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源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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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
赵艳玲
田立秋是田守本的独生女。她大学读的是农学专业。大学四年中，田立秋跟着导师刻苦钻研，成绩科科优秀。还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田守本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也是水洼村的村书记。他最骄傲的不是自己当了村支书，而是女儿田立秋。逢人就说我家立秋可那啥了，还没毕业，就有好多大公司抢着那啥。年薪一个比一个那啥。我不打算让她这么早就那啥，想让她再接着念书，念研究生，硕士，还有什么博士，啥时候念那啥了再那啥。邻居们理解他这些那啥的意思，也眼巴巴地砸吧着嘴跟着那啥。
三年前，二十四节气中的立秋那天，田立秋背着行李突然回来了。田守本看见女儿那个高兴，可是心里也有点画魂儿。
那啥，这是咋了？怎么好好地回来了？
我想你和妈了，想回来待几天！立秋讨好的笑笑。
那好好的书不那啥，回来干啥？是不是在外面受欺负了？田守本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
没有，爹，我真的想你们了，回来待几天。
我就说嘛，我闺女多那啥，谁敢那啥啊！老田摘下帽子对老伴说：唉！我说，屋里的，快给孩子做点好吃的。立秋的妈妈就忙活起来了。
吃饭时田守本接到乡上的通知，说他们村要来一个大学生村官，还是个女孩，让他明天上午去乡政府迎接。田守本一边喝酒一边说：哎，现在这孩子，考上大学了吧，不在城里那啥，偏偏跑到这兔子不拉屎的穷地方那啥，当什么大学生村官，嗯，好啊。呲溜一口酒，脸上飞起了火烧云。
立秋偷偷瞄了一眼老田，说，嗨，好好的前程不要。爹，你说是不是不可理喻？
谁说的？咋就‘那啥’呢？这是人家孩子有心，没忘本。说着又是呲溜一口酒，然后哼起了二人转小调。
立秋夹起一块排骨放在老田碗里，说我也想一直待在爸妈身边。
那可不行，我闺女那可是那啥，怎么能跟他们比呢。好好念你的书，不许那啥。说着又是一口，一杯酒就没了。
老田领着村委会的王会计和廖村长三个人开着两辆轿车，轰轰烈烈的去乡上接这个村官
出发前，立秋走到老田跟前说，爹，我也想去看看这个村官。
好啊，去那啥一下吧！
立秋高兴地坐上了老田的车。
爹，这大学生村官是男的还是女的？
那啥是个小丫头！
一个女孩子当村官，我总觉得不可思议！
你这孩子，这有啥不可思议的，古代花木兰，穆桂英，现代的刘胡兰，赵一曼等等都是女的，哪点比男的那啥了？
如果我当村官你说我能不能干好？立秋撒娇地搂住老田的脖子说。
你？你可不行，你就消停的给我那啥吧。说着一脚油门，就把后面的车甩得老远。
到了乡政府，老田下了车，立秋也跟着下了车。几个人就向着书记办公室走去。
乡党委书记姓郝，高挑身材，五官端正，一看就是个干事业的主。看到老田一行人进来，连忙起来打招呼。
郝书记，那啥村官还没到呢吧？老田一边坐在沙发上，一边迫不及待地问郝书记。
郝书记看看老田，又看看田立秋。已经到了，在还没有见面之前，我有几句话要和你交代一下。
郝书记，你是不是把一个女孩子放在我们村那啥啊？不过我向你保证，咱们绝不会亏待人家孩子。一个女孩子为了建设新农村人家那啥都不要了，咱们要是那啥那多那啥呀，我们一定支持她的工作。哈。说完又看看王会计和廖村长，这两个人满口答应说那是那是。
你能接受这个事实最好了，不过我还得多说两句，你可千万别找人家麻烦。要大力支持人家工作。她的职务是书记，主抓村里的一切工作。你暂时委屈一下为副书记。
你就那啥吧郝书记，我都这个年纪了，也该让年轻人锻炼锻炼了。
郝书记看看田守本问，想好了？
