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
张津友
一
刘家围子渡口今天不同往常,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朦胧的天空中一层云雾如同薄纱轻拢。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十二名荷枪实弹身着黑色制服的警察从马背上跳下来,将这里严密包围起来。
“大家立即撤到五百米以外。”警察们向松花江上和岸边摆渡的、打鱼的、商贩们大声喊叫着,驱离着,这些人嘟嘟哝哝不愿意离开。
有几个“老摆渡”不吃这一套,“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摆渡,凭什么赶我们走?”
“找他们当官讨个说法。”这个名叫赵海,从小就在江水里泡大的青年人将小木船靠上岸,一步跳下来,拉起好哥们王会勇的手直奔江北大堤处挂有“日清粮栈”木牌的五间砖房走去。这时一个身挎镜面匣子枪大个子刚将一根长长的钢钉用锤楔进墙壁里,低头拿起一个写有“江上警察分驻所”字样的木牌稳稳挂了上去,端详一阵满意的转回身,三人六只眼睛相对不禁都愣住了。
“大哥几天没见,你怎么穿上这身狗皮了?”性急的赵海不禁问道。
这个膀阔腰圆的黑大个看了一下周围正在对峙警察和渔民,沉下脸说:“告诉你们,从现在开始我是江上警察分驻所所长。”他拍了拍枪,“主要负责江上治安和粮栈的保卫。”
“这道戒严令也是你下的?”王会勇气鼓鼓的问了一句。
“这是上峰的命令。”
“你给日本人做事,会招致乡亲们戳脊梁骨的。”王会勇气恼地回敬了一句。
“刘成龙,你这个二鬼子,认仇人当爹,不会有好下场的。咱们走着瞧!”
黑大个刘成龙脸一阵青,一阵白,任两个情同手足般的好哥们一顿数落和臭骂,没有争辩,也没做任何解释,脸色沉沉地径直走到渡口,一些渔民和摆渡的仍在大吵大嚷,他掏出手枪对着天空扣动扳机,“砰…砰……”清脆的两声枪响渡口霎时安静下来了,“这是日本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违抗。”
待人们回过神来看见眼前穿着一身狗皮的竟是江上赫赫有名的刘成龙,这个昔日对日本人恨之入骨,有正义感的摆渡舵主怎么摇身一变成为日本人的帮凶呢?眼前的这个面带杀气与昨日慈眉善目的简直判若两人。是什么原因将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了魔鬼呢?人们愕然了。人们哪还顾得这些?像躲瘟疫一样纷纷将船向远处开去。
“滴……滴……”四辆满载货物蒙着苫布的汽车开到了渡口,一队押运的鬼子兵从车上跳下来,立即占领了这块二万平方米场地,一个矮墩墩腆着大肚子的少佐鬼子军官拔出战刀向刘成龙吆喝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你们的统统去这边、那边。”刘成龙听懂了他的意思,忙令属下分成两队站在百米开外的东西两侧,背向身体警戒。中心场地换成了鬼子兵。少佐又向下属一挥刀,八个鬼子每两人抬着一挺歪把子机枪分别架在最外围的高岗处,其中一挺架在大堤上,枪口对着北面封锁住汽车驶过的道路。
临近中午,江上传来隆隆马达轰鸣声,一艘驳船从哈尔滨方向逆水驶来慢慢靠岸,抛锚后一块长长的木板从船上伸出来搭在岸上,二十几个鬼子兵分列左右,一名挎着战刀的指挥官走出船舱。两个军官互敬军礼后哇啦一阵日语,少佐一挥手,十几个苦力从一台车上押下来,打开苫布,一袋袋扛下来直接送到船上。刘成龙时不时转过身盯着汽车和船,心里猜测着麻袋里装的是什么,是粮食还是什么?他装作小解样子,借解开腰带机会回头望了一眼,“八嘎!”一名日军喊叫同时,哗啦一声,“三八”大盖推弹上膛,瞄向了他,刘成龙急忙转回身。“妈的,小鬼子,给你当狗还要受气。”他叹了口气。就是刚才一回头功夫他看见搬运工费力扛麻袋的样子断定是粮食。
