跌入最低谷。他在学校上课时,经常想,今天回到家,如果父母不吵架,那该有多幸福呀。每次当他正兴高采烈地和同学们打闹时,一想到感情不和的父母,他兴高采烈的情绪就会马上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悲伤和久久的沉默。

他看见,父亲正气急败坏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那个离婚证,他对着一片纸大声念道:号子,妈对不起你,妈就这样走了,妈没有勇气当面跟你告别,你星期天来姥姥家看妈妈吧。

他念完,抬头看着号子,他说最毒不过妇人心哪,你看看你妈,她一点都不顾及你的感受。你自己看吧,这封信是你妈专门写给你的。

号子坐在了父亲的身边,他悲伤地说,你们真的离了,那以后我就没有妈妈了。

父亲穿着一条紧身的带莱卡的衬裤,发福的肚子从腰间的松紧带里呼之欲出。他说,对了,本来你妈是要你跟她走的,可我没放你,我不可能把这么大的儿子白白地送给她。你妈后来说,既然你要儿子,那我就净身出户了。

号子看那封信,不太长,只大半篇纸,母亲说本来她想等他考上大学后再离婚,可是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母亲说她对不起号子,希望号子能理解她。

号子坐在那里愣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没有母亲了,以后再回到家,只能看见孤单的愤怒的父亲。他再也吃不到母亲做的饭了,他完整的家已经在不经意间变得残缺不全。想到这,他趴在父亲的肩头上哭了。

父亲都好几年没看到过号子哭了,现在,号子呜呜的哭声,就像锤子,一下一下地敲在了他那脆弱的心上。

父亲说,号子,你多大了?十七了吧,大人了,要学会坚强。

号子没出声,他打开了衣柜,发现母亲的东西都没有了,看来她真的离开了,号子回自己房间去了,以前的这时,母亲肯定正在厨房忙着,父亲多半不回来吃饭,他经常在外面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人喝酒,这也是母亲和父亲经常吵架的原由之一。他打开电脑上网,如果母亲在,是不允许他随便上网的,他必须以学习为主。

那么今晚他们吃什么?父亲会给他做饭吗?他正想着时,父亲过来了,父亲说,走,爸爸领你下馆子去。

号子的心正难过着,哪有心思下馆子,他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去。他说我想给我妈打个电话。

父亲立刻说,不行,她都不要你了,你还给她打电话。我们坚决不能先给她打电话,看她能挺多长时间。

之后号子听见父亲在客厅里给他以前的战友王清军打电话,他大声告诉王清军,他离了。他接着说,离了好啊,离了我就有机会找小姑娘了,我一定要找个温柔漂亮的,气死她。清军,陪我喝一杯吧,我痛苦得都快要死了。

父亲走时告诉号子等着他,他说他要去外面喝酒,之后会给他带饭菜回来。父亲走后,房间里立刻变得那么安静,安静得有点可怕。以前母亲在时,为了不影响他学习,母亲总是把电视的声音调得很低,母亲总是服务在他的左右,一会儿送点吃的一会儿送点喝的,有母亲在,他感觉内心即安宁又踏实。他开始恨父亲,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总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他总是犯错误,让母亲生气。用母亲的话说就是,吃喝嫖赌样样都会。他经常在外面喝酒打架找小姐,他工作上不求上进,本来挣的就少,却挣一个花两,弄得家里一点积蓄都没有。他们这次离婚的导火锁是父亲在外面赌麻将,欠了别人一笔巨额赌债,十五万元,他还不上,债主找到了母亲,母亲气得哭了好几天,最后下决心跟他离。现在父亲是一个身背赌债的带着一个男孩的离婚男人。他每次犯了错误后都会跟母亲沉痛地认错,可每次过了一些时日后,他仍然会犯同样的错误。号子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总是那么不自律。

以前母亲也曾多次要求和父亲离婚,但都没有离成。每次闹离婚,父亲都会寻死觅活地折腾,有一次他在屋内的暖气管上栓了一根绳子,他跟母亲叫号说,你不是要跟我离吗,好,这根绳子就是我的最后归宿。母亲一听,很害怕,便不再敢提离婚的事了。又有一次父亲一口气喝完一瓶二锅头酒后,便疯子一样地走了,后来母亲在茶几上看到了父亲写下的一句话:你们到铁路上去给我收尸吧!

