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失什么||张津友

缺失什么

张津友

张扬十九岁那年高考落榜，背起行囊进了省城。求职路上一波三折，几乎绝望之际，一家机械加工企业给他投来了橄榄枝，进厂当了一名机械操作工。

张扬好一顿激动，信誓旦旦地向郝经理表示，要用自己的辛勤汗水报答他的知遇之恩。从学徒干起，每天第一个进厂，最后一个离厂，两年多光景操作技术已十分娴熟，一跃成为工厂的骨干。这年秋季企业要选五名技术骨干去工业大学进修，报名者二十多人。

选拔现场，企业领导、技术专家等悉数到场，轮到张扬上场了，他一会儿操控机床，一会儿操控电钻，选料、成型、拔丝、抛光、套扣，一整套工序下来，一个个完整的机件瞬间诞生了。程总工程师及众评委手拿卡尺逐一检测，纷纷亮出“全优”的评语牌。张扬成为五人中唯一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学员。一年后张扬成为企业技术攻关组成员之一。

他相信一句古训：“勤能补拙。”一段时间里，他仿佛着了魔，加夜班、查资料、绘图纸、跑工大……，缩短了与出身科班的工程师们理论知识上的差距。一天他乐颠颠敲开了经理办公室，将一沓材料递了过去，郝经理先是一愣，看了他几眼，一低头“机械设备节能增效革新方案”映入眼帘，吸引他认真读起来，边看边不住地点头。许久，他抬起头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了张扬好一会，“这个方案是你搞出来的？”

“是的，也得到了工业大学教授的指点。”

“真能降耗百分之十，增效百分之二十多？”

“是的，已经得到专家的论证。”

张扬的技术革新给企业创造了新的效益，郝经理对他刮目相看。不久张扬获得了市政府授予的“进城务工百佳青年”殊荣，一时间新闻记者纷纷来访，他的事迹、照片上了报刊、电视。在庆祝大会上，郝经理当众宣布，张扬由初级工直接晋级高级工，工资由四千元跃升为八千元，提供科研经费五十万元。“哗……”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张扬出名了，张扬火了。

技术部门经理一职一直空缺，郝经理已在考虑之中了。

半年后的一天，张扬来到经理办公室，将一份辞职报告递了上去，经理先是一惊，摘下眼镜擦了擦戴上又看了一遍，不解地问：“你真的要辞职吗？”

“是的！”张扬果断地回答，

“是我哪方面做得不对？还是？”

“我要创业！”

“创业可不是件简单的事，你有把握吗？不如干几年待成熟后再……”郝经理提醒了一句。

“考虑好了！”

“我刚签了一份机件加工合同，把这批机件加工完你再走。”

张扬却不屑一笑，“你可以另请高明嘛。”

见张扬这样绝情，郝经理叹了口气，说了句：“唉！你缺失一样很宝贵的东西。”

“我缺失什么？”张扬追问了一句，郝经理并没有回答，草草地在辞职报告上面签下“同意”二字。

“我缺失什么呢？”张扬一头雾水，与郝经理不欢而别。在财务科结算工资时，无意中发现另有一张二十人的工资表，他们不是本工厂员工，他们是何人？为何给他们开工资？既然离开这里了，就没必要再打听了，张扬带着疑问步出工厂大门。

几个月后，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张扬与他人合伙的机械加工厂在鞭炮声中隆重开张营业了，靠着他的人脉关系，“进城务工百佳打工青年”的招牌着实火了一把。看见每天大把的钞票鼓了自己的腰包，得意地谋划着未来企业发展前景。可是好日子不到一年，厂家纷纷退货，库房里积压了大量残次品，有限的资金压进去了。张扬连续撤换了两位生产和销售经理，企业还是破产了。

身心俱疲的张扬彻底崩溃了，他又回到打工的起点，一连多日应聘到处碰壁。

他失眠了，过去的事像电影似的在脑海中一一浮现。突然他想起了郝经理说过的那句话：“你缺失一样宝贵的东西。”莫非郝经理看到了我会走到这一步？张扬陷入了沉思。

过了几日，省内一家小报在显要位置发表了“进城打工百佳青年张扬创业遇阻”的新闻，郝经理阅后冒着大雨只身急急地赶到了张扬的企业，正走投无路的张扬，看见被大雨浇得浑身湿漉漉的郝经理伸过来的手，心里很矛盾，这个节骨眼是来看我的笑话？还是？

张扬慢腾腾地将手伸过去，郝经理双手紧紧握住了张扬的右手。“如果你同意，再回我那里，可以享受年金待遇，这些产品重新加工，收益归你。”

啊？张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看见郝经理那坚毅的目光，他承认这是真的。想想自己如此绝情，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

张扬又回到了他熟悉的厂房、车间……

周末，张扬应邀参加郝经理欢送员工吴师傅的晚宴，吴师傅已干满五年准备独立创业，郝经理将自己的一些客户介绍给他，当场拿出二十万元作为启动资金。并催促他说，周一就可离开了。吴师傅忙说“等我将这个月合同订单的机件加工完再走……”张扬越听越感到自己无地自容。

一个月后，经过重新加工张扬的次等机件终于合格出厂了，在答谢晚宴上，郝经理竟意外地说出了自己一段秘密。“十年前我也曾伤害过对我恩重如山的老板，在需要我的时候背离了他，二十名员工因此失业。”

他揉了揉湿润的眼睛，“我每月都给这些人开工资……”

啊？张扬忽然想起了在财务科看到的那份工资表。郝经理也有过……只是早早就醒悟了，可我……

突然，张扬站了起来，深深地向经理鞠了一躬，眼含热泪说：“我知道我缺失最宝贵的是什么了，是做人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