两个时辰后,驳船鸣一声长笛喘着粗气掉转头顺水向哈尔滨方向驶去,螺旋桨搅起的巨浪仿佛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要将散落在江上小渔船吞噬,船工们紧紧地稳住舵,四散逃避。鬼子兵对渡口清理后撤走了,戒严解除了,渡口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二
鬼子一撤,刘成龙眼不离地面,从停车点至江边装运路段仔细搜寻,看看有什么遗留物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狡猾的鬼子清理得很彻底,二三十米距离竟然没有任何发现,他不气馁仍然仔细查找着,江边几个小水坑引起他的注意,伸手抓出了几个谷粒和高粱粒。“真是粮食。”他掰着手指头粗略算了一下,四台车应该装四十吨左右。
刘成龙立即召集属下在室内开会,他坐在一个破旧的木椅上,“按照县里江上警察署的要求,我们既要确保日本人战略物资转运安全,又要维护江上治安。还要掌握抗联活动。”说完他将四十公里江段分为五段,每两人编为一组,各负其责。这十人领命后到指定江段巡防。
目送这些人走远了,他在室内似有心事走来走去,过了一会,他让内勤孙小喜值守,自己只身来到渡口,两名警察正在逐船登记,并且与船主发生了争执,原因是每月收取摆渡和打鱼的船主三块银元作为保护费。见刘成龙来到跟前,昔日曾和他一道摆渡、打鱼的人嚷嚷开了,性急的赵海讥讽地说:“你忘了受鬼子和警察的气了?现在你当狗了也开始咬人了。”刘成龙摸了一下腰间的匣子枪,恶狠狠地说“骂警察要坐牢的,大家必须在限定的五日内将钱交上来,否则……哼……”
渔民们划着船向江心驶去,江水哗哗,船桨一张一划,船头冲起的浪花在一圈圈荡漾,渔民们一句句“汉奸、二鬼子”骂声也随之传了过来,他恼怒地走开了。
刘成龙整日在江边忙碌,已经好久没有回家看望七旬老母了,这天早晨他刚安排好工作,属下人马分组巡逻去了,他想趁此机会到江边走走,看看摆渡的和渔民们有些什么反响。
这时孙小喜领进来一个人,他抬头一看是舅舅来了,起身让座,让孙小喜沏茶,舅舅连说:“使不得,使不得。”又端详了一番拱手说:“祝贺外甥!”忙又改口“恭祝刘所长荣升。”说话时腰已经躬成九十度了。刘成龙对舅舅的做作有些吃惊。心想可能是自己这身警装吓着舅舅了。
“舅舅你来找我有事?”
“是这样,你妈妈,也是我的姐姐想你想病了。我曾劝她外甥官身不由己。可她还是让我来找你回去一趟。”舅舅说完显得局促不安。
刘成龙一听母亲病了,心里一惊,“舅舅,我妈病得厉害吗?”
“不厉害,不厉害。只是……”舅舅说话吞吞吐吐。刘成龙迟疑一下翻身上马和舅舅一道向家里奔去。
刘成龙和舅舅一进院门,院里院外冷冷清清,原来经常来家里与母亲唠嗑的大娘大婶们怎么一个都不见呢?他拴好马直奔两间土房,“妈,我回来了!”他大喊一声,没听见回音。一手拉开屋门走进了内室,只见妈妈站在屋地中间,怒目圆睁,呼呼喘着粗气。“妈你不是病了吗?”
“我心有病。”
“你这在跟谁怄气啊?”
“跟谁,跟你怄气,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扒掉你这身狗皮。”说完母亲扑上来撕扯他的衣服。
他忙跪下来,“妈你听我解释。”
“不听,祖宗八辈脸面都让你丢尽了,你帮小鬼子欺压乡亲们,你还是中国人吗?你忘了你爹是咋死的吗?知道你给鬼子当狗,他在九泉之下会恨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街坊邻居见我都躲着,戳戳点点的。再这样下去我就得让人骂死咒死,没有人来抬尸下葬,就得臭烂在这个屋子里。”母亲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多。
原来刘成龙父亲在摆渡中遭到日本军舰撞翻船而死的。
“妈,我知道。”
母亲听到这里忙说“那好,现在就脱掉这身衣服,干你摆渡老本行,挣两个钱娶媳妇,我要抱孙子,过个太平日子。不然就断绝母子关系。”
舅舅忙过来劝姐姐:“这年头是日本人的天下,有奶便是娘。外甥干上了所长,你们娘两个吃香的,喝辣的,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这个当舅舅的还能沾光啊。是不?外甥?”