母亲看后大惊,马上报了110,拉上号子便直奔离家最近的铁路,远远地便看见铁路上躺着一个人,号子和母亲哭喊着跑过去,却发现父亲已躺在那里睡着了。号子想多亏当时没有火车过来。当110的人赶到时,救援人员说,没事,不用叫醒他,这根铁道是废弃的。大家这才舒了一口气。父亲后来跟母亲说他早就知道那条铁路是废弃的,他是在故意吓唬她。

这次离婚父亲和母亲也闹了很久,由于母亲的坚持,父亲最后终于同意了。号子看着母亲留下的那封信,他特别想给母亲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的想念。他拨通了母亲的手机,母亲很快就接了。母亲急急地问他干什么呢,吃了没有。他说,妈妈,你回来吧,这个家不能没有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母亲的哭声,母亲说,号子,妈妈本来是想带你走的,可你爸爸不许,他就是要把你当成一个筹码,握在手里,让我难过。号子,等妈妈以后有了钱,买了房子,就把你接回来,现在妈妈住在姥姥家,连放床的地方都没有,只能住在沙发上,号子,你星期天来姥姥呀玩吧,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号子真的很想去姥姥家,可是他赌气说他不去。

母亲说虽然妈妈和爸爸离婚了,但妈妈仍然会像以前那样爱你,你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一定不要影响了学习。明年你就要考大学了。

号子任性地说我的家都不完整了,我哪还有心思学习,我不想考大学了。

号子说完狠心地将电话挂了。母亲又坚持将电话回拨了几次,号子忍着,没有去接。号子将课本摆在面前,他的确看不下去一个字,他在考虑父母离婚的事要不要告诉自己的同学,他同学有一些是父母离婚的,他曾经可怜过他们,现在轮到他了,他不想让别人可怜,所以他决定不告诉别人。

父亲回来得很晚,是王清军将他搀扶回来的,他看见,父亲的手上有血,缠着纱布。王清军说你爸爸在酒店里和一个服务生打起来了,他受了伤,我刚领他去医院包扎了一下。

号子还以为父亲能给他带饭菜回来,他还饿着肚子,现在看来,父亲不仅没有给他带饭菜,他自己还受了伤。他帮王清军叔叔将酒醉的父亲扶到了床上,之后王清军叔叔走了。号子站在父亲的床边,久久地看着他,他睡着了,面孔红红地,嘴角有时会抽动一下。以前他也经常这样负伤回来,母亲总是边侍候他边骂他,他一挨骂就检讨,母亲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二天早晨,因为没有母亲叫他,他起来晚了,他听见厨房里有声音,以为是父亲在给他做饭。他进了厨房,看见父亲正在磨刀,那么用力,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号子说怎么一大早就磨刀?

父亲瞪圆了眼睛,大声说,我要用这把菜刀把昨天跟我打仗的那个服务生给杀了。

号子闻言,立刻冲上来夺过了父亲的菜刀,他说你不能杀人,你杀了人就得去做牢,那我怎么办?

父亲想抢回菜刀,他说我怎么能够忍受,那小子打了我,我必须得报仇。

号子将菜刀藏在了壁橱里,把父亲推出了厨房。父亲说那小子认为我买不起那瓶好酒,他瞧不起我,我他妈的上去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父亲挥舞着他那只包着纱布的受伤的手,饶有兴趣地讲着昨天的事情,号子面无表情地背了书包出了门,他在学校边的小吃摊上买了几个包子,边走边吃,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感觉自己的心已暗淡到了极点。

晚上回到家时,号子看见父亲正在厨房里,他回头看他,讨好地说,号子,对不起,昨天忘记给你带饭菜了,今天我给你露一手,让你看看我也是会做饭的人。

小时候号子吃过父亲做的菜,的确很好吃,比母亲做得好,但他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做的。号子换了家居服,来到了餐桌边,菜已摆好,父亲坐在了他的对面,叫他吃这个吃那个,他依次吃了,脸上有了些笑意。父亲见他笑了,马上快乐得像个孩子似地也笑了,他说以后爸爸天天都给你做。其实你妈妈做菜还是我教的呢,我们两人刚结婚时她什么都不会。今天你妈给我打电话了,她重点跟我谈了你的教育问题。我跟你妈吹牛说我能把你培养成重点大学的高才生,你妈不信。号子,你看我这样跟你妈吹牛,是不是不好?

