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味道||姜海霞

母亲的味道

姜海霞

每次梦见母亲，都是她五十多岁时的样子 ，一头过耳的短发，耳后两侧的头发用拤针别着，穿着在世时，常穿的那套行头 ，一件褪了色的偏襟儿棉袄，一条略带褶皱的青色裤子，整体看来干净利索。还有她腿脚不好，走起路来有些蹒跚……特别是她身上那股独有的味道，即便是醒来后，也久久都不散去。用我儿时的话说，那是浓浓的“妈妈味儿”，因为只有在母亲身上，我才会闻到这种特殊、耐闻的气味儿！

我是母亲最小的孩子，用东北老话，我就是“老丫儿”。当然，“老闺女”这个头衔非我莫属，不光爸爸妈妈喜欢这样称呼我，连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们，也都亲切地称呼我 “老闺女”，因此与身上的姐姐和哥哥们相对比，我的童年，到处充满了关爱与呵护！

母亲36岁时生下了我，据母亲回忆，当时家里已经有五个孩子了，姐姐最大，她身下连续四个哥哥，如果我再是个男孩，无疑会给原本不富裕的家庭，又增加了不小的负担。

于是父亲便打趣地和母亲说 “如果生个女孩，我就买100个鸡蛋给你补身子，要还是个男孩……”父亲没说下去，但是很明显他不希望母亲再生男孩了。

也许老天爷真的想给孤单的姐姐找个伴儿，在腊月的一个凌晨，随着一阵啼哭声，母亲如愿以偿地生下了一个小女孩，那就是我，一个早产儿，脑袋如同鹅蛋大小，生命垂危。不管怎样都是一条生命，必须留住她。于是在全家人的祈祷中，在母亲和姐姐多日的精心照料下，我终于度过了鬼门关，坚强地活了下来！

然而，因为早产儿先天性营养不良，自幼的我都是体弱多病，为此母亲放弃了地里的农活，一边照顾柔弱的我，一边料理家务。而我则每天像“粘年糕”似的跟在母亲身后，深深地被她身上那股诱人的“妈妈味儿”所吸引，甚至一会儿看不到母亲，就开始顺着“妈妈味儿”四处寻找。

记得我上小学时的一天，还没进屋，就习惯性开始喊妈的我，被院子里的寂静惊呆了，因为每次喊一声“妈”，母亲即便是不回答，为了让我放心，她也会把头探出来看我一眼。可是这次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应答，更不见母亲的身影，以为出了什么事，把我吓坏了……

我赶紧放下书包，四处寻找，仓房、园子、左邻右舍都找遍了，也不见母亲的踪影。于是我急得开始大哭起来。

这时，在仓房里忙着切鸭食的奶奶，听到我的哭声，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跑了出来，她安慰说：“老孙女儿，别哭了，你姥姥去世了，你爸骑自行车驮着你妈一大早就去七家子了！”

这是我出生后，母亲第一次丢下我出那么远的门儿。

第二天下午，父亲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先回来了，他告诉我们，母亲得给姥姥烧完头七才能回来。“还得七天啊？”我不耐烦地询问着父亲，这七天的时间，对我来说仿佛就是七年，我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该怎么度过这七天！

自那日起，思母心切的我，每天掰着指头算日子，盼着母亲快点回来，希望七天后放学，一进院儿，就能看见母亲的身影。

终于盼到母亲回归的日子，我像往常一样刚走进院子，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母女连心的缘故，我竟然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妈妈味儿”，“难道母亲真的回来了？”我暗自高兴，激动地推开门，只见母亲坐在灶坑旁的小板凳上，正烧火做饭呢！不过她满脸忧伤，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锅底下燃烧的火苗，又红又肿……

此时此刻，我原本异常兴奋的心情，一下子被母亲凝重的表情浇灭了。 这几天，我曾多次联想着，见到母亲的那一刻，我会情不自禁地扑进她的怀里撒撒娇，告诉母亲我有多么多么地想她。

