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声音
徐春华
车刚停稳,刘畅的安全带还没摘下来,姐妹们便像一只只彩蝶, 飞进了芍药园。
“太美啦!”刘畅推开车门的一刹那,也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了,不禁脱口赞叹道:“真是世外桃源。”
“您好,女士!第一次来吧?”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热情地向刘畅走过来,没等刘畅回答,小伙子又热情地说:“我们这里一共有三个园,这里是芍药观赏园,穿过那片小树林就是果蔬采摘园,那栋砖瓦房就是游客餐饮园。”顺着小伙子手指的方向,一排红瓦黄墙的房子矗立在鲜花绿树丛中。小伙子兴致勃勃地说:“你们玩累了,就到游客餐饮园来休息休息,尝尝我们特色农家菜。给!您先了解了解。”小伙子说着顺手递给刘畅一张游园海报,向刘畅摆摆手,直奔刚停下的那辆车跑去。
刘畅展开海报,快速地浏览着。海报上方印着:芍药观赏园欢迎您,下面是寒地棚室果蔬合作社简介,右下角是一幅合作社形象大使的照片,刘畅被这幅照片吸引住了。这个形象大使不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而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一张端庄文静的笑脸,淳朴真诚;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清澈明亮,微微前伸的双手优雅大方,仿佛正亲切欢迎远方的客人。刘畅静静地端详着,觉得特别面熟,难道是她?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傍晚,从各个县市返程回来的长途客车,纷纷卸下旅客后驶入车库,长途客运站结束了一天的喧嚣,安静下来。长途站的四周是一圈商服楼,也是十分繁华的商业圈,刘畅的公司就坐落在这里。每到傍晚,这些临街商铺就热闹起来,游客络绎不绝。刘畅和往常一样,吃完晚饭,带着六岁的女儿在院里玩耍。院子中心有个大花坛,孩子玩耍时,刘畅就坐在花坛边上看书。
晚风习习,送来阵阵花香,刘畅一边喊着女儿注意安全,一边朝花坛走去。迎着落日余晖,刘畅看见一个背影端坐在花坛的边上,逆光望去,纤弱的身影窈窕可人。刘畅并没有太在意,过了一会儿,她转头发现那个背影还在,一动没动,刘畅开始好奇起来。夜幕已经降临,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为什么一动不动?刘畅牵着女儿的手,慢慢地向背影走过去。
背影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只是衣服陈旧又不很合体而显得有些老气。她的双眼呆呆地盯着远处,表情茫然,心事重重,整个人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直到刘畅轻轻地咳嗽一声,她才惊悚地望望刘畅,快速低下头,下意识地拿起身边破旧的提包,站了起来,定了定神儿,向客运站大门外走去。刘畅刚想询问,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女儿追着蜻蜓玩了一会儿,嚷着要吃烤串,刘畅牵着女儿来到院外的烧烤摊。宽敞的中七路,灯火辉煌,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刘畅给女儿点了几个烤串,便领着女儿坐在树下的长椅上等候。刘畅环视着四周,欣赏着美丽的夜景。忽然,那个背影又映入她的眼帘,刘畅的心一震。“她没走?”刘畅禁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只见女子表情依然凝重,眼神呆滞,紧锁的双眉像解不开的烦恼,使她整个人都掉进了冥思苦想之中。