号子正在吃鱼,他说,我妈妈还跟你说什么了?

父亲说她还能说什么,给我部署任务呗。要我每星期给你洗一次衣服,要我学会做家务,要我戒烟戒酒戒赌,我一听她跟我唠叨这些我就烦。

父亲啃鸡腿时将许多肉屑粘在了脸上,看上去很滑稽,父亲郑重地说,从今天开始我要监督你的学习了,我希望你能考上重点大学,给我争口气。你爸爸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号子轻蔑地笑了一下,他心想,我拼死拼活地考上重点大学,就为了给你们的脸上贴金,想得倒美,你们不管不顾地离了婚,怎么没考虑过我的感受呀。号子说,既然你对我有了要求,那我也得对你有要求。我妈不是让你戒烟戒酒戒赌吗?你能戒吗?

父亲没想到儿子会向他挑战,且挑战的内容如此敏感,戒烟戒酒戒赌,戒赌好办,以后不玩就是了,这戒烟戒酒可不好戒。他不是没戒过,他已戒过多次,可都失败了。

号子得意地笑了,不戒就不戒,那你也就不要再逼我考重点大学了。

晚上,号子上网时,父亲背着手进来了,父亲说作业还没做吧,你明年就要考大学了,电脑就不要再玩了。父亲说着霸道地将电脑的电源拔了。号子没想到父亲会这么狠,他冲父亲的后背狠狠地剜了两眼,很不情愿地翻开了课本。

从那以后,父亲每晚都来监督号子的学习,把号子弄得很不开心。星期天,号子决定去姥姥家看母亲,父亲说他也去。号子说你去干什么,我姥姥一家人还有我妈妈都很烦你, 我如果把你带去,他们可能会怪罪我。

父亲哈地一声笑了,我现在是你的唯一监护人,为了你的安全,我必须得跟着你。

父子两人是坐公交车去的,父亲手里拎着一个大包,里面装着母亲的一些东西,是母亲事先打电话吩咐他们拿的。在公交车上,号子用外人的眼光将父亲审视了一遍,一个中年男人,四十出头,中等个,有点发福,穿戴还算得体。他审视父亲时,父亲似乎觉察到了一点,他侧身仰脸看了儿子一眼,然后害羞地笑了,他说,一不小心,你都比我高了。号子在拥挤的车里跟父亲比了一下个,他已经比父亲高出了半头,他心疼地看到父亲有了几根白发。

姥姥的家很拥挤,母亲的确睡在沙发上。父亲的到来,让兴高采烈地开门的母亲一下收回了脸上的笑。父亲厚着脸皮说,本来号子不让我来,可我还是来了。

姥姥和姥爷看了一眼前任姑爷,并没有说什么,他们都将焦点集中到了号子的身上,他们夸号子长得帅,吸取了妈妈的优点。母亲和号子说话时,父亲仰躺在沙发上看着他们,母亲指着他说,你看你,还是那个样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父亲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说,你怎么还管我呀,我们不是都离了吗?

离了你还来,你最好马上就走,这里不欢迎你。母亲下了逐客令。号子真担心他们再吵起来,他皱了眉头看着他们。父亲可能觉察到了号子的厌烦表情,他立刻停下了,不再和母亲吵。号子来到姥姥的房间,姥姥马上跟他打听离婚后父亲的表现。号子说反正没有妈妈的家非常冷清,生活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姥姥说怪就怪你妈妈年轻时的错误选择。你妈妈和你爸爸上高中时就早恋了,你爸爸在学校里是最坏的学生,经常打架斗殴,多次被学校记过大过,也不知道你妈妈当时怎么想的,偏偏看上了他,在他的影响下,你妈妈连大学都没考上。后来你爸爸当兵去了,回来后他们就结婚了,我们不同意,不认这个姑爷,可你妈妈非要跟他结婚,看,现在让我说中了吧,两人没有一天不吵架的,终于离了。