听到这番话,刘成龙的母亲手指着他们两个,“你……你们没一个好东西。”母亲气得涨红了脸。
刘成龙看了几眼舅舅没有回答。
他安慰完母亲后,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渡口,心里翻江倒海总不是滋味。
三
晚饭后,刘成龙接到县江上警察署命令,清理渡口所有人员,立即戒严。他暗自思忖:一定是驳船装运战略物资。他一面布置工作,一面以驱离渔民为名骑上马沿江向西跑了一段路,将情报送到柳条通里一艘小木船上。
夜幕将松花江罩得一团漆黑,只有天上的星星在眨呀眨眼睛,大地一片沉寂,落在树上的猫头鹰睁着一双锐利眼睛在瞄着地面,时不时地一头向地面扑去,那锋利的爪子和钩状的嘴紧密配合,一只只老鼠被捕获成为美食。刘成龙瞪圆眼睛一会盯着北面公路,用耳倾听,一会又向南看江面,哪里都是漆黑一片,也听不见汽笛声响。莫非今晚命令有诈?不能,肯定不能。他心里这个急呀。
“轰……”一声惊天动地爆炸声从远处传来,他忙和众人翘首北望,刘家围子屯北面火光冲天,随后便是爆豆般的枪声。
“冲啊!杀啊!”人们的喊杀声,汽车爆炸声和枪声响成一团,难以分辨敌我战斗形势。但一点可以肯定,是抗联支队伏击鬼子押运军需物资的汽车队。
自己终于为抗日做了一件大事,他的心里掠过几分喜悦。可是他又不免有些担心起来,抗联队伍人员少,武器弹药装备不足,是否能够完胜鬼子?如果自己带着队伍从后面包抄过去该有多好啊!抗联徐支队长的一番叮嘱又在耳边萦绕,“你的这份卧底差事来之不易,是许多地下党同志花了不少钱打通了日伪关口才谋求到的,隐蔽战线同样是抗日战场……”想到这里他稳了稳神,判断着战斗进展情况。一个时辰过了,枪声稀疏下来了,看样子抗联队伍撤走了。
疑惑间,忽听江上有马达的轰鸣声,一个大探照灯在扫来扫去,驳船到了。他立即提高了警惕,命令属下严密警戒发现情况立即报告。驳船靠岸后走下一队日军,他们没有发现要装的物资,便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向刘成龙发问:“松浦少佐的有?”
“松浦太君的没有。”
“八嘎。”这时一辆汽车由远而近,下来手握战刀的松浦和几名士兵,只见他满脸缠着绷带,气急败坏地一阵哇啦怪叫,刘成龙猜想他一定是在汇报遭到抗联伏击的事情。两个鬼子军官说了一阵,松浦将战刀向地面一剁,两手下垂,脑袋低了下去,口中发出一声无可奈何地长叹。看样子军需物品遭截,今天装运不成了。松浦对着刘成龙一通喊叫,翻译跑过来告诉他立即带着队伍追捕抗联。这下可苦了这十几个人,大家翻身上马向北面奔去。
天亮了,经一夜折腾,半个抗联的影子也没见到。刘成龙带着队伍返回渡口向松浦报告,松浦听后直摇头。突然他抽出战刀直指刘成龙的胸口,“什么的人知道皇军行车秘密?你的快快抓来。”
刘成龙显得很为难,“太君,我不知道啊!”
“八嘎!”松浦三角眼瞪得很大,像要活剥人皮的凶样。刘天龙忙退了出去。
松浦让我带着手下去抓“奸细”,抓谁呢?刘成龙突然眼前一亮,骑马直奔西面的二龙眼屯,敲开渔霸江老六的房门,正在抽大烟的江老六听说来了几个警察,手拿烟枪,嘴里吞云吐雾,踱着方步来到院子中央。“谁呀?大清早来我这有何贵干?”
“我们奉命来抓勾连抗联的奸细。”
“抓奸细怎么还抓到我的头上了?老子从来就不尿抗联,快滚吧!”这老小子平时霸道惯了,欺男霸女从来没人敢和他对着干。再就是他和抗联从不沾边,心里底气十足,没将警察看在眼里,显得特别傲慢。
“有人供出昨天抗联就在你鱼窝棚了,是你提供情报,使日本拉粮军车遭到伏击。”刘成龙用编好的话将了他一军。
“放他娘的屁,抗联是来过还向我要过粮食和枪,我他娘的不但没给,还用狼狗咬他们。”
“给没给抗联提供情报和粮食武器到日本人那里去解释,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刘成龙一挥手三个警察上来就将他捆个结结实实。
江老六看见动真格的了,忙喊:“弟兄们,抄家伙!”可呼啦上来一帮警察缴了他们的械,家丁们个个呆若木鸡。
“报告太君,昨天抗联就在他家鱼窝棚藏着,是他发现了车队告的密。这些他都招供了,这是笔录。他还私藏枪支对抗皇军,这是我们缴获的四支步枪。”刘成龙将孙小喜做的假笔录拿给松浦看。
他看了几眼“吆西!”