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有些小摊主已经离开,那女子还没有离开的意思,紧紧地抱着那个破旧又干瘪的提包,凝视着远方。刘畅向来就乐善好施,员工们都叫她“刘善人”。看着眼前满面凄楚的女人,她轻轻走过去,礼貌地问道:“大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那女子被刘畅的声音吓一跳,迷茫的看看刘畅,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妈妈,我吃完了,我们回家吧。”女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拽着刘畅的裙角嚷道。女子听到孩子的呼喊,眼神忽然亮了起来,她转过身子,温情地看着刘畅的女儿,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刘畅从那丝微笑中看到了母爱的柔情,也看到一丝无奈的苦涩。女儿听到妈妈的问话,也追问了一句:“阿姨,您怎么不回家呀?”女子好像才从梦中醒来,苦笑了一下,用手捋捋鬓角的头发,轻声说:“我,我……”刘畅断定女子和家里发生矛盾了,就对女子说:“那边就有小旅店,要不先住下,明天再……”女人低着头,怯懦地说:“我,我忘带钱了。”她边说边抱紧了提包,好像做错事儿的孩子低着头。刘畅环视一下四周,最后一个小摊主也收拾东西要回家了,宽阔而热闹的大街,空旷而且有些清冷。刘畅想了想,真诚地说,“到我家住一宿吧。”女人迟疑地看着刘畅,刘畅指了指院子说:“我家就在院里。”女儿听到妈妈的邀请,也热情地喊着“阿姨,到我家住吧。”女人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着刘畅的女儿,轻轻地点点头,又朝刘畅难为情地笑笑,起身跟着刘畅回家了。
“真的很像她,能这么巧合?”远处的姐妹们的呼唤打断了刘畅的回忆,刘畅一边回应着姐妹们的呼唤,一边狐疑地自言自语,那段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第二天,刘畅早早来到二楼的女宿舍,刚到二楼,就听见水房里有人洗漱,刘畅便走了过去。女子已经洗过脸,正梳理着长长的头发,见刘畅走进来迅速穿上外衣,但刘畅还是看见了她白皙的胳膊上,有两片淤青的紫癜,刘畅猜测,女子一定遭遇了家暴。
经过一宿的休息,女子看上去有了活力,俊俏的脸上也微微有了红润,但是,那双黑洞洞的大眼睛还流露着淡淡的忧伤。她主动告诉刘畅,她姓张,林甸农村的,大名叫张冬梅,因排行老大,村里人都叫她大梅,今年26岁,家里受灾了,出来找点活干。出来的匆忙,忘了带钱。刘畅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因为刘畅感觉大梅说话闪烁其词,欲言又止。刘畅本想再追问,见大梅不再说话,便随口问了一句“你想找什么活?”
大梅轻轻摇摇头:“不知道。”
刘畅真诚地说:“你会做饭吗?刚好我家做饭的阿姨要回老家。”刘畅期待的眼神看着大梅,大梅点点头,大梅便留下来了。
自从大梅留下来,刘畅省心不少,大梅勤快干净,该干不该干的活儿,她都争着抢着干。用过的没用过的炊具、餐具,两三天就彻底消毒杀菌,刘畅再也不用天天在食堂监督卫生了,员工们也都夸大梅做饭干净还好吃。一晃儿,半个月过去了。刘畅发现大梅没事儿时就把自己封闭在食堂的厨房里发呆,很少和谁说话,还经常会被“吓一跳”,而且每次看到刘畅的女儿,大梅的眼里就会泛起泪光。刘畅觉得大梅绝对不是找工作忘带钱那么简单,她一定有事瞒着自己,如果是和家里人闹矛盾而离家出走的,家里人说不上得多着急,孩子说不上多想念她呢。刘畅觉得不应该这么躲避下去,应该把事情处理好,再出来工作。想到这儿,刘畅决定和大梅谈谈心。
吃过午饭,刘畅来到厨房,她边帮大梅收拾餐具,边询问大梅工作舒不舒心,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大梅说工作很舒心,她感激刘畅给她的这份工作,但她拒绝给家里打电话。说话间,她不安地窥视着刘畅,似乎在揣度刘畅说话的目的。刘畅踱着步,在厨房来回走着,心里思量着怎么和大梅说这事儿。刘畅走到门口,伸手把门轻轻关上,忽然,她发现门后有一瓶农药。刘畅俯身拾起农药,疑惑地看着大梅,语气严肃地问:“哪来的农药?咱这可是食堂呀?”大梅见刘畅发现了农药,紧张地跑过去,抢过农药瓶子,连声说:“我、我、我买的……”她悲伤地看着刘畅,眼泪像泄洪的水,冲开了紧闭的心门。
大梅姐弟四个,她排行老大,父母都是农民,但父亲好赌,欠了很多赌债,生活十分窘困。大梅虽然学习挺好,但那么多农活只靠母亲一个人操持,她不忍心,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帮妈妈干农活了。十九岁那年,父亲把她许配给邻村一户有钱人家,男的叫胡海,比大梅大5岁,小时候因小儿麻痹症落得跛脚。
十九岁芳龄的大梅如花似玉,得知父亲私自将自己许配了人家,烈性的大梅和父亲大吵大闹,誓死不嫁。可是父亲拿了胡海家很多彩礼钱,还了赌债,父亲执意不能违约,大梅愤然喝下农药,幸亏被妈妈及时发现,抢救过来了。那段时间,家里每天都阴云密布,父母也经常发生战争。一次,因妈妈指责父亲逼婚,气急败坏的父亲狠狠打了妈妈。大梅知道,如果自己不和胡海结婚,受罪的不只是自己,还有最心疼自己的妈妈。大梅不想因为自己,给妈妈带来痛苦,她同意和胡海结婚了。