号子每次来,姥姥都给他讲他父母的那些旧事,姥姥看不上父亲,父亲也的确不争气。父亲当兵回来后,在自来水公司谋到了一份工作,这份工作很稳定,但挣得太少,父亲曾想过辞职,被母亲拦住了。

说实话,父亲和母亲年轻时也曾经真心相爱过,父亲当兵时给母亲写过一百多封情书,号子曾偷看过那些情书,那是前年的事,情书被放在一个皮箱里,号子趁父母不在家时将皮箱打开了,他看到,父亲的字写得很不好看,但句句流露着真情,父亲在信里对母亲说了许多肉麻的话,让号子直起鸡皮疙瘩。后来,那些信,在父母的一次离婚大战中被父亲烧了,父亲将那些信放在了一个盆子里,他边烧边哭,弄得家里全都是浓烟,母亲制止他时,他说你如果非要跟我离,我立马就把这座楼给烧了。

母亲只好求饶,父亲才算停止了放火。当时号子躲在自己的屋里,他一直在哭,他不知道这日子过的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号子跟姥姥说话时,父亲一直和母亲在客厅里说话,能够看得出来,母亲什么都不想跟父亲谈,而父亲一直在坚持。难道父亲还想挽回这个婚姻吗,姥姥说,都从火坑里跳出来了,谁还会再跳进去,傻呀。

在姥姥家吃的这顿饭是父亲做的,本来母亲不让他做,他非要做,姥姥用狐疑的目光看他,姥姥说,你可别给我们下药呀。

父亲说,我是那种人吗?

父亲和母亲在厨房忙活时,号子注意到,父亲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巴结母亲的机会,而母亲也并没有完全拒绝父亲。

号子希望母亲能跟他们回家去,母亲说都离了,不能回去了。

号子央求说,离了怎么了,我同学的父母也有离的,人家的父母却都能经常回家。母亲听见号子这样说一下哭了起来,她说,号子,妈不能回去,你知道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离的吗,如果回去了,也许就回不来了,你爸爸是不会轻易放我回来的。

父亲过来说,你应该回去看看,家里可乱了,我也不会打扫,到处都是灰。母亲狠了狠心说,你得学会打扫,又不是什么难学的事情。

父亲拉号子快走,他说,让我们马上离开这个狠心的女人。

回来的路上,父亲一直在讲话,父亲说,是你妈硬将我们的三口之家给拆散了,我们爷俩要争口气,决不再去找她,她不想我,但她能不想你吗,我们要等她主动找上门来,求我们重新接纳她。

号子一直没有做声,他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道,他感觉心是痛的。第二天放学后,号子刚到家,父亲就对他说,号子,今晚可能会有人来咱家敲门,千万不要开门,我们就假装家里没人。

号子在门口换鞋,他说为什么不能开门?

父亲将门反锁了一下,又不放心地推了推,他说,我不是欠了别人的赌债了吗,今晚他们可能要来讨债。

父亲已将饭菜做好,两人吃饭时,父亲说今天遇到了好几件倒楣的事,上班迟到被点了名罚了款,中午遇到了一个你妈的同事,说你妈找对象了,快下班时又接到债主的电话,说我再不还钱,他晚上就来家里要。这一天,没一件好事,真烦呀。

父亲一边喝酒,一边说着他的烦心事,号子说,我妈真的找对象了吗?

