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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源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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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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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壮国||平原开花


 

思贤庙夜半杀敌

 

自从“九一八”东北沦陷,中国东北遍插日本膏药旗和满洲国旗。日本旗是一片白,中间悬着鲜血淋漓的大圆饼。满洲国的旗是一片黄,左上角抹出四个长方条,红蓝白黑。

等朴石尔带领二十九名抗联战士下山的时候,两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旗帜,已经在白山黑水飘拂了九年。在这两种旗帜阴影笼罩下的土地、河流、城镇、乡村、道路、荒甸,人民在死亡线上挣扎。日伪统治者以为用铁血残暴就可以使中国民众噤声低眉,却是打错了算盘。抗日联军从来没有停止过厮杀、进攻、周旋、抵抗,让恶魔们身首分家,让人民在深渊里看到一丝黎明的曦光。

赤日炎炎,七月流火,一支三十来人的队伍悄悄从小兴安岭下来,从东向西,在密林荒草和青纱帐般的苞米地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动。他们在东天刚刚鱼肚白的时辰出发,趟过白杨木河、木兰达河、少陵河、猪蹄河,黄昏,进入了崔大房子屯西边的苞米地。这是抗联石尔支队的一次秘密行动,代号为“平原开花”。目的是从日伪军围剿抗联的小兴安岭一带跳出来,进入肇源、肇州、肇东号称“三肇”地区,让日寇和汉奸们措手不及,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家大院里起火了。

支队长朴石尔四十来岁,朝鲜族,膀大腰圆。他穿一件灰白色粗棉布大褂,前襟是一排十二个布条拧缝的扣襻,天气那么炎热,十二个扣襻也都扣得严实。他腰间扎着七寸宽的练功板带,纯牛皮,一般的刀子扎不进,板带上别着两把二十响驳壳枪。行军的时候,朴石尔肩膀上还扛着一挺轻机枪,两肩还斜挎着两大链子机枪子弹。百十多斤重的负担,对于朴石尔来说,鹅毛附体一般。要知道英雄的朴队长要是有机会吃狗肉的话,白水煮,蘸咸盐面和辣椒面,他可以连吞带嚼俩后大腿外加一个肋巴扇。

副队长迟福龙比朴石尔长得还猛,个头一米八八,站在苞米地里容易暴露目标,别人在苞米地里能直腰走路,他不能,得躬躬着。因此机枪子弹箱子,两箱,绑在桦木驮子上,就由他背着。他手里还抓着一杆长枪,三八大盖,腰间也别着俩短枪。紧跟在朴石尔队长身边的是一个团团脸青年,二十郎当岁,机灵,念过国高,识文断字,名叫张大波。朴队长把张大波当秘书兼警卫员使唤,非常信任他。

石尔支队三十人,兵器都是一长两短,子弹带得足性。跋涉一百多里,全是荒道。队员们没有打蔫的、拉胯的、嘴里沫唧的。

抗联石尔支队今夜的目标是猪蹄河边的思贤庙小镇。

崔大房子屯距离思贤庙五里多地,这一大片苞米地又把距离缩短了一里多。再往东,能看见思贤庙那错落的青砖房和灰土房,还有众多烟囱冒起的股股柴烟。支队趴在垄沟里隐蔽下来。太阳刚刚贴近西边的地平线。小队要等待夜幕低垂,才能通过小镇周围光秃秃的田野。朴石尔布置了三个哨位,一是苞米地东边,五六棵苞米秆子,从里面能观察到小镇,不弄动静的话,从苞米地边行走的人,看不见哨位。另两个哨位掐在通往小镇的南北官道两侧。

在苞米地深处,朴石尔身边躺卧着二十多个大汉。大家不言声,只有蛐蛐和蝈蝈在周围和平低唱。偶尔,还能听见两百米之外,猪蹄河里大鱼嚼草的声音,跟老牛嚼草似的,咔哧咔哧。间或传来不知什么鸟尖厉的啼叫,估计是被野狐或野猫抽冷子逮住,当了一顿大餐。

朴石尔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你们都不准咳嗽,不准问话和嬉笑。”

迟福龙回答:“是!”