没有爱情的婚姻,生活十分尴尬。大梅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耳鬓厮磨,她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恐惧又沮丧。然而,胡海对大梅倒是很好,事事依顺大梅。虽说胡海身有残疾,但长得一表人才,又勤劳能干,头脑也很灵活。他看到城里人都喜欢吃无化肥的粮食蔬菜,他就买了一辆小型货车,到各村收购不上化肥的粮食和蔬菜,再拉到城里去卖,生意还不错,他不让大梅下田干农活,把家里的农田都租出去,他说自己做买卖也能让大梅生活得富足。大梅对胡海说:咱俩没相处就结婚,有点太仓促了,我年龄又小,暂时不能要孩子。胡海也依着大梅的想法,同意了。经过两年的朝夕共处,大梅对胡海渐渐地有了好感,刚结婚的时候,大梅觉得胡海走路一踮一跛的,怕人笑话,从不和胡海走在一起,后来大梅也不忌讳这些了。一年过去了,勤快的大梅哪能在家闲得住,她决定和胡海一起到城里卖粮买菜。大梅能说会道,腿脚勤快,有了大梅的迎来送往,买卖越做越红火,日子过得富足又舒心。然而,村里总有一些嘴大舌头长的八婆,看着大梅穿得好吃得好,不生孩子还不干农活,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开始说三道四。
人常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开始胡海也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但是,胡海的爹妈吃不住劲了,他们偷偷找胡海,让胡海还是加小心为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无风不起浪”父母总拿这些老话提醒胡海保持警惕。胡海的心被搅乱了,变得疑神疑鬼,常常用三七嘎啦话儿磕打大梅。有了钱的胡海朋友也多了起来,胡海和村里的几个游手好闲的人成了铁哥们,经常在一起喝酒,买卖也不精心去做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要有酒局就不出车卖粮。胡海是逢喝就多,喝多了就找茬儿和大梅吵架。大梅多次劝他不要和他们来往,胡海根本听不进去,借着酒劲儿啥话难听他说啥,大梅非常气愤,两人为此经常吵架。一次,胡海又出去和几个朋友喝酒,酒气熏天地回来了,刚进门正巧遇到大梅出门,胡海一把拽着大梅,问:“干啥去?我回来你就走,你看我不顺眼是不?找你相好的去呀?”
“我懒得和你说话!”大梅气愤地说,想挣脱胡海的纠缠。
“今天你走不了,你告诉我,你为啥不生孩子?”胡海死死地拽着大梅的胳膊,冲着大梅的脸吼着,喷了大梅一脸酒气,“人家都说你没安好心,结婚不生孩子,你压根儿就没想和我过长久!”大梅看着醉醺醺的胡海,气不打一处来。她气愤地推开胡海,转身朝屋外走,扑通一声,胡海没站稳,摔倒在地。胡海恼羞成怒,冲上来对大梅一顿拳打脚踢。大梅从没见胡海这么疯狂,一气之下,大梅跑回了娘家。
大梅想要离婚,母亲没说同意也没有反对,边流眼泪边数落着父亲。父亲坐在椅子上,哈着腰,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脸阴沉得像乌云,半晌,直起身子,声音低沉地说:“不过了!”大梅惊愕地看着父亲,泪水禁不住留下来。
“都怨我,都是我造成的!我这就找他去!”父亲说着,径直朝门外走去。大梅跑过去拽着父亲的胳膊说:“爸,不用您去,我自己能整明白。”大梅感觉父亲身子在颤抖,她安慰父亲说:“爸,您别自责了,我没埋怨过您。”父亲看着大梅,悔恨的泪水淌过颤抖的嘴角。
大梅病了,吃不下饭,还时常恶心呕吐,大梅觉得自己上火了,胃肠感冒。妈妈看着女儿,心里有些疑惑,领着大梅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大梅怀孕了。母亲很高兴,说有了孩子,胡海就好了,也堵住了村里人的嘴。抱着同样的希望,大梅跟着胡海回家了,年底,生下了儿子,大梅觉得这回胡海一定能吸取教训,不再听信谗言,好好过日子了,可是,没过多久,胡海又和那几个人混在一起,天天喝得醉醺醺的。
这天下午,胡海在外面喝完酒,踉踉跄跄地回到家,一头栽倒在炕上,嘴里大声地呼叫大梅给他脱鞋。大梅正在外面看儿子上厕所,听到胡海喊她,赶紧进屋把鞋脱了下来。胡海却大发雷霆,厉声斥责大梅:“这么喊你,咋才进来?”