想好了。虽然这么说，但是还是有一丝不快从眉宇间一闪而过。
郝书记向着田立秋摆摆手：小田你过来。
老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郝书记，那啥你认识我闺女？
是啊，这就是新来的大学生村官。郝书记看看立秋，神秘地笑笑。
老田当时就傻在那了。
立秋赶紧过来，搂住老田的胳膊亲昵地叫一声“爹”。
老半天老田才反应过来，他指着立秋瞪着眼睛看了好半天。你…你…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一甩袖子冲出了书记办公室，开着车一溜烟儿回去了。
立秋有点过意不去，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子，叫一声郝书记。
没关系，这在我意料之中的，回去好好跟他谈谈。郝书记安慰着立秋，转向王会计和廖村长，你们俩把立秋带回去吧！
这两个刚才被石化的人才反应过来，好的郝书记，我们也会做田书记工作的。
立秋坐上王会计的车回去了。
还没有进家门，立秋就听到老田的骂声。人家的孩子越长越那啥，这可倒好，越长越那啥了。大江大河你不去闯，偏偏回到这巴掌大的地方来翻土坷垃，这是想气死老子啊！
他爹，别生气了，孩子大了，你就由她去吧。
都是你养的好闺女，我这么多年省吃俭用的就是想让他那啥，她可倒好，来个先斩后奏。招呼也不打就那啥了！老田眼睛都是红的了。
立秋在外面站了一会，她想躲是躲不过了，必需的面对，给爹一个交代。
悄悄地走到门口，开了门，一团东西就飞了过来，正好打在立秋的脸上。立秋赶紧抓住，原来是一条毛巾。
立秋拿起毛巾， 走到老田面前，扑通就跪下了。爹，您就别生气了，我之所以没和你打招呼就是怕您不同意，我知道这么多年您为了供我上大学不容易，可是你也跟我说过，要改变咱们这穷地方就得靠有文化的人。可是咱们村的孩子有几个读大学的？所以我想还是我回来帮助乡亲们甩掉穷帽子吧。
你是观音菩萨呀？观音菩萨也管不了这么宽啊？再说了，就这烂泥塘的那啥，你还能鼓捣出金豆子来？
烂泥塘咋了，你不是说这土坷垃里能长出金子吗？
你看看咱们屯，年轻人都走出去了，要是能长出那啥谁还那啥啊？咳咳咳，你这是要气死我呀！
要是我种就能长出金子来！
你……你要是能种出金子来我把姓那啥倒着写。
我要是种不出金子来 ，我也把田字倒着写。
田守本沉默一会又说：你就真打算在这里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上一辈子？
爸，你看看你们这么多年种地都是老样子，从没有改变种田的方法和模式，所以咱们的日子，就是过不起来，我想……
你想个屁，我们种一辈子都没有把这地种那啥了，就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还能种出花来？
爸 ，我学的是农学，我会种好的，不出几年咱们这就会变样的？
变你个头啊，你是不是不走了？
我决定了的不会改的。
那好，我也决定了，你赶紧从这个家里搬出去，我没有你这样的闺女。
他爹，你看你，这是干啥，有话咋就不能好好说。孩子既然回来了，就让他试试呗！立秋妈舍不得女儿，流着泪劝说着老伴。
谁说都没用，今天就搬走。你不走我就走。说着一摔门走了。
立秋愣在那，好一会才和妈妈说。妈，看来我爸爸真的生气了，那我就搬出去住吧。
妈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拽着立秋的手。孩子，你就信你爹的吧。
妈，你也别为难了，我搬到村部去住，一是工作方便，二是免得我爹看到我就生气，告诉我爹，我会常回来看他。
水洼村属于松花江流域的一个小村庄，据说很早以前松花江就从这里流过，后来由于各种原因松花江南移，这里就留下这片水洼，每到春天，由于地势低洼，泥水返润，道路踩上去就像踩在棉花上，负重车辆根本无法行驶，车轮一陷很深，马拉汽车是常有的事。土生土长的立秋对当地的状况非常了解。回来上任前她就计划好了，上任之后首先决定做两件大事：一是修路，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她要在一年之内把村与村的路和通向公路的路都硬化；二是在三年之内把一千亩涝洼地改成水田。两项工程可以同时进行。