父亲说,她肯定会找的,她离开我们不就是想找一个比我好的男人吗。让她找去,我不在乎。

两人正说着话时,忽然传来了敲门声,父亲立刻示意号子不要出声。敲门声越来越大,好像有好几个人,他们叫着父亲的名字,开始还是文明的敲门,后来就变成砸门踢门了,门外的人叫道:我们知道你肯定在里面,别装成胆小鬼,马上开门。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别想抵赖。

号子和父亲都静止在餐桌边,停止了咀嚼。号子的心呯呯地跳着,他真害怕那帮人夺门而入,他们也许会打死可怜的父亲。父亲虽然不敢出声,但他并没有停止喝酒,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来,悄悄地对号子做着鬼脸。那帮人在门口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后,终于走了。这一夜父子俩没敢开灯,号子打了手电在被窝里看书,他很想给母亲打个电话,让她帮父亲把债还上。他想那帮人肯定还会来的。

第二天中午,号子在学校边的一个公用电话厅里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听了债主上门的事,马上将父亲骂了一通。母亲说她是想帮父亲将债还上,可是他们家本来就没有什么积蓄,加上她离婚选择的是净身出户,她说妈妈的那点工资得攒十年才能还上赌债,你父亲真不是个东西,儿子,你将来可千万不要学你父亲。

号子本来想问问母亲找对象的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号子在学校有几个要好的同学,他的同学说发现他最近情绪不对,问他怎么了?号子只是淡淡地一笑,他始终都不肯将父母离婚的事告诉别人,他企盼着母亲早点回来,尽快抹去离婚这段令人心痛的历史。那天他坐在校园里想着心事,一个女同学走过来跟他聊天,那女同学说发现他最近的成绩下降了,如果他有不会的题,可以问他。

他搪塞着那个女同学,他说没什么,只是这次没发挥好而已,下次就好了。他知道这个女同学对自己有好感,他也对这个女同学印象不错,可是他从不主动接近她,因为他总是想起父母的婚姻,父母也是高中同学,早恋,促成了他们现在这个不幸的婚姻,他想他不能走父母的老路,他害怕重复他们的历史。

星期天,父亲忙着洗衣服,之后打扫房间,买菜做饭,他边忙边抱怨着,他将这一切忙乱都归结到了母亲的身上,他说你母亲就这么不负责任地逃走了,将这个沉重的家留给了他一个人。父亲说,她倒好,忙着找对象了,对呀,为什么我不找对象呢,我也找。

晚上,父亲说要领他去酒店吃饭,他的心立刻振作起来。他早就希望去酒店了,当然他更希望一家三口一起去。父亲把他领到了一家不错的酒店,酒店门口霓虹闪烁、人流如织,让人联想到花花世界这个词。父亲要了啤酒,他要号子陪他喝几杯。其实号子一直喜欢喝啤酒的,只是母亲不许他喝。父亲要他点菜,他说,你就点你最爱吃的,不要顾及价格。

父亲的大方让他放松,他捧着印制精美的菜谱,点了两个自己喜欢的菜。他知道父亲经常囊中羞涩,他喜欢在外面吃吃喝喝,每个月都入不敷出。母亲对他的工资实行过严格的管制,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父亲总是能变着法的将工资花没。虽然父亲说要他点菜时不要顾及价格,可他还是着重看了价格,他没有点贵菜,为的是给父亲多留点钱。

父亲说,以后我会尽量让你幸福,我知道你心里愿意跟你妈走,是我硬将你留下了,也许你会恨我。你妈走时曾跟我说,把孩子放我手里肯定会很糟糕,就为她这句话,我也要给自己争气。号子,你一定要考上一个好的大学,给你老爸我争口气。咱俩必须得团结起来,我要让你妈看到,我也能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大学生来。

号子在心里轻蔑地笑了一下,他说,你不能光要求我,你也得改邪归正呀。

号子的话显然让父亲很意外,他没想到儿子还会反过来给他提要求。

几天后,父亲神秘地对号子说他看到他妈妈新找的对象了。号子好奇地问怎么样?

父亲说他知道母亲这几天肯定会跟那个人约会,于是他在姥姥家的楼下守株待兔了两天,终于看到了母亲和那个男人,父亲说你妈那眼光也不行呀,那个男人我看还不如我呢,很老,有五十多岁的样子。也是,你妈都四十多岁了,也就得找五十多岁的了。不过,也许那个男人是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你妈一直想找个有钱的,这回如愿了。

号子说你怎么知道那男人有钱?