“听你叫我就进屋了,怎么就过来晚了?”大梅辩解着,心里十分气愤。
“我知道你不愿意伺候我,你心里有别人吧?”胡海乜斜着眼睛骂骂咧咧的。
“你整天胡说八道,孩子都这么大了,要是有人,咱俩能过这么多年吗?”大梅没好气地说。
“孩子?你回娘家住了半个月,就怀上孩子了,这孩子说不上是谁的呢?”胡海忽地坐了起来,指着大梅叫嚷着。
“你,你就是王八蛋!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大梅气得浑身颤抖,咬着牙骂道。
“离婚?没门儿!我就不给你出手续!”胡海狞笑着,眼睛死死盯着大梅说。
大梅不愿再多说一句话,她觉得累了,一年来,每天生活在猜疑和谩骂之中,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呀?这种没有结果的争吵,她已经厌倦了。大梅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你不是不离婚吗?我离开这个家!趁胡海睡着了,大梅抱着孩子匆匆回到娘家。
大梅妈妈看着女儿憔悴的样子,十分心疼,又无能为力,她十分后悔当初自己劝大梅和胡海回去,让女儿承受了更多的痛苦。大梅一边安慰妈妈,一边收拾东西。出来的太匆忙,换洗的衣服都没带,大梅找了件妈妈的衣服,又拿了几样洗漱用品,装进一个旧提包里。告别了母亲和孩子,坐上公交车来到城里。她找了几个活儿,可人家一听这种情况,没有人雇她,兜里仅有的几十块钱也快花没了。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感觉这个世界是那么陌生,那么无助。 “死了算了”大梅绝望地想着,漫无目的地走着,抬头看见一家农药店,她走进去买了一瓶农药。
出了农药店,一辆大客车驶过来,乘务员大声地喊着:“大庆、大庆,走不走?”大梅鬼使神差地上了车,可是到大庆下了车,她傻眼了。繁华热闹的大街,车水马龙。站在街头,她不知该往哪里去,在这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她更加感觉孤独、迷茫和绝望。死了算了,一了百了!她心里不停地想到死亡,也许死亡是最好的解脱。她坐在花坛边上,静静地等着夜晚的降临,她就和这座城市一起睡去了,再也不用遭受这痛苦的折磨。
说到这里,大梅抬起泪眼,无限感激地看着刘畅说:“就在那个夜晚,老天爷让我遇到了你。这瓶农药就是……”
刘畅早已泪流满面,她搂着大梅的肩膀,安慰着大梅:“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可千万不能想不开,你还有孩子呢,为了孩子,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大梅使劲地点着头说:“这些天,看着你和宝贝儿,我也想了很多,为了孩子,我得活着!”
刘畅郑重地对大梅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逃避,要勇敢地面对问题,解决矛盾。我给你几天假,回去看看孩子,然后和胡海把事情处理清楚了,不能过下去,就办理离婚手续,咱名正言顺地出来工作,不用躲躲藏藏的。”刘畅顿了顿,加重语气说:“咱们公司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
大梅紧紧地拥抱着刘畅,哽咽着说:“谢谢你,姐姐!”