可是现在却事与愿违，因为母亲脸上的忧伤，足可以让我心疼得要命，让我不忍心，再去触动她内心深处的痛楚。甚至那一顿晚饭，大家围坐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而是都低着头，一声不响地吃着碗里的饭，然后离开桌子，各干各的事儿去了。 因为当时我的岁数太小了，根本体会不到母亲失去亲人的痛苦，只希望母亲快一点好起来，开心一点，让我们全家人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她脸上的微笑！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守在母亲身边，想让自己的存在让母亲高兴起来，毕竟我是她的老闺女——“心头肉”。终于到了焐被睡觉的时候，本以为母亲会独自疗伤，自己盖一床被，谁知她却一如既往地把我搂进了被窝儿，不知道是过分的思念，还是心疼母亲，我竟然委屈地，把头插在她的怀里，嘤嘤地小声哭起来……母亲告诉我，以后她再也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独自出远门儿。 那一夜，我躺在母亲的怀里，闻着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妈妈味儿”，心里异常的踏实，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因为母亲是家里的主妇，既要侍奉年迈的爷爷奶奶，又要照顾我们姐弟六个的吃喝拉撒，所以，自从姥姥去世后，没有特殊原因，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家一步。

在母亲的陪伴下，闻着“妈妈味儿”渐渐长大的我，顺利地完成了小学课程，开始每天骑着自行车，往返十多公里的路程去镇里读中学。原本一直体弱多病的我，在天天骑自行车的锻炼下，体质不知不觉中也好了起来，甚至整个冬天都不感冒一次。即便是中学生了，可每天一进家门儿，第一件事还是喊“妈”。

母亲第二次离家，是我上初二那年的春季，住在县城内的我四舅因病去世。那是母亲自结婚以来，最长的一次住娘家，足足得有十多天。我只记得每次放学回家，心里都有一种落空的感觉，特别是漫长的夜晚，闻不到“妈妈味儿”的我，更是彻夜难眠。那段盼着母亲早日回家的日子，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由最初的迫切不安，到最后的疲惫不堪，让我的精神和心灵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煎熬，仿佛没有母亲的陪伴，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阳光……

终于，在我日思夜想的期盼中，母亲回来了，这次又是满脸沧桑，只是比上次姥姥去世时，脸色好看了一些。

母亲见我回来，先是嘘寒问暖了一阵子，随后解开放在身边的九寸兜，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拽出一件橘黄色的毛衣，贴着我的上身比量了一下说 “老闺女，妈给你买了一件毛衣好看吗？”没有任何准备的我小心脏一下子兴奋到了嗓子眼儿 :“妈，太好看了，这是给我买的？真的吗？”母亲见我惊呆的目光，微笑着点点头 :“嗯嗯，是你的，妈特意给你买的，我老闺女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件像样儿的毛衣呢！”

母亲一边帮我穿毛衣，一边打量着镜中那个笑得像花一样的我，自豪地说 :“我老闺女就是比妈好看，等以后啊肯定会找个好婆家！”当时已经懂事的我，害羞地扑进母亲怀里： “妈，我不嫁人，我要陪你一辈子！”继而那股熟悉的“妈妈味儿”又一次深深地沁入到了我的心肺……而那件橘黄色的毛衣，一直陪伴着我，度过了好几个寒冷的冬天！

后来我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由于离家太远，乡下的学生都要寄宿在学校。开学的前一天，母亲为我准备好洗漱日用品，并且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我，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为了省钱饿着肚子学习……

去学校报到那一天， 父亲推着自行车驮着行李，我紧跟其后。母亲则帮我拎着兜子，眼含泪花恋恋不舍地跟随着我们，一直把我们出村口。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离开母亲去异地求学。

后来我高考失意，落榜后又重新回到了母亲的身边，那一年我二十三岁，虽然老大不小了，但我依然像个孩子，整日黏在母亲身边，有事没事时就伏在她的肩上，闻一闻能沁入人心肺的“妈妈味儿”！

再后来我嫁人了，自己也做了母亲，儿子和我当初一样的黏人，他也常常趴在我的肩头，闻我身上的味道 “妈妈，你身上有一种味道，很好闻的！”

是啊，每位母亲身上都有一种只属于自己孩子的味道，那就是“妈妈味儿”，不管你年龄有多大，住的地方有多远，那股熟悉且诱人的“妈妈味儿”永远都渗透着你的心肺，伴随着你在生命的长河中，一路慢慢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