审讯开始了,这个号称滚刀肉的渔霸刚开始嘴很硬,不停地骂是哪个王八羔子陷害我,一会又骂警察不得好死。但终究经不住日本鬼子的老虎凳仅几个回合就爹呀妈呀喊叫起来。
“是不是你向抗联告的密?”
“不是。”两个鬼子在他的脚下垫进两块砖,用力压杠子,疼得江老六忙喊“是……是……是……”
“是不是你给抗联枪、粮食?”
“不……不……”鬼子再压杠子,他嚎叫起来,“是……是……”
松浦暴跳如雷,“拉出去死啦死啦的有!”
砰……砰……恶贯满盈的江老六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鬼子枪下。
借用鬼子的手除掉为非作歹民愤最大的祸害,刘成龙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
四
青纱帐拉起来了,高粱、玉米高高的庄稼与江湾浓密的柳条通连成一片将大地严严实实密封起来,抗联支队如同鱼儿得水神出鬼没袭击鬼子的车队,攻击鬼子占据的据点,给敌人重大杀伤。
恼羞成怒的松浦带领大批日伪军搜捕追杀抗联支队。
这天清晨抗联支队在敖木屯宿营时遭鬼子包围,战士们依托江堤、柳条通同敌人血战一整天,队伍损失很大,傍黑借助青纱帐掩护战士们成功突围。可是王大发、刘铁柱两名战士伤势较重掉队了,两人咬紧牙关爬进了江边柳条通躲过了敌人搜捕,两人奄奄一息,生命垂危。这时抗日救国会员老罗和小王受党组织之命搜救伤员划船来到这里,发现后立即将两人背上小木船辗转送回刘家围子屯自己家里,一人负责救治一位伤员。气急败坏的松浦带着日伪军沿江搜捕突围的抗联战士,并张贴了告示,凡隐藏和救护抗联伤员者一律枪毙;知情举报者有奖。
告示贴出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刘成龙突然接到打入县江上警察署的内线电话,让他通知老罗和小王及家人同伤员一起立即转移,松浦得到地主赵福父子密报,正在赶往抓捕路上。
情况万分火急,自己亲自去通知等于暴露了身份,怎么办?大脑一时空白,急得他“梆、梆、梆”脑袋直撞墙。一冷静他立刻想到了赵海和王会勇。救人要紧,他顾不得更多冲出办公室跳上小木船拼命划船,小船像箭一样破浪向前冲去,仅几分钟一个大回转抢在了前面,逼停了两人的船。
他俩惊愕间,刘成龙命令似的说:“你俩迅速回村,分别通知老罗和小王全家及伤员快速转移,鬼子马上进村来抓他们了。”赵海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他,想说什么,刘成龙瞪圆了眼睛,凶神恶煞般的吼了起来,“他们两家出现任何问题我枪毙你两个人。”说完拍了一下手枪。
两人立即驾船靠岸,骑上快马向村子疾驰,两人分头向两家奔去。老罗听后惊出一身冷汗,“刘成龙这个汉奸怎么知道我家情况?莫非他向鬼子告了密?”
“看样子不像他告的密。”
“那他怎么知道鬼子来抓捕我们?”
“我开始也不相信,看他着急的样子可能是真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快转移。”赵海背起伤员王大发放在马背上和老罗一家借着夜色掩护疾奔村东柳条通里,上了一艘小船。很快王会勇用马驮着伤员刘铁柱和小王一家也赶了过来。他们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一队鬼子和伪军冲进了村子,鸡鸣狗叫,一阵枪响过后,几座房子燃起了熊熊大火。“真险啊!”几人脊梁骨直冒凉风。
松浦扑了个空,怀疑有人透了风,他恶狠狠地举起指挥刀对地主赵福父子做出砍头的姿势,“你的说,什么的人跟皇军作对,放走了抗联?”
赵福吓得一下跪了下去,“松浦太君,我的不知道啊!”