朴石尔说:“是也不行,别出动静,这是命令。我就讲了。”

朴石尔的声音比蛐蛐蝈蝈的声音还低沉,大家侧耳倾听,基本能够听清。

“话说汉武帝时期,霍去病18岁为剽姚校尉 ,率领八百骑兵深入大漠,直弃大军数百里,斩首捕虏二千二十八级其中包括匈奴的相国、当户等高级官员,并俘虏单于的叔父罗姑比,功冠全军。率领骑兵,纵深北方大漠三千里,直捣匈奴王廷霍去病乘胜追杀至狼居胥山(今蒙古国境内),在狼居胥山举行了祭天封礼,在姑衍山(今蒙古国肯特山以北)举行了祭地禅礼,兵锋一直逼至北海(一称瀚海,今俄罗斯贝加尔湖)。匈奴单于逃到漠北,“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 朴石尔讲完霍去病将军的战功卓著,对大家说:“我们三十人这次远袭,就跟霍去病将军一样,要冒死赴险。我们从东面山地森林,下到西部平原,直线五六百里,咱们这样弯弯曲曲,走荒地,走山林,走庄稼地,也要千里。只有突然进攻,来去如风,拼死血战,我们才有希望。

朴石尔讲到,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日本鬼子在松嫩平原上强占土地,剥夺中国农民,安插日本移民,名曰开拓团,其实是见良田就霸,见百姓就欺。肇东、肇州、肇源(后郭尔罗斯旗)人民苦不堪言,连许多大地主都对日伪当局充满仇恨。一两年前,咱们抗联老营派出干部,在三肇地区发动民众,建立秘密的抗日组织,那里是干柴遍布,只要有火种,就可烈烈燎原。

谁是火种呢,就是咱们精干的石尔支队。现在日寇大批人马围剿东部抗联老营。老营把咱们放出来,就是要打它个措手不及,在平原上给它开出鲜红的花来。思贤庙小镇,离咱们老营三百里,敌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咱们抗联不是白给的,能掏出刺攮子往它心肝上攮,给它放血。

思贤庙小镇里,有个日本人石桃太郎开的济利商行,经营木材、粮食、铁器、牛马,暗地里也鼓捣烟土、沙金,其实是关东军间谍网上的一个秘密工作站。镇上还有个警察署,两个日本人当头头,下面跟屁虫似的绕呼十来个伪警察,负责方圆百里的村屯治安,搜捕反满抗日人士,镇压不出劳工、不勤劳俸仕、不纳粮出荷的贫苦乡民。另有一个满洲国国军守备团,号称是团,不过是由地痞流氓组成的汉奸地头蛇武装,也就五六十人五六十条枪。

思贤庙小镇四周,没有城墙,只挖了半米深的壕沟。马车汽车从四周进不了小镇,但是光手光脚的人,那一圈浅壕沟,就成了聋子耳朵,摆设。

抗联石尔支队里有个十九岁的青年李木,就是思贤庙土生土长的人。原本家境殷实,他哥哥李金在街面上开着迎宾楼酒馆,竟被警察署给强占了,把哥哥李金酷刑折磨后定罪成抗联密探,送到鹤岗挖煤劳工营。李木跑到小兴安岭投奔了石尔支队。

石尔支队忍受着大团大团虫子组合的魔鬼云雾的盘旋攻击,人们用衣裳包着头脸,连喘气都困难。大汗淋漓,要哭的心情都有。但是也得咬牙干挺啊。他们在苞米地隐藏到晚间八九点,露水下来了,露水让蚊虫的翅膀沉重,它们就眯在草棵里等待天亮。没有蚊虫糊脸,偶尔小清风还给人拂面,战士们觉得这个时节太得劲儿啦。大家跟着向导李木,悄悄走出青纱帐,朝三里地以外的思贤庙小镇摸去。

