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自留地
王克举
捞鱼
晨雾散开,太阳升起
光点追随浪花流淌
我站在水中,抄网埋伏水面之上
等待傻乎乎游到身边的小鱼
一群鱼正围绕脚踝
它们嬉戏,吻上我的皮肤
痒痒的,突然觉得它们
把我当成了可一起玩耍的朋友
这是一天之中最美好的时光
这些鱼让我放下手中的网
只用双手把它们一条条捧起
再从指缝随水漏下去
那么多牛哭了
一大早,牛群就被
赶了出去,只留下那头老牛
它拖着羸弱的身体一步一步
慢慢挪出圈舍,最后倒在
生产队大院的南墙根下
走完它任劳任怨的一生
在那里,每一户都分得了肉
晚归的牛群经过
猛然收住蹄子
一头公牛嗅着地上的血迹
发出壮硕的哀嚎,之后
所有的牛都跟着嚎了起来
悲愤的角把墙撞出一个豁口
这个时候,母亲正往灶膛添火
每家每户都飘满肉香
春天的腮腺炎
那盆迎春悄悄撕开夜晚
窗外的风是暖的
春天,我被腮腺炎放倒在炕上
喜欢滚动寻找碰撞的玻璃球
拥在罐头瓶中,昏昏欲睡
母亲守着我,过一会儿
就伸出手摸摸我的额头
我眼睁睁地看着两个苹果
就在我枕边,是母亲
用五个鸡蛋换来的,每一个
都被我摸得光滑铮亮
而我吃不下一口
我的身体,已承受不住
无论多么好的东西
我一次次拿起
又放下
知天命之年
这没什么不好
将牡丹鹦鹉举在手指上
看它梳理羽毛
四周散落安详的光
坐在一盆帝王妃兰花前
神情专注,被一茎花蕊牵动
不再嗔怪,不再横眉冷对什么
走在人群中只剩下平和
没事的时候,把鱼竿抛出
像潇洒地抛出烦恼
钓上来的从来都不是鱼
还有一片小园需要我
除草、浇水、捉虫
天空静谧,阳光柔和
我拥有那么多美妙的时刻
年过半百,一辈子就这样了
真的,没什么不好
桑葚熟了
在江湾,在空旷的荒野
一棵树站在尘土的路边
站成迎接的姿势,却
被几辆自行车一溜烟错过
枝叶间隐现的果实
眼睛般忽闪,让我停了下来,
只一眼就认出了它:桑树
原来它是这样其貌不扬
小时候吃的桑葚,或许不是
父亲从这棵树上摘下的
但父爱在舌尖上不期而遇
远在隔世,近在眼前
母亲的自留地
地头上,蟋蟀的鸣叫
持久而热烈,母亲比谁
都珍惜这一亩四分地,那是
父亲一锹一镐刨出来的
每年,母亲都会种下
倭瓜,豆角,土豆等果蔬
顺便也在地头撒下几把花籽
给那块地镶一道花边
走在回家的路上,柳条筐
挎在母亲的臂弯里,筐里的
倭瓜留有她用指甲掐过的痕迹
还有一朵花,在她头上靓着
归乡
归乡的路上
沟里的芦苇深陷雪中
籽粒飞落,它们的
穗头如此轻飘
在风中跟蒲草一起摇曳
一个频频点头
一个不停地挥棒
好像为它们的坚持互相致敬
它们从未逃离故土片刻
那些雪鸟在我接近时
就向前飞出一段
这些为冬天而来的鸟啊
曾给我的童年带来多少乐趣
鸡鸣、犬吠、人声已闻
刚刚走到村口,不知
谁家的小狗向我飞跑过来
我刚要表示亲近,它
相见不相识地朝我狂吠
仿佛我是一个外人
江湾里的一条沟子
江湾里有一条沟子
父亲就是从那里背回来
砌墙的塔头,垫靰鞡的草
今天沟子四周已被庄稼占领
无路可退的塔头躲进沟里
江水漫过黑黢黢的头颅
一簇簇缨子在水面挣扎,晃动
空中鸥鸟盘桓,隔一会儿
就尖叫一声,用不了几天
那些拥挤在沟里的塔头
就会被上涨的江水淹没
但它们不会死去
等到来年春天还会发出新芽
像极了倔强的父亲
他们都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