父亲说我看见那男人开的车了,是辆好车,而且那男人看上去也像个成功人士。

号子快放假了,学校要在假期里补课,学费1500元,号子跟父亲要,父亲马上现出了窘态,他说,儿子,不瞒你说,我现在兜比脸都干净。

号子说那怎么办?那我就不参加补课了。

父亲马上说,那可不行,别人都补你不补,那你还能考好吗,要不跟你妈要吧,虽然她现在每月要给你支付500元的抚养费,但你额外的需要她也不能不管呀。

号子说那你给我妈打电话吧,我可不好意思打。

父亲说还是你打吧,你说什么她都听,我说话不好使。

父子两人推来推去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号子自己给母亲打了电话,母亲一听说要交补课费,马上同意了。放下电话后,父亲在一边说,儿子,你看出来没,你妈比以前大方了,肯定是她现在找的对象很有钱。爸也打算找一个,你王清军叔叔前几天给我特色了一个,见过一面,没什么感觉,过几天我把她领家里来,你帮我把把关。

号子害羞地笑了,他哪会把关呀,不过父亲找的对象,他还是愿意看看的,如果不如他的母亲,他是不会同意的。

几天后,父亲果然把那个女的领家来了,号子一看,打心眼里不喜欢,那女人浓妆艳抹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还轻浮地翘着二郎腿,好像要比父亲年轻,号子进屋时她正在问父亲什么时候能换个大房子。

父亲吹吹呼呼地说,换大房子?那好办,你如果愿意,我现在就领你去交首付。你看这是我儿子,他小名叫号子。

号子没搭理那女人,回自己房间去了。之后父亲和那女人出去吃饭了,剩下号子一个人,他泡了方便面,气愤地吃了起来。

父亲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提着给号子买的饭菜,父亲说趁热吃了吧。号子将饭菜推到一边,我吃过了。

父亲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女人,其实我也不喜欢,刚才我跟她吹了。

号子马上抬头看父亲,真的吗,真的吹了?

父亲说,这个傻娘们,要我明天领她去买钻戒,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她也太心急了。再说我哪有钱买什么钻戒呀。

几天后父亲又领回来一个女人,父亲说这个女人不是介绍的,是他自己处的,他单位的同事,离过异,知根知底,放心。人很好,很能干。

那女人一来到他家,便开始打扫卫生,她说,唉呀呀,这哪叫家呀,到处都是灰,几个月没打扫了吧?

你还别说,经她一打扫,他们的家立刻有了温馨的感觉。那女人还给他们爷俩洗了衣服,连窗帘都洗了。号子看到别的女人收拾自己的家,他很不习惯,他还是希望由自己的亲妈来收拾,难道他以后就要管这个女人叫妈了吗?

那女人来过几次后,就不愿意走了,有时忙完家务后,干脆就住在了家里。她和父亲同居了。号子的心里这个气呀,他老是想发脾气,可又找不到导火锁。他最烦去卫生间时与那个女人相遇,他以前在卫生间方便时从不关门,现在却不得不关了。那女人倒是很喜欢他的,给他买了新手机,还有新衣服。她说她有一个比他小五岁的女儿,她说希望以后他能和她的女儿和得来,那语气就好像她肯定会和父亲结婚了似的。

这女人还算有点办法,她竟然让父亲戒烟戒酒了,她给父亲买仿真烟帮助父亲戒烟,她每天早晨还督促父亲出去跑步,锻炼身体,父亲也心甘情愿地让那个女人安排自己,每天都兴致勃勃地与那个女人调情。那女人长相一般,没什么姿色,和母亲比差远了。

现在号子有了手机,他经常在校园里找到个僻静处给母亲打电话,向母亲汇报父亲和那个女人的情况。号子告诉母亲他不喜欢妈妈以外的女人住在家里。母亲安慰他说,要体量父亲。听说父亲在那个女人的调教下改掉了很多恶习,母亲非常高兴,母亲说哪天得请这个女人吃饭,对她表示感谢。

母亲没有跟号子说过她自己找对象的事,号子也一直没好意思问。号子每次给母亲打电话时,都会看见班级里喜欢自己的那个女生正在不远处悄悄地看着他,他知道,那女生强烈地希望他能明白她的意思,他的确明白,但他假装不明白,他把一切都藏在了心底。