要办好这两件大事最大的难度就是资金问题。对于资金的来源立秋有他的打算，一是立秋是省里直接下派的村官。原因是水洼村是省里出了名的穷村，穷的原因就是地薄，就这水洼地种啥都不高产，特别是赶上雨水大的年份，整个地片都泡在水里，几乎颗粒不收。省里要扶持这个村，就到农学院去选拔人才。二是省农学院要搞一项旱改水的试验，而立秋是水洼村人，又是学农学的，在学校成绩突出，担任学生会主席，具有领导能力。权衡一下，这个村官非她莫属。（立秋也很愿意回来为家乡父老乡亲做点实事。又怕直接和家里说她爹不会同意的，所以上演了之前那一幕。）所以关于资金省里给拨了一部分，农学院又给赞助一部分，但是还不够，她又向县里和乡里申请一部分，剩下的就决定由村民集资。
立秋上任后首先召开村委会全体成员大会，把她的计划提上了日程，并说明了资金的来源，村委会成员都夸立秋有能耐，可是当说到由村民集资这部分时，村委会大部分成员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表态。立秋悄悄地看看了看老田，爹，你的想法呢？
我不同意，村民们哪来的钱，你那么那啥你自己去整，别打老百姓的主意。
爹！
别叫我爹，我不敢当 ，我的田书记。说完，田守本起来就走了。还没忘了回头哼一声。他这一走可倒好，其他的成员借坡下驴，也都走了。
立秋躲在办公室里偷偷流泪，妈妈端着一个小盆进来了。打开是香喷喷的饺子。立秋最爱吃妈妈包的饺子了，可是今天没有胃口。她扑在妈妈的怀里肩膀一耸一耸地。
妈妈拍着立秋的肩膀心疼地说，闺女，不行就放弃吧，回去念书吧。
听了妈妈的话，立秋抬起头，妈妈，你也不支持我？
我是心疼你，妈知道你是个要强的孩子，可是这条路真的太难了。有家也不能回。说着，几行眼泪顺着皱巴巴纹络汇集到嘴角。
你爹这个死老头子，就是个榆木疙瘩。
立秋想还是先了解一下乡亲们的想法。她不敢召集村民大会，害怕出现上面的结局，所以她首先去拜见村里德高望重的郑德全。
郑德全是个退休老教师，原来是田立秋的班主任他听了立秋的设想，觉得这是件好事，他决定帮立秋这个忙。果然大家都很买郑老师的帐，也相信立秋的能力。
村民甲，这是好事，我支持。
村民乙，这穷日子我可过够了，总算要到头来，我也支持！
水洼村不算大，一天下来基本就走访完了，得到村民们的支持让立秋心里得到慰藉，她仿佛看到村村通的水泥路上车来车往，热闹非凡；看到那千亩水田稻花飘香——于是她决定召开全民大会，当场集资。
会场设在村委会院里，靠北向南的主席台上，大红横幅写着水洼村修路与旱改水集资大会十三个金黄大字。主席台左侧前角有一张小书桌，书桌上一个大红箱子，箱子正面写着集资箱三个大黑字。王会计坐在一旁等着记账。村民代表小刘等着数钱。
立秋早早就等在会场，大喇叭一直在广播：各位村民们，马上就要开会啦，大家赶紧到会场啊，赶紧啊！
立秋看看表，快十一点了，会场上就来几个村民，有郑老师，还有立秋的妈妈和二姨夫。
田守本嘴角向上弯了一个弧度，说；你当人家那啥都是傻子呀。
这次立秋真的伤心了，她看看田守本，把集资箱抱起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立秋心里委屈，她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真的不支持他，眼看就要上冻了，无论是修路打地基还是旱改水的前期工作都要进行，再这样下去 恐怕耽误了进程。她是立了军令状的，三年，就三年的时间，可是到现在还是一点眉目都没有，立秋把头向上扬了扬，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天郝书记来村上检查，问立秋有啥困难没有，立秋看看田守本说没有，大家都很支持她的。
郝书记笑着对田守本说这就好，你可知道立秋放弃一切就是想让你们过上好日，你们可一定要支持他啊。特别是守本啊，你可一定要做好你闺女的后盾，你这么多年没有实现的愿望孩子要替你实现了。