思贤庙小镇就是一个一里地长短的东西南北十字街。街中心坐落着一个青砖大庙,两套四间房的四合院。日伪政权在小镇建立警察署,就把原先庙里的两三个老道撵跑了,占据了庙堂的前脸。自卫团院在后院,后院里东北角和西北角架设了木头瞭望楼子。青砖大庙的东边街对面是石桃太郎的济利商行三层小洋楼。青砖大庙的西边街对面是个大车店,里面几挂大车几匹马,生意萧条。

石尔支队为了不惊动沿途居民的看家狗,三十人都身上的武器装备捆绑得紧紧的,原地蹦跳都没有响声。又把鞋子捆绑上破麻袋片,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半夜三更,石尔支队摸索到小镇中央的思贤庙围墙跟前,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有五个战士。另外的十个战士上房顶五个,围墙下五个,包围了济利商行。

副队长迟福龙双手撑着青砖墙,虎背熊腰一弯,搭出个人桥。朴石尔助跑三四步,左脚踩上迟福龙的臀腰,右脚踏上他的宽肩,迟福龙刚刚一咧嘴,嗖的一声,朴石尔已经蹿到房顶。轻机枪就架设好了,控制了院子里左右中三个空间。朴石尔的对面,也有抗联战士登房,架设机枪,形成火力交叉。

翻墙而入的石尔支队勇士们前院后院扑通扑通把枪管捅进了窗户,前院响一个手榴弹,后院响一个手榴弹。前院的伪警察,后院的自卫团,都穿着裤衩背心,哭爹喊娘,高举双手,魂飞胆破地当了俘虏。

街心手榴弹一响,包围济利商行的战士有的从大门破门而入,有的从二楼窗户破窗而入。日本人石桃太郎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枪,开了五六枪,不知道打谁。他枪口冒出的火光却成了黑夜里的目标,三个方向送给他五六枪回敬,惨号一声就没了气息。

思贤庙战斗一打响,四分半钟结束。抗联石尔支队缴获了掷弹筒四个,轻机枪四挺,步枪五十六支,子弹两万发。还缴获银圆两坛子,大米白面各八面袋子。

天亮时分,支队长朴石尔把集合在院子里的六七十个俘虏一顿教育,开导他们不要甘心当亡国奴,要支援抗联打鬼子。同时在众人面前,把警察署的俩日本鬼子拉到十字街口,就地枪决。

朴石尔训话的时候,思贤庙的伙房紧急忙活,大院里的伙夫兴高采烈,为抗联烙白面饼,做猪肉炖粉条。

日上三竿,吃饱喝足的抗联石尔支队套上两挂大马车,有说有笑地离开了思贤庙小镇。大车上装着缴获的武器弹药,还装着从伪自卫团和伪警察署那些混子狗子身上扒下来的服装。两辆大马车大摇大摆走上了砂石铺设的官道。向西,再向西,直奔松嫩大平原的腹地而去。

 

 

冯乐镇突遭袭击

 

抗联石尔支队竟然大摇大摆坐着马车穿村过镇,日伪当局说什么也不会想到。就连支队队员们也不会想到,队长朴石尔会带领他们正大光明地奔驰在沙石公路上。

朴石尔对大家说:“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们看看,多好的掷弹筒,多好的轻机枪,银圆、子弹、粮食。你说不用大马车,咱们怎么带走。在小兴安岭里做梦也得不到这些好嚼果,咱们能把好东西白扔了吗?”

迟福龙说:“哪能随便扔了呢那不就白瞎了吗?

朴石尔说:“估计这一头晌,思贤庙被咱们连根端掉的消息,传遍四面八方了。滨江省的鬼子从西边来,兴安省的鬼子从东边来,肯定得在思贤庙周围拉上大网搜捕。三五十里方圆,都没好。你说咱们不架上马车,行吗?”