“想什么呢?咱们先去游客餐饮园吃饭,下午再到采摘园采摘。”王姐歪着头看看刘畅,像是商量又像是通知她,刘畅微微一笑,跟着姐妹们朝游客餐饮园走去。
游客餐饮园是一排砖混结构的起脊平房,坐北朝南,面向公路,房子后面是十多栋塑料大棚,里面种植着油桃、蟠桃、葡萄、香瓜等各种反季的果蔬。房子前面用遮阳网布撑起,下面摆放着十来张餐桌,房子西侧是一排厨房,人声喧嚷,锅碗瓢勺正演奏着鲜香四溢的交响曲,屋里已经没有餐位,王姐在院子里挑了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大家坐下来。刘畅心里始终惦记着宣传单上的人究竟是不是大梅,大家点菜,她四处观看,期待有意外收获。一个服务大姐端着一大盘子蘸酱菜,笑盈盈地走来,刘畅赶紧举着宣传单,问:“大姐,这女的是谁呀?”
“我们社长!”服务员大姐放下菜盘,边说边转身要走,刘畅紧接着问了句:“她叫什么名字?”
“大梅”服务员脱口而出,说完回头奇怪地看看刘畅:“你认识她?”
刘畅惊讶地站起身来,一桌的姐妹都惊讶地看着刘畅,
“认识,你也先别去相认了,好像让人家免单似的,吃完饭再去相认吧。”王姐一把拉住刘畅的衣襟,嗔怪地看着刘畅说,刘畅点点头坐下来。姐妹们一边吃着,一边称赞农家菜味道。刘畅的心思全然不在菜品上,满脑子的疑惑让她急切地想见到大梅,她快速地吃着。
“哪位认识我?”听到问话,刘畅一愣,抬头一看,一位满面笑容,端庄大方的女子款步走过来,含笑的眼睛,亲切地端详着桌上的每个人。刘畅缓缓站起身,惊诧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白净的脸上,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闪动着热情的目光,齐肩的短发干净利落,淡淡的妆容,清爽又带有几分贤淑,坦荡的目光,自信的笑容和落落大方的言谈举止,让刘畅怎么也找不出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大梅影子。
“对不起!我、我好像认错人了。”刘畅边说边抱歉地拱拱手,想要坐下。
“你、你,你是刘、刘畅姐姐吗?”女子一边问,一边快步走到刘畅面前,没等刘畅反应过来,一把抱住刘畅,激动得热泪盈眶。刘畅怔住了,她依然不敢相信地盯着大梅端详着,“气质不一样了,我都不敢认你了。”刘畅也感慨地说。
“二十多年了,我们都老了。”大梅看着刘畅,感慨道。
刘畅紧紧握着大梅的手,迫不及待地问:“当初你回去之后,再也没有你的消息,怎么回事呀?”
大梅微笑地看着刘畅,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羞涩地向在座的姐妹们点点头,停顿了一下,便讲述起那段陈年往事。
大梅回到娘家,听妈妈说胡海来找过多次,每次都痛哭流涕,非常后悔。大梅的父亲把胡海一顿臭骂,还打了胡海两个嘴巴,胡海给大梅的爸爸跪下了,说再不和那些人鬼混了,再也不听信谗言了。大梅妈妈哀怨地看着大梅,欲言又止。大梅说,这次在城里,看到自己同龄人的生活,觉得自己再也不能这样活下去了,她告诉妈妈,这次坚决离婚。妈妈知道大梅性情刚烈,也不敢再劝。
这天,大梅再次找到胡海,要他办理离婚手续,胡海还是不同意。他发誓再也不和那帮狐朋狗友在一起了,再也不听信谗言,胡说八道了,还像从前一样和大梅好好过日子。大梅坚定地摇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原谅胡海。精神折磨往往比肉体的摧残还让人痛苦,大梅坚决离婚。胡海也知道,大梅是个有主见的人,一旦下决心干啥,谁也挡不住。
“你要是不离婚,我就让你永远也找不到我。”大梅恨恨地说。胡海看着大梅坚定的眼神,知道大梅决心已定,他答应第二天去办理手续。
那天的风很大,刮得天昏地暗,也把胡海的心刮得乱七八糟。想起这些年,和大梅一起生活的那些美好片段,胡海禁不住一阵酸楚,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疑神疑鬼?别人说点儿啥,咋就轻易相信了呢?自己明明知道大梅不是那种人,为什么要伤害她?大梅人长得漂亮,又通情达理,还勤劳能干,唉……胡海知道现在悔过太晚了,他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鬼迷心窍呢。得到时不知珍惜,失去时方知可贵,这话一点不假。
胡海开着小货车,一路狂奔来到县民政局。见大梅还没到,他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在民政局的门口台阶上,心情十分悲伤。