有一天,号子听见那女人和父亲在客厅里谈论结婚的事情。那女人说虽说是二婚,也要操办一下,房子要重新装修一下,家具也都要换新的。

父亲假模假式地吸着那女人给他买的仿真烟,父亲说,好,都听你的,房子虽然旧了点,但装修一下还是可以的。

那女人说,到时候,单位的同事都要来参加婚礼,不能让他们看我们的笑话,所以要整就整得像样点。女人说着拿了纸笔计算起花销来,最后她说,我看都下来最少也得5万元。

父亲闻听这个数字后,立刻停止了吸烟,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之后他说,5万元,没问题。

号子在隔壁房间听得很有清楚,他知道父亲是没有5万元的,可是父亲坚定地答应了那个女人。号子过生日时,那女人把她的女儿带来了,那女孩还给号子买了生日礼物,女孩管他叫哥哥。号子一点也不愿意这对母女融入他的家庭,他虽然和父亲的日子苦点,但他实在不愿意有外人进入他的家庭。可是他阻止不了事态的发展,他们已经开始讨论装修的事情了。

有一天,那个女人不在,父亲跟号子说他其实根本就没有钱装修。他正在考虑跟别人借点,可是借钱这种事太难了,他不知道该跟谁借,他的那些酒肉朋友们也都跟他一样,没有几个钱。再说他还欠着别人十五万元的赌债呢,这事那个女人还不知道。

号子能够看得出来,父亲这几天开始发愁了。他也帮不了父亲什么,他甚至幸灾乐祸地想,如果那个女人知道了父亲欠债的事,说不定会离开父亲。

最近几个晚上父亲没有回来住,那个女人也没来,父亲跟号子说他在外面忙一些事情,要号子自己照顾好自己。号子不知道父亲在忙什么事情。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半夜,号子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说父亲被人打了,父亲这几天又去赌了,不仅没赢,反尔又输了很多,那些债主把父亲给打了,现在他正在医院里。

号子是早晨打车去的医院,母亲和那个女人都在,父亲被打得很重,头上和身上都包扎着纱布,眼睛只露出一条细缝来。号子走过去,握住了父亲的手,父亲说他本来想把输的钱都赢回来,谁想越输越多,还被人打了。

号子感觉他可怜自己的父亲,他恨那个女人,他认为就是那个女人非要装修什么房子,才使父亲又走上了赌博的道路。那女人和母亲分别站在父亲病床边的两侧,她们彼此并不说话,都若有所思地看着病床上的父亲。那个女人显然已经知道了父亲欠债的事情,她安慰父亲说,没事,你的伤很快就会好的。之后那个女人走了。

一直是母亲在病床边侍候着父亲,号子回到家,发现那个女人放在他家里的东西都不见了,她显然是回来过,将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拿走了。

之后那个女人再也没在医院出现过,也再没来过他的家里。开始父亲还给那个女人打过几次电话,要她过来替换一下母亲,可是那个女人找了一些托辞,一直都没有再来。

母亲说,你不要再抱什么幻想了,谁愿意一结婚说背上沉重的债务。

号子看见父亲哭了,一滴一滴的眼泪从纱布的缝隙里滚了出来。父亲住院期间,号子学会了做饭,他经常到医院给父亲送饭,父亲说号子做菜的味道越来越像他了。号子得意地笑了。号子发现,母亲正在和一个比她大的男人恋爱,母亲每次侍候完父亲,离开医院时,那个男人都坐在医院外面的一辆车里等着她,母亲看上去是幸福的。号子想,那个男人一定是个善良的男人,否则他不会容忍自己的女友去侍候自己的前夫。

后来父亲出院了,慢慢地反思着,慢慢地修正着自我。接着又谈过几个对象,又都黄了。他用自己的工资慢慢地还着赌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完。

母亲有时候会过来,给他们打扫一下房间。她没有说过她什么时候跟那个男人结婚。号子快要参加高考了,他知道,自己肯定考不上重点大学了。父亲说,你能考上三本,我就知足了。

号子想,那他就争取考个二本,给父亲一点惊喜。

(本文发表在《芒种》2016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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