张大波说:“咱们朴队长,高明的人。人家那是奉天人,大城市人,张学良办的大学里喝过墨水的人。”

李木:“咱们这一头晌大马车一气跑出去百八十里,早跳出敌人的围剿圈了。

三十个人,一车黑制服,假冒警察,另一车黄军装,假冒满洲国军。拉荒走也好,过大土围子也好,明刀明枪,一路上还真没人敢阻拦。支队在一个名叫前半拉城子的村屯住了一夜,号下了大地主康金贵家的大院子。接着又西行一天,在霍家窝棚屯西边的大牛棚住了一夜。

说话之间太阳刚刚一杆子高,两辆马车来到了冯乐镇。镇口,土墙子半人高,但是煞有介事地排列两个刺弦磙子,俩刺弦磙子之间留下只能走一个人的道口。俩哨兵,中国人,刺刀,大盖枪,面孔冷冷的,尽管那面孔精瘦精瘦比妖精还瘦。别看伪军哨兵跟个摆设似的,哨兵背后的土炮楼子上,却架着机关枪,站着俩正规日本兵。

朴队长看着离镇口还有三四百米,就让全体战士下车,排列两条纵队。老朴喊着口令,“一二一,一二一!”先黑后黄两块队伍,加上随后跟进的两辆大马车,每个车上还亮出轻机枪,卧着机枪手。站岗的哨兵一看,问都没问,赶紧持枪敬礼,挪开俩刺弦磙子腾个扇面,让石尔支队通过。冯乐镇口炮楼上的日本兵看着,以为下面的伪军哨兵都问讯明白了,他们看着也就看着,管都没管。隔三差五的,总有兵警路过冯乐镇,或者是从北向南往肇州街里去的,或者是从西向东往肇东城去的。

进了冯乐镇,小镇也是一个十字街。不比思贤庙繁华。

迟福龙在大街上拽了拽队长朴石尔的衣角,悄悄问:“咱是路过呢,还是砸吧砸吧呢?”

朴石尔说:“要路过倒是捋顺调阳,可那也不是咱们支队的脾气啊。我看,先找个大馆子,吃着歇着踅摸着,把风水看明白了,晚上就热闹热闹。”

十字街的东边路侧,坐北朝南,一个大院落,老字号“盛吉好”,前头的门脸是大原木搭建的牌楼,挂八个红彤彤大幌。八个幌的饭馆子,意思是你点啥菜能做啥菜。

“盛吉好”老板崔武看见一队人马进了大院,连忙迎了出来。朴石尔摸了摸胸前的第二个纽扣,崔武看见,一愣,连忙也摸了摸大褂上的第二个布纽扣。朴石尔摘下大盖帽用手指弹了弹灰尘,崔武也连忙摘下礼帽用手指弹了弹灰尘。这是抗联地下交通站在紧急情况下使用的接头暗号。朴石尔用朝鲜话嘟囔了几句,崔武也用朝鲜话嘟囔了几句。

朴石尔回头对人马说:“找三个大桌,你们坐下。派俩哨兵,看着大车。”然后使个眼色,对崔武说:“点菜,走菜,我们还有公务呢。”

崔武连忙喊伙计给摆桌,上茶,又把朴石尔让到里屋帐房。俩人唠起来,原来都是海伦县老乡。朴石尔说:“我小时候家在海伦的大北边,通泉屯子,后来搬到大西边,崔连仲屯。”

崔武说:“崔连仲屯?我姑姑现在还在那屯住呢,我老家伦河的。”

崔武悄声说道:“大前天,巴彦县那边的思贤庙,是你们弄的吧。滨江省里来了紧急通令,严加盘查流窜红匪。都以为咱们部队只能钻苞米地高粱地呢,谁想到你们是明火执仗,架着大车,跑着大路,真是尿性啊。

朴石尔说:“两坛子银圆,你留下一个半,给山里琢磨过冬的棉花布匹,想法送到铁力跟前的透笼山里。另外,我们得在镇子上闹闹,你说说情况吧。”

崔武说:“镇子里,没有多少日本人,警察署号称五六十人,也不足性。有个小银行,日本人管着。”

朴石尔说:“那就晚上解决了吧。”

崔武说:“你们大啦呼哧进了我的店铺,全镇都看见了。咱这个交通站建立到现在,没暴露,不容易。这么遭吧,吃饱喝足,你们从北门出镇子,半夜再摸进来。”