“不说死啦死啦的。”他的贼眼珠骨碌碌一转,忙说:“刘成龙嫌疑最大,他神通广大,与县里江上警察署人员来往密切。”松浦一挥刀,“开路!”
自打赵海、王会勇回村报信,刘成龙心急如焚,坐卧不安,将岗哨放出后,他就在大堤上向村里张望,很快就听到鬼子的枪声,又过一会看见燃起的火光。他心里想着两家和伤员是否平安转移出去?如果被鬼子抓去,我该如何营救?
他再次举目望去,看见汽车灯光向自己方向移动,后面是一队骑马的鬼子。说话间鬼子来到了门前,一下将他们的十几人包围起来,哗啦哗啦,鬼子推弹上膛拉大栓,“你的良心大大坏了,放跑了抗联。”松浦说完,两个粗壮的鬼子一拥而上下了刘成龙的枪,将胳膊拧到背面去,同时缴了警察们的械。
事发突然,刘成龙开始丈二和尚有些摸不着头脑,一眼看见赵福父子在松浦面前谄媚,立刻明白了。“该死的汉奸!”他暗骂了一句。
“太君,我们没发现抗联,怎能缴我们的枪呢?”点头哈腰的赵福走到近前,腰板立马直了起来,“我说刘成龙,凭你的本事不能不知道罗、王与抗联有勾连吧,就是这两个穷鬼将伤员弄到家里疗伤,傍黑的时候跑了,该不是你告的密吧?”“嘿…嘿…”奸笑了几声。
从敌人这番对话中,得知罗、王两家及伤员安全脱险,心中这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眼下主要是想办法对付鬼子和这两个狗汉奸。“报告太君,他们父子俩是抗联的探子,罗、王两家穷得揭不开锅,是他们爷俩给粮食和衣物救的伤员。开始怕事情暴露不得不向太君报告,见你们真的来抓就提前告诉他们逃跑。”
“八嘎!”松浦听到这里,火冒三丈,将军刀指向了赵福父子,“敢跟皇军对抗,死啦死啦的有。”赵福父子吓得跪了下去,头磕得梆梆响。
“太君,他这是血口喷人,明明是他告的密,却给我们栽赃。”
“他两家窝藏抗联,屯子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你们父子知道?一定是你们出资出粮才知情的。”
“罗家确实找过我,但我既没出钱也没出粮,得知情况后立即向太君报告。”
“你这是不打自招,是贼喊捉贼的把戏,是糊弄不了太君的。”
刘成龙一番假话真的起了作用,松浦气得哇哇大叫。“砰!砰!”北面传来了两声枪响,“报告松浦少佐,抗联袭击我们。”松浦命令队伍追了过去。
赵氏父子还在跪地作揖,这时一艘小船悄悄靠岸,下来两个手拿绳索的人,猛地将二人脖子套住,用力一拉,赵福肥胖的肚子一下了鼓起来,他手抓脚刨想挣脱,怎奈挣扎几下长长的舌头就耷拉出来一命呜呼了。顺势被扔到江里了。
刘成龙看得真切,这两人是赵海和王会勇。原来这两人通过老罗与抗联取得了联系,为了营救刘成龙除掉汉奸,有两名队员打枪吸引鬼子,然后二人趁敌不备下手。
干得太漂亮了,刘成龙心中一阵狂喜。他略一思索跑向站在大堤上的松浦,“报告太君,赵氏父子被游击队救走了。”
“你们怎么不追击?”
刘成龙两手一摊,无奈地说:“我们手里没有枪啊!”
