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透的记忆
赵艳玲
去年夏天,难得一日的闲,便与几位友人相邀,去松花江边野餐。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天却突降大雨。火一样的热情就被这大雨浇灭了。这大雨也冲开了我的记忆,把我带回到三十年前。
那是一九八四年,当时我高考落榜后,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见人。那时刚刚包产到户,我家承包了松花江边的一块大荒地。那种江湾地土质肥沃,只是因洪水无常,当时只能种生长期短而且成熟早的小麦和黄麻。
农历六月份正是小麦和黄麻收割的季节,爸爸想让我这个五谷不分的人跟他们一起去江湾体验一下生活。一同去的还有哥哥,姐姐,五叔以及几位爸爸请来帮忙的邻居叔叔。
这天一大早,大家就坐着我们家当时最好的交通工具——二马大车出发了。
北方的六月正是雨季,头一天刚下过一场大雨。黄土马路被水浸过后,就像泥潭一样。两匹马吃力地拉着车,可是还是走得缓慢。有时车轮就陷在泥坑里,于是人们便跳下车,在后面用力推。五叔一个不小心,栽倒在泥坑里,弄得满身满脸都是泥。
五叔爬起来甩着手上的泥骂道:“这是什么破路,大侄女好好学,赶明儿个有出息回来修一条好点的路,听说城里的路都是什么柏油的,躺上去打滚都不沾泥。”
我笑笑说:“五叔别急,以后咱们这会有那样的路的。”
越靠近江湾地带路越难走。开始是车载人,后来就是人推车。这时,爸爸说,加把劲,等到了地儿给你们做江水炖江鱼。江水炖江鱼真的那么好吃?我心里在想!
就这样,泥一程,水一程,四十多里的路走了大约一小天,每个人都弄得像个泥人。下午三点多,终于到了目的地。当初为了春种和秋收时能有个落脚地儿,爸爸在这里搭建一所简易的土房作为根据地。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把马拴在一棵木桩上,然后人们忙碌起来,开始准备晚餐。
情绪低落的我没有参与其中,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此时是丰水期,有部分麦田和麻田已经泡在水里。地势稍高一点的地方是成片叫不出名的野花,她们像是约好了似的,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比赛似的盛开着。粉的,白的,黄的,红的,五彩缤纷,采一把捧在手里,那沁人心脾的花香顿时涌遍全身,让我神清气爽,觉得自己就是花仙子。走上一处高岗上,抬眼四望,广袤的平原就像色彩斑斓的天然地毯一直绵延到远方,微风吹过,那绸缎般的颜色宛如伴着音乐翩翩起舞的少女的裙裳,随风荡漾。不远处一条银灰色的带子,缠绕在黄绿之间一直伸向远方。我知道,这便是孕育东北平原之一的母亲河——松花江。此时,我早已把落榜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不顾一切地扑向她的怀抱。
夏日的松花江水波荡漾,虽然不能用浩瀚一词来形容,但至少可以说是宽阔无垠,远远望去,江对岸村庄树木宛如一幅水墨画,隐在缭绕的水雾里。远处的江面上几艘小渔船悠悠地浮在水面上,像一只只栖息的鸭子。江中心,一艘货轮鸣着汽笛沿江而下。近处的一艘小船上有几个渔民正在拉网,网里面活蹦乱跳的鱼儿在西下的阳光照射下,鱼鳞被镀上一层金,变成了一条条小金鱼。西下的太阳同时也把金色的光线斜插在江面上,而江面的甩弯处被芦苇遮挡,水面成深绿色,正如白居易的诗所描述的“半江瑟瑟半江红”。
呼吸着纯净的空气,嗅着天然的花草香味,我忽然感到释怀了,这么富饶的黑土地,美丽的大自然,就连野花和小草都在奋力地生长着,我有什么理由消沉下去呢?
“开饭了——”哥哥的喊声带着一股鱼香味飘进我的耳朵。依依不舍地回到屋里,江水炖江鱼早已摆上餐桌,大人们正在大快朵颐。五叔说:“这鱼就是用江里的水炖的,没有放任何调料。快点造吧。”爸爸也说:“这里没有井,咱们喝水也是江里的水,清凉着呢!”
我迟疑地夹了一块鱼放在嘴里,一股鲜香香透每个细胞,这香香的天然、香的自然、香的纯正,那是我长这么大吃到的最好吃的一顿鱼。
那次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近松花江,当时的一切都深深印在我的记忆中。
三十年来,一直在外忙于生计,不曾探望过这条母亲河。现在终于有了这个想法,可是这场大雨,让我好不失落。
友人看出我的疑虑,打趣说:“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雨过天晴,一条彩虹横贯天空。仿佛为我们出行架起的一座高架桥。一阵忙碌后,我们的车上路了。一路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走过三站便上了江湾路。这条路开始是一段乡间路,平坦的柏油路可以并列行驶两辆车,路江边的庄稼已经有一尺多高,绿油油一眼望不到边,草甸子上,成群的牛羊就像散落在碧绿地毯上的珍珠和玫瑰。一缕青草的香味顺着车窗溜进车里,这味道还是那么熟悉。
车子在这条路上行驶大约十分钟,便爬上一个缓坡,这就是著名的江堤路。这条江堤路是借助原来的坝体修建的。修路时是钢筋打桩,水泥浇灌。迎水坡的坡面是用拳头大的石头和着水泥砌成的,外面还罩着筷子粗的钢网,非常坚固。混凝土路面路宽敞平坦,并排能行驶两辆车。路随江势,九曲十八弯,就像一条长龙盘踞在江北岸,保护着沿江的百姓和土地。每隔一段就有一个泄洪闸,可以减轻洪水对堤坝的压力。泄洪闸的建筑风格也不尽相同。它们就像一个个卫士守护在松花江畔。
背水坡采取公园式建设。沿江的每个村屯都依坝建起了文化休闲广场。为百姓娱乐健身提供了方便。其余地段就载上草皮和风景树。并用矮棵花木拼栽成各种图案。
走上堤坝,就像走进一个艺术长廊,正可谓一处一风景,百米不同天。站在坝顶南望,感觉突然回到当年的情景。野花香味依旧,芦苇翠绿如初,小船悠悠,水鸟啾啾,只是没有成片的麦田和麻田了。
友人告诉我:“坝里的土地都不让耕种了,沿江一带已成为湿地被保护起来。前些年因生态平衡被破坏,许多鸟类都飞走了,这几年又都回来了。你看那。”友人指着远处飞旋的水鸟给我看。只见一群水鸟从这边的岸边飞向远处的苇丛里。这野花,水鸟,芦苇,护堤柳,小渔船,形成一幅灵动的山水画,镶嵌在这片黑土地上。
再转身北望,碧绿田野一望无垠,高压输电线,信号塔巨人一样,一排排地矗立在田野上,各种轿车行驶在平坦的乡间路上,绿树环抱下的小村庄炊烟袅袅,一幅生动的跃进图。
要说三十年前那情景香透我的记忆,那么眼前的一切就会香透我的后半生。
此时, 已快到中午,松花江边已是人山人海。游人们仨一伙俩一串的有说有笑,把所有的开心和幸福都挂在脸上。有的人已经找好地方准备野餐。
我们赶紧找个地方,摆上带来的酒菜,当然缺不了江水炖江渔了,这道菜一定还要比当年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