朴石尔点点头。

崔武说:“我弄三十套便装,一会出去你们带上。打仗就穿便装吧。

这天(913日)零点三十分,冯乐镇枪炮轰鸣,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击毙伪军三人,日本教官一名,击伤伪军两人,俘虏伪警察十七人,缴获小银行现金八万元,鸦片两千包,步枪二十七支,步枪子弹三千发,手枪四支及手枪子弹两百发。

崔武的“盛吉好”酒店,大门也挨了两颗手榴弹,他还用白绷带把左胳臂包扎得饭碗粗,没事似的躲过后来的日军大搜捕,继续为抗联潜伏。

黎明时分石尔支队迅速转移,驾驭四辆马车,先向北,再向西,没了踪影。于13日七点半他们占领了冯乐镇东南约八里地的榆树屯部落,对被俘虏的伪警察进行教育,然后将他们释放。

 

 

宋站镇遭遇挫折

 

五天以后,918日,是“九一八事变”九周年,朴石尔带领支队进入肇东县境,要打个漂亮仗洗雪国耻。他们选择了宋站警察署。四挺机枪从四个方向打得伪警察署魂飞魄散,眼看就要拿下。由于七八九三个月在大平原上,抗联派出多股精悍小队把地面搅动得风起云涌,滨江省、兴安西省、兴安南省、龙江省联合行动,积聚日伪军机动快速反应部队,配备了战马、汽车、摩托车、装甲车。

虽说宋站是中东铁路上的一个小火车站,但是铁路把北面的安达和南面的肇东连接得紧密。所以在宋站刚刚打响不到半小时,铁路、公路日军伪军反应急速,从安达、肇东、昌五、兰西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大批日伪军赶到。

抗联石尔支队突然被大批日伪军包围,朴石尔才感到攻打铁路线上的宋站是一次失误。宋站一马平川,突围不易。朴石尔带领十四人,四挺轻机枪和两个掷弹筒开道,从东向西拼杀,往肇州方向运动。副队长迟福龙带领十四人,也是四挺轻机枪和两个掷弹筒开道,从西往东向庆城(现在的庆安县)转移。

打冯乐镇缴获的八万大洋沉甸甸地绑一匹战马的驮子上,张大波牵着这匹马。他一看大事不好,跟着朴石尔跑到大草房屯、毛官甸屯,就故意掉队了。趁着日伪大部队向西追击抗联,他拼命向北骑马狂奔,跑到百里外的连家围子,已经傍晚。大垦荒户连大掌柜的,见到单人单马,还使劲拍打围子的大门,就放了进来。张大波拱拱手,先把一百现大洋哗朗朗,送给连大掌柜。说道:“山不转水转,给个方便,别的,别打听,住一宿,我就走。”第二天,张大波打扮得溜光水滑,雇一台马车,又雇一老一少俩娘儿们跟车,假装走亲戚,向北再向北,到了安达县城。转乘火车,跑哈尔滨,然后又跑到新京(长春)躲了起来。

 

 

肇源街两度血战

 

转眼之间,初冬十月。经过二十多天的隐蔽、休整、集聚,石尔支队在松花江边一个名叫靠山湖的小岛屿上,多少恢复了一点元气。支队吸收了一些自愿参军的猎人、渔人。朴石尔花光了余下的大洋,为全队二十三个战士添置了棉衣、棉裤、羊皮筒子和牛皮乌拉鞋。

不久,抗联地下联络员送来紧急命令,要在几天后袭击重镇肇源街。原来是迟福龙副队长带领残兵突围,打进小兴安岭西麓,在铁力老金沟抗联大本营向首长汇报了行动。首长果断下令,由迟福龙十三个石尔支队员做向导,派出一百来名精干骑兵,直插平原,给妄自尊大洋洋自得的敌人杀一个回马枪。