松浦反应过来忙向水中开了几枪,哪里还有游击队的影子?江面上一片黑茫茫的,只听见哗哗波浪的声音。
五
天亮了,太阳从东方地平线升起射出万道光芒,江水染成了橘红色,万只水鸟顶着阳光展翼飞翔,一个个锋利的尖嘴猛地一啄,一条条小鱼便成了美餐。此时渡口人声鼎沸,又忙碌起来了,摆渡的、撒网捕鱼的从这里出发布满了江面。
刘成龙带领几名警察随松浦抓捕抗联折腾了半宿,连个影子也没看见。松浦无奈让他们回到渡口探听抗联的消息。尽管一夜没睡,眼睛布满了血丝,但刘成龙仍然十分兴奋,丝毫没有倦意。他冷静下来猜测,松浦不会为此事善罢甘休,还会使出更加毒辣的手段剿灭这支抗日武装力量,今后的斗争将会更加残酷。
两天后,从哈尔滨调来了三班特务,动用三、四百日伪军拉网式搜捕抗日志士,仅几天时间就抓捕了抗联战士和群众一百多人,制造了一系列惨案。一时间松花江北岸陷入白色恐怖之中。
徐支队长这段时间寝食难安,因队伍受到敌人多次围剿战士减员严重,武器弹药严重不足,每天被敌人追着打。这样下去非把部队拖垮不可,必须从敌人手里搞到一批武器弹药主动出击。
徐支队长求援信通过交通员转到了刘成龙手里,他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几日后,“日清粮栈”暂存了一批未运走的粮食,日军因忙于围剿抗联命令刘成龙严守,一旦出现损失将统统枪毙。
当日后半夜,弯弯的月牙早已躲进云层中,大地死一般寂静,偶尔传来刘家围子屯几声狗吠。这时柳条通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声,十几条黑影直着腰板慢吞吞向“日清粮栈”这边奔来。响声惊动了警察们,乒乒乓乓打起枪来子弹划过夜空呼啸着向远处飞去,随后如同机枪扫射的鞭炮声“啪啪……”爆豆般响个不停。“我们是抗联,你们被包围了,快投降吧!”
“快把粮食交出来保你们性命。”奇怪的是,抗联队伍尽管喊杀声震天,并没有有效进攻。刘成龙命令大家“只要抗联不进攻,我们枪口抬高三寸,向空中打枪,吓退为止。”刘成龙进屋抄起电话“报告署长,我们遭到了抗联袭击,弟兄们正在阻击,请求支援。”
“好的,我们立即报告给松浦少佐。”
双方相持了一刻钟,抗联的枪声稀疏下来,刘成龙大喊一声:“弟兄们冲啊!”警察们一跃而起发起了冲锋,抗联队伍打了几枪退进柳条通里。
“报告署长,抗联被我们打退了!”刘成龙第二次拿起电话向上级报告。
天亮了,松浦带着大队鬼子和警察赶来了,看见大堤下有两具被击毙的“抗联”,死者穿着破烂不堪的灰色军衣,打着绑腿,子弹从胸口穿过,再看粮食等物资一点未少。
松浦围着“战场”转了好几圈,“吆西,刘桑对皇军大大的真诚!”
刘成龙执导的这出“苦肉计”还真迷惑住了老鬼子松浦。那两具尸体是抗联击毙的两个汉奸,穿上了抗联的服装。松浦当即配给江上警察分驻所一挺歪把子机枪,补充两箱步枪子弹和两箱手榴弹。当天夜里一艘神秘的小船驶进了渡口将子弹和手榴弹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了。
六
自从上次粮车在运往刘家围子渡口途中被抗联伏击,这次“日清粮栈”遭到夜袭使松浦焦头烂额,加紧围剿抗联支队,但收效不大,有几次发现目标想一举围歼。但抗联就像泥鳅一样逃掉了。更可恨的是还吃了几次抗联的回马枪,自己损兵折将。
秋粮下来了,上峰几次电话催促尽快剿灭抗联,并将粮食抢到手。松浦无奈只好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围剿,一路自带并从沿江地主和佃户手里抢夺粮食,囤积在县城据点里。眼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日军司令部命令他必须在封江前全部水运至哈尔滨。可眼下抗联活动这么频繁如何避免遭到袭击呢?他冥思苦想了两天猛地将战刀向地下一剁,冷冷地一笑,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
这天刘成龙得知鬼子要往渡口押运一批粮食,立即将这一情报送出去,徐支队长派出侦查员沿途侦查,未发现有鬼子大部队行动的迹象,徐支队长决定袭击粮车,亲率四、五十名战士带着武器直奔粮车。
哪承想松浦从其他据点偷偷调集鬼子和三班特务二百多人埋伏在刘家围子北面苇塘泡里。支队接近时突然遭到鬼子火力的袭击,几名战士中弹倒地。
“上当了,这是鬼子设的诱饵引我们上钩。”徐支队长忙令战士卧倒向敌群扔手榴弹。一颗颗手榴弹扔过去炸响后散发出浓浓的烟幕。“快撤!”