田守本看着郝书记尴尬地笑笑。
晚上，立秋睡不着，她就把自己最近遇到的难题说给还在省城读书的男朋友冷浩听。冷浩说：集资当然有困难，你想想现在村里的人都是老年人多，再加上本就困难，好不容易积攒几个钱如果集上去了，一旦他们有个病灾的拿什么去治疗啊。你不妨换个方式。
啥？
把集资改成有偿借款。你的旱改水第二年就会见成效。所以你给他们高于银行的利息，分三年本息还完。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立秋一排脑门儿，从床上跳起来。
立秋把自己的想法拿到村委会上进行讨论，大家认为可行，只有田守本没有表态，但是也没说什么。立秋又把村委会的成员进行分工，走家串户讲有偿借款的细节问题以及村民们的福利。于是第二次村民大会就在一个下午召开了。
会场和上次的一样，只是横幅上的文字内容不同了：水洼村筹金大会。
这次和上次不同的没有集资箱。村委会把合同打印出来，上面是存款时间，金额，到期本息总额。要求村委会每人一万元，村民们根据自己存款多少自愿。王会计和村民代表小刘在那负责填单子。
开始大家还是在观望，心里算着小九九。立秋明白大家的意思，就动员村委会的人先交款。王会计看看老田，没有动，廖村长看王会计没动他也没动。
田守本看着立秋说：田书记，你先交吧。
立秋刚参加工作，真的没有钱，他昨天回家想在妈妈那借点钱，刚走进院子就听老田在屋里说：你不挺那啥的吗？还回来干啥？
立秋在院子了站了会儿就走了。当妈的心疼女儿她想出来追，可是被老田拽住了。这会儿田守本就想给立秋一个难堪。
立秋看看老田心想：爹，我会让你失望的，从兜里就掏出一沓钱交到老王面前，老王一数正好一百张，于是就给立秋填写单据。
立秋说，我的不要利息，算我自愿捐款。
王会计看看，也从兜里拿出自己的那份。学着立秋的口吻，我的也不要利息。村委会的成员都学着立秋交上自己那份。因为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看到立秋是个干事业的孩子。他们早就恨不得把这个穷帽子甩到爪哇国呢，只是没有这个能力，现在有国家的扶持，还有这个实干的小田书记，心里暗暗地说老书记对不起了。并把眼光齐刷刷地看向田守本。
看我干啥，我不交，我哪有钱那啥呀！田守本歪着脑袋看着看他的这些人。
你不交我交。只见立秋妈妈从那个牛仔布缝制的小兜里拿出一沓钱，交到王会计那里。
你这个败家老娘们，我同意了吗你就交。田守本急赤白脸地跑过去抢老伴手里的钱。老伴一把把钱护在胸前骂道，你这个老东西还有没有人味了，你不希望大家过好日子啊？乡亲们，你们还没过够这样的日子呀，如果你们相信我闺女就听我一句吧！
立秋妈妈实在看不惯老田这样对待闺女，昨天立秋走后她心里特别难过，就和田守本吵了一架。我知道你不想让她回来，可是这都已经成为事实了，你还能咋样？然后偷偷地把一万元钱给立秋送去，今天她又怕老田整事，就亲自带着一万元钱给女儿救场。
还别说，立秋妈妈这一举动影真大，很快就有一些人上前来交钱，王会计和小刘一边填着单子，一边帮他们算着利息。那些观望的人想了想也向前凑来。立秋和村民代表维护者现场的秩序。两个小时过后，就集上来约八十万，再加上省里市里等拨款修路和旱改水富富有余，还能建一个休闲广场。
立秋终于翻过这个坎。
有了钱一切就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立秋的脸也越来越像秋天的高粱一样红里透黑。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可是今年立秋之后天气出奇的好。秋老虎四处游走着，把个苞米晒得金黄金黄的；高粱就像喝醉酒的大汉，脸堂是黑里透红；水稻更是不负重负地弯着腰，看着这一切，田立秋的脸就笑成了一朵花。
她抬起头，那边地头有个身影，正在摸着玉米棒子笑呢。立秋心里甜甜地说：爹，田字倒着写还是田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