这一百二十多个勇士,乔装打扮成日军伪军,从小兴安岭西麓的铁力出发,途经庆安、绥化,渡呼兰河,跨越中东路,于104日,到达肇州县的李道德屯(现在肇州县托古乡大沟村境内)。李道德屯已经是抗联在平原展开斗争的秘密营地了,挖了个大地窨子,地下党就在那里跟四周村屯的抗日组织秘密碰头。两年前派到平原上的抗联干部,已经发动周围百里方圆许多乡村成立了抗日救国会。

朴石尔带领支队连续四天,夜行昼伏,经由岔格岱屯、王大酒篓窝棚、豆芽岗子、孟克里屯,最后在106日凌晨,来到距离肇源城二十里的敖木台。这时迟福龙当向导的一百多骑兵也进入了敖木台。当地有土匪转变的民众抗日武装,号称“三岔口”的六十来人,也来响应。

敖木台距离肇源街不到二十里。清晨,一百八十多个抗日战士向肇源街进击。可惜天不作美,忽降大雨,道路泥泞,使进击速度放慢。天亮时分,战斗打响。日军调集了肇源、肇州肇东以及哈尔滨临近三的部队,三面包围抗联,渐渐把抗联从肇源街边,渐渐又压缩在敖木台附近的庄稼地和坟地里。

朴石尔、迟福龙与重新汇合的支队埋伏在坟岗子上,四个掷弹筒嗵嗵地轰击,一打一团烟,烟雾里断胳臂断腿乱飞,让鬼子哭爹喊妈。八挺轻机枪哒哒哒,弹弹咬肉,压得日伪军抬不起头来。抗联骑兵趁机发起冲锋,马刀砍瓜一样,日伪军脑袋叽里咕噜遍地打滚。

日伪军三千人马,其中日军二百士兵葬身战场,伪军伤亡四百,而抗联牺牲六十多名战士。尤其在坟地里掩护大部队突围的石尔支队阵亡大半,只剩十六人被当地渔民划船渡过松花江脱险。朴石尔、迟福龙最后压阵,一人一挺轻机枪,左右开弓横扫。他俩看着支队的船只已经过了江心,才放下心来。

天空飘拂的细雨忽然转成细碎雪花,雨夹雪使敖木台大地一片白茫茫。日军大部队已经尾随抗联骑兵,坐上卡车跟着追击。坟地外围只剩下几百伪军,心惊胆战,瑟瑟地抱着枪忍受雨雪,无心再去冒险。枪声渐渐稀落。伪军营长着急建功,逼迫伪军再度发起冲锋。朴石尔、迟福龙趴在东西两个坟堆上,屏住呼吸,等待敌人靠近。

能听见敌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了,雨雪纷飞的白线条缝隙中,能看见躬腰虾米一样伪军士兵的哭丧脸了。走近三十多米的时候,朴石尔对迟福龙喊一声“打”,迟福龙对朴石尔回一声“打”,两挺机枪开始扫射,把日伪军打倒一片。坟地周围宁静了,没枪声了,只听见三声五声哭唧赖尿。“妈呀,我的小腿碎乎啦,救救我呀。”“唉吆,呦,哎吁哟。”

朴石尔说:“走吧,他们不会再追了。”俩人猫着腰,向江边跑去,突然噗嗵噗嗵,俩人没影了。

第二天敌人在敖木台坟地和庄稼地打扫战场,把抗联士兵遗体一律斩首,用六十多个木头笼子悬挂在城墙上示众。滨江省的日伪报纸大肆鼓吹胜利。十来天之后,肇源街的日伪机关在118日召开祝捷大会。会后,晚间,大摆宴席。

朴石尔和迟福龙在十天前敖木台坟地大战中撤离战场的时候,噗嗵噗嗵,掉进了深有三米的狼窟窿,狼窝。幸亏那时战场上枪炮轰隆,把一群狼吓得没敢回窝。俩大汉跌进狼窝,当时是跌昏了。昏了多长时间,他俩不知道。日伪士兵打扫战场,也没发现他俩。等到他俩过后醒来,爬出狼窝,只觉得浑身出奇地刺痒。惨淡的月牙,在天上给两个又饥又渴又冷又刺痒的亡命人指路,他俩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来到一个小渔窝棚。