看见抗联支队撤退,松浦命令部队包抄,一阵密集的枪弹扫过,又有战士中弹,大家交替掩护终于甩掉了敌人,钻进柳条通。鬼子发疯似的打炮,徐支队长胳膊挂彩了,忍着疼痛带着战士们乘船快速撤离了。紧接着鬼子的运粮车一辆接着一辆运抵渡口,午夜时分驳船靠岸,装满粮食顺利返航。
松浦这次虽然没有消灭抗联支队,但是支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更重要的是一船粮食已按计划运出。心想抗联支队短期内不会有充足的兵力截粮车了。他这张拉得很长的驴脸露出几分得意地讥笑。
刘成龙为自己送出的情报,致使抗联支队遭受损失懊悔不已,为什么当时没有动脑筋多想想呢,没有识破松浦的阴谋呢?“嗨!都怨自己无能啊!”自责地捶打着脑门。一连数日眼睁睁地看见松浦又装运了两船粮食。很明显鬼子要在松花江流冰前完成粮食装运。
不行,必须破坏敌人的计划,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常言道:“百密必有一疏。”刘成龙每天细心观察,既然陆路截获粮食有困难,那就在水上做文章。终于有了发现,松浦将大队人马放在押运途中和渡口设防上,船上兵力相对空虚。一个大胆方案在脑中形成了。
第二天是个阴天,秋风瑟瑟,吹到人身上有些寒意,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涛声震人的耳鼓,大地一片枯黄,庄稼早已收完,仅有的少量秸秆在寒风中发出呜呜的哀声。刘成龙驾着一艘小船逆流行驶,他还像从前那样勇于搏击风浪,稳操船桨一会儿在江面激流中疾驰,一会儿又将船划进浅滩处避险,一切都显得轻松自如,内行人一看便知是个驾船高手。大家最佩服他的是,一次在七八级风浪中,在一支船桨折断的险情下,跳进激流漩涡中用肩膀抵船,硬是从死亡线上救回了船上七条人的生命。就凭他的胆识和过人的本领获得了“舵王”的雅号。渡口附近摆渡的、打鱼的三十多号人都愿听从他的号令,可谓一呼百应。可自从他穿上了这身警服后,人们都离他而去。这些人组织起来其力量不可小觑啊。
他警觉地观察周围动静,一个急转弯,小船拐进了一片柳条通,这里已有一艘小船在等候。几人寒暄几句便直奔主题,“徐支队长,我的方案是改陆地为水上袭击运粮船。”
“你详细说说。”徐支队长边听边不住地点头,并不时地插嘴询问着。几人详细讨论了一番在一些细节上又做了补充,一个小时后才各自划船走开。
刘成龙驾船在江上划行一个多小时,找到了摆渡的赵海和王会勇,将旅客送到江南后,他们在一片茂密的柳条通里商量了好半天,临了,于成龙反复叮嘱二人,一定按计划行事,不得有误。两人表示“保证万无一失。”
回到渡口,趁屋内没人,用电话拨通了县水上警察署的电话,过了一会那头传过来“内线”的声音,只说了“后晚船到”四字便撂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挂断的声音。他立即将这一重要情报送了出去。
七
松浦几天来十分得意,设计打了抗联支队一个埋伏,抢来的粮食已经装运了三船,得到驻哈日军司令部的嘉奖。想到这里嘴上不禁哼起了日本小调,只要再抢……哼……哈哈……
他正在想着美事,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拿起听筒传来了日军少将的严厉命令“最近抗联活动异常活跃,对可疑的满洲军警立即撤换或杀掉,务保粮食装运安全。”
“嗨!……嗨!”放下电话他马上想到最近的几次事故都在渡口附近,是巧合吗?松浦意识到刘家围子渡口警察里可能有抗联的内线,最值得怀疑的当属那个分所长刘成龙了,只有他有机会获取机密情报。这人的眸子里分明隐藏着一股冷冰冰的杀气。松浦拔出指挥刀狠狠地做个劈刺的动作。
第三天太阳刚刚卡山,一辆鬼子军车驶来,松浦从车上走下来,用刀一挥,立即将刘成龙警察小队包围起来,他声嘶力竭地喊叫了一阵,鬼子们一拥而上缴了警察们的械。