天还没亮,渔人摇着小船,把他俩送过松花江。俩人跋涉十多里沼泽苇塘,来到后长脖子屯,跟石尔支队十六人汇合。大家发现,昏昏沉沉大睡的朴石尔和迟福龙太吓人了,棉衣棉裤和头发上爬满了虱子、跳蚤、草爬子,狼毛、茅草、鸟绒也粘了可身。大家扒光他们的衣裳,大锅烧水,把里外衣裳咕嘟咕嘟煮了两袋烟工夫。把队长和副队长的头发都用快刀刮个溜光。就是这样,朴石尔和迟福龙仍旧刺痒了四五天。

就在肇源街敌伪大白天举行庆祝大会的这天,抗联八十多骑兵,进入肇源街西北二十来里的一本堂村集聚,准备半夜攻击。石尔支队则从肇源街西南方向,越过松花江南岸沼泽,越过松花江,从四方滩急速向肇源街靠拢。

敌人吹嘘三肇的抗联已经消灭干净,大吃二喝,毫无戒备。半夜,即将进攻的前两分钟,城外抗日民众在地下党组织下,把电线杆子锯断,使肇源同外界的联络中断。城里,有三十多个内应,胳膊上扎白手巾,分别为抗联当向导,布置敌伪要害部门附近。一阵马蹄踏踏声音,一阵枪炮轰鸣,抗联的骑兵和步兵疾驰入城,把醉酒的日伪官兵杀个措手不及。

据史料记载:抗联焚毁了伪警察署及仓库,散发了大批传单,击毙警务股长等九名日本人,击伤日本人两名(之后仍旧不治身亡),俘虏日伪军三名;缴获步枪二百七十一支,步枪子弹三万发,手枪子弹六百发,战马五十匹,卡车两辆,军大衣三十八件,冬服九十五件,鸦片七万包,现金一万三千元,高粱四十吨,苞米五吨,大豆一百二十九吨,大车十辆。一座汽油大罐被炸毁。监狱二十九名“抗日人士”被释放。

119日早晨,抗联在肇源街召开群众大会,群众抗日爱国情绪高涨,当场有许多青年报名参加抗联。突然之间,三肇抗日部队就拥有骑兵一百四十多人、步兵两百多人。石尔支队也立即补充兵员,仍旧三十人编制,每人一长枪俩短枪,五人中间配备一挺机关枪。下午两点多钟,抗联队伍高唱战歌,撤离肇源县城,向东北方向转移。

“朔风怒吼,大雪飞扬, 征马踟蹰,冷气侵入夜难眠。 火烤前胸暖,风吹背后寒。 壮士们!精诚奋发横扫嫩江原。 伟志兮!何能消减,全民族,各阶级,团结起,夺回我河山。”这悲壮的歌声,在平原大地上回荡,早冬的金黄芦苇翻涌着白色芦花,冰雪呼啸,万里肃穆。这嘹亮的歌声响彻松花江嫩江大平原,给受苦受难的亡国奴点燃起迎接光复的希望。

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的今天,人们对抗联“平原开花行动”的英雄壮举,仍旧追缅崇敬。

敌伪档案里,有一份县警察署给省警察厅的报告,报告里说,三肇抗联的活动“最为频繁,彼等善于忽聚忽散,纵横奔驰于游击区”“居然敢袭击县城”惊呼:“匪势日益猖獗。”

另有一块日本人建立的石碑,上面记载了抗联攻打肇源街被击毙的日本人详细名单。抗战胜利后,被当地一个农民从焚毁的日本忠魂塔上搬运到家,垫了马槽子。上世纪九十年代,被文物部门发现。那块石碑的阴面,记载了一大串名字。

他们是:滨江省事务官东荣作(日本福井县人)事务官伊藤泰一郎(奈川县人)警正田中武夫(福冈县人)后郭尔罗斯旗警佐梨木靖司(新泻县人)警佐高野敏三(静冈县人)警尉补高冈清(京都市人)后郭旗属官佐藤政胜(熊本县人)技士前原一勇(福冈县人)兴农合作社司事西山行人(熊本县人)铁道警护队护监工藤佑藏(山形县人)省理事官渡边政雄君(福岛县人)共计十一人。

 

 

尾声

 

抗联石尔支队于1941214日在伪滨江省兰西县境内被包围副队长迟福龙等五十名战士全部在战斗中殉国,队长朴石尔重伤被捕。他牺牲于哈尔滨日本宪兵队监狱中,时年四十岁。

朴石尔牺牲前,率领石尔支队把抗联的“平原开花行动”推向了极致,大小战斗连绵起伏,日伪军闻风丧胆。

石尔支队辗转拼杀的战况战绩并时间表如下:

119日,石尔支队三十人袭击郭尔罗斯后旗头台村。击毙一个日本警佐和三个伪村公所汉奸,把敌人囤积准备上缴的粮食三万斤分发给全村民众。

1111日早上,石尔支队组织了八十人,袭击郭尔罗斯后旗古龙站。解除十三名伪警察武装,遣散回家。

1111日下午,三千名日伪军从哈尔滨方向追赶抗联大部队。石尔支队在杨伯同窝堡的丘陵地带进行狙击,掩护大部队转移,牺牲六名勇士。朴石尔率领其余队员在肇源县东北部通过了松花江,到了泰来县界时才甩掉追踪的敌人。

1115日到20日,朴石尔带领战士转战泰来五棵树一带,连续袭击了几个村公所和日本一个开拓团,烧毁了敌人的营房、仓库、拖拉机,缴获了一部分枪支弹药。   

1116日晚,朴石尔率六十人(其中“青山好”民众反日武装三十七人),袭击了肇州县托古村击毙日本人一名,伪警察三名。烧毁了村公所及警察分驻所,缴获步枪三支、子弹二十发、马四十匹。

127日,石尔支队连同三个地方民众反日武装八十人,袭击肇州县启明村。

1211日,石尔支队人连同地方民众反日武装一百八十人,袭击郭尔罗斯后旗大官村,摧毁日伪基层组织。

1221日,石尔支队组织反日武装两百人,袭击安达县兴亚农场。

1224日,石尔支队率一百余人,袭击了安达县杏树岗敌营,日伪军六十人溃逃。召开群众大会,朴石尔亲自讲演,宣传抗日主张。烧毁了伪村公所和敌营,吓得周围五十里的敌军纷纷逃窜 

194012月末,日伪军警讨伐队在肇东县任家围子附近,将石尔支队包围。抗联损失很大,原本发展到一百六十人的队伍下降到七十多人。朴石尔指挥战士分散突围,一部分队员突围后撤往海拉尔以东地区。   

194112日,石尔支队三十多人在伪北安省庆城县万来号屯与日军今村讨伐队发生激战,打死日军一人,抗联有六人牺牲。  

日伪军大力围剿石尔支队,于1941214日在伪滨江省兰西县内,石尔支队全军壮烈牺牲

此后,日伪疯狂镇压三肇抗日民众,抗联遭到了伪滨江省和伪龙江省日军伪军的包围。从194012月到19413月,中共龙江工作委员会、“三肇”地区工作委员会及所属的九个救国会遭到严重破坏,中共地下党员、抗联战士、爱国人士及无辜群众三百余人被逮捕杀害。伪满当局特设的所谓“治安工作指导部”,在长达四个月的白色恐怖里,先后枪杀抗日武装人员七百三十多人,集体枪杀居民四十二人,并将十九名居民用铁丝穿在一起投入冰窟东北抗日联军重要干部七十三人被处死。

茫茫黑土,凛凛寒风,长达七个月之久的“平原开花行动”,抗联英雄们奋战、流血、牺牲,彪炳着中华民族大义赴难视死如归的精神。至今,三肇大地、松嫩平原仍旧传扬英雄们的传说。

笔者有诗记曰:

燕草秦桑天苍黄,壮士赴血不思乡。

安得遗志化巨戟,铁马冰河擎艳阳。

我兮抗联断肠子,春风秋泪绵绵长。

何事夜半不成寐,一思一念涌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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