刘成龙不解地质问道:“为什么缴我们的械?”鬼子小队长不由分说猛地向他砸了一枪托,他头一晕,什么都不知道了。待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人已被一小队鬼子押上了汽车,一挺歪把子机枪对着他们,汽车驶离渡口向北开了出去,拉粮的车队在鬼子的押运下与他们擦肩而过向渡口开来。
一定是松浦对我们产生了怀疑,要将我们拉出去枪毙。自己死了足不可惜,可是十多个弟兄的生命岂不白送?还有我们夜袭敌船的计划就要落空。不能坐以待毙,寻找机会……
汽车驶上一个小山岗,吱妞一声停了下来,鬼子小队长手枪一比划,鬼子们用枪逼着他们十二人下车,走在前面的刘成龙故意踉跄了一下蹲了下去,小队长拿枪顶了上来“死啦死啦的有!”说完就要对着他的脑袋开枪。说时迟那时快,刘成龙头一低顺手攥住了鬼子的手腕,顺势一扭摔他个仰八叉,枪也到了自己的手里。左手像拎小鸡似的抓住鬼子的后衣领,用枪顶住脑门,大喊一声“都他妈举手交枪,谁动打死谁。”
鬼子兵一阵慌乱,其中一个在车上的鬼子抱起了机枪,未等他开枪,刘成龙的手枪响了,打爆了头。孙小喜反应快,奔上去将机枪抱在怀里对准了鬼子,有几个胆子大的端着三八大盖跑过来了,“哒…哒…哒…”孙小喜一搂火,三个鬼子应声毙命。
“弟兄们快动手抢枪,灭了这帮狗日的小鬼子!”刚才被鬼子吓昏了头的警察们听到刘成龙的命令,猛然清醒不顾一切和鬼子扭打在一起,刘成龙看准机会又“砰、砰”两枪击毙了一个企图逃跑的鬼子。经过一番生死搏斗将剩余的几个鬼子兵全报销了。刘成龙对准小队长的后背猛踹一脚,摔了他个嘴啃泥,未等拱起来,“砰”地一枪,脑浆涂了一地,咕咚趴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他急忙清点了一下人数,还好都在,只是有四人受了伤,但伤势并不太重,命令大家快打扫战场,带上枪弹。“弟兄们,快冲回渡口与抗联支队会合,袭击鬼子的粮船。”他们匆匆忙忙跑到渡口西侧,从灯光中看出鬼子正在装船,对上暗号后刘成龙与潜伏的徐支队长见了面,“刚才北面枪声是咋回事?”
“一小队鬼子想除掉我们,被我们给灭了。支队长按原计划执行吧?”
“好,你带战士们摸上船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
“好的!”刘成龙带着会水的二十多名警察、抗联战士偷偷下水,秋天的水太凉了,冷得大家上牙下牙直打颤,每向前游出一米都费很大力气,但他们咬紧牙关带着武器仅十几分钟游出几百米从船的三个方向同时上船。
刘成龙带几个人从西侧摸了上去,两个端枪的鬼子正向远处张望,刘成龙和一名战士探出头来扒住船舷率先登了上来,一人一个抓住鬼子的腿猛地一拽,扑通掉进江里了,很快没了踪影。他们迅速攀上去,刘成龙直接向驾驶舱冲去,几个鬼子发现有人摸上来刚要开枪,脑袋被重重一击,昏死过去。
这时船上粮食已装过半,刘成龙端着手枪一手拽开驾驶舱门,两个驾驶员还没弄清咋回事,脑袋顶上了手枪,“开船!”刘成龙命令道。也许鬼子听不懂中国话,或许是吓懵了,两手举得高高的,全身不住地颤抖。
刘成龙再次命令道:“开船!”这次鬼子听懂了,两人说了几句日语无奈地开启了马达,“隆隆……”一声汽笛长鸣起锚向前开去,“扑通、扑通……”跳板上站岗的日军和搬运工掉进水里,船上有个没被打死的鬼子兵爬起来抓起机枪就开火,驾驶舱门打了几个窟窿,一战士抬手一枪结果了性命。
岸上的松浦看见粮船被劫持,不是好声嚎叫,立刻组织鬼子机枪扫射,几名战士挂彩。孙小喜端起机枪向岸边猛扫,战士们甩出了一颗颗手榴弹,炸得鬼子鬼哭狼嚎。
刘成龙做出了要扣动扳机的样子,吓得驾驶员加快了速度向江心驶去,航行十几里路在一处浅滩停了下来,一声唿哨,三十多条小船从不同方向驶了过来,将驳船围了起来,冲在最前面的是赵海和王会勇,刘成龙一声令下,大家一起忙了起来,一袋袋粮食搬了下来。
过了两个时辰,忽然远处传来了密集的火光,很显然是敌人的船队追了上来,大家将集束手榴弹放在机房里,随着一声巨响,刘成龙他们警察小队脱掉这身警服换上抗联军装,同战士们一道驾船向远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