大梅乘坐的交通车逢站点就停车上客,车速自然慢了一些,快进城区的时候,又熄火抛锚了。司机师傅下车鼓捣了半天,也没发动着。大梅看时间快到四点了,就急急忙忙下了客车,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民政局。她远远地看见胡海在民政局门前徘徊着,就催促司机快点儿,出租车还没停稳,大梅就打开车门下了车,刚要转身,只见一辆小车急转弯直冲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大梅就让胡海一把推了出去,大梅摔出去挺远,倒在地上,胡海被那辆车撞得飞了出去。大梅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到胡海身边,发现胡海已经昏厥过去。在大家的帮助下,大梅和胡海被送到医院。经检查大梅只是受了肌肉组织挫伤和皮外擦伤,没有大碍,但是胡海伤势十分严重。两根肋骨骨折,右腿小腿骨折,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大梅看着昏迷中的胡海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护士拿着手术通知单让大梅签字,大梅迟疑了一下,护士问:“你不是他妻子吗?是,就快点签吧,时间就是生命。”大梅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她觉得肩上沉甸甸的。夫妻关系除了义务,更重要的是责任。护士推着胡海去手术室的那一刻,大梅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了似的,揪心的疼。等待手术的时间非常煎熬,大梅坐立不安,脑海里总是想起刚和胡海结婚时,胡海对自己的那些悉心关爱的场面。那是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大梅上吐下泻,发着高烧,家里平时储存的药品,胡海仔细看了一遍,没有一种是对症的。雨哗哗地下着,没有停歇的意思,胡海顶着瓢泼大雨出门去买药,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被雨淋得像个落汤鸡,看着胡海一身的泥水,可想而知他在路上摔了几跤。想着想着,大梅蹲在墙角,泣不成声……如今,婚没离成,胡海为了救自己又伤成这样。大梅越想越懊恼,双手抱着头嚎啕大哭。
因为胡海是为了救自己才被撞成这样,大梅心里总感到有些歉疚。在医院里,大梅精心地护理胡海,再也没提离婚一事。经过三个多月的治疗,胡海要求出院回家调养。胡海的主治医师是个中年女医生,她考虑胡海家的经济状况,同意出院,但要求胡海回家后,不能累着,不能生气,增加营养,配合治疗。医生又转头笑着对大梅:“听说他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你们的感情不一般呦,你知道吗,他术后醒来的第一句话就问他媳妇伤势咋样?我们医生护士都很感动,现在像你们这样的夫妻不多了,好好珍惜吧!”
大梅低下头,瞥了一眼胡海,胡海正深情地看着自己。回到家后,胡海深刻地反省了自己,让大梅对他“留党察看”,一家三口开始了其乐融融的生活。
“那你怎么做了这个……”刘畅的好奇心还是没能得到满足,手指点着芍药园、采摘园和餐饮园,催促大梅讲下去。
大梅和胡海的家,住在富强村,虽说叫富强村,既不富也不强。村民们大都种植传统农作物,一年到头,家家都没有多少收入。转眼到了2000年的春天,镇政府召集村民开会,动员村民参加棚室种植反季节果蔬行动,由农民出土地,国家补助资金修建温室大棚,县农业科技人员定期到村民家帮扶指导,很多村民都不愿意接受这种新式农耕形式,大梅和胡海却非常赞成,两人一商量,当即就报名了。不久镇政府就组织各村村民去外地参观学习,这次外出学习,让大梅开阔了视野,看到了商机。回来后,在镇政府的扶植下,修建了三栋大棚,全部种上香瓜,没想到,当年存收入五万多元。这让大梅和胡海十分振奋,第二年又增加了三栋大棚,大梅成了镇里棚式种植致富的带头人。
几年里,每次技术员来村里进行技术指导时,大梅就废寝忘食地跟着技术员学习,掌握了很多技术技巧,技术员不在时,村民们就请她帮忙指导,村里人都叫她土专家。一次大梅和胡海商量:“现在咱家是富了,还有那么多家不如咱们,咱把大家组织起来,一起富起来多好。”胡海明白大梅的意思,笑着说:“你有什么想法?”“咱们成立个合作社,把咱村搞棚室种植的都联合起来,你看咋样?”大梅还没说完,胡海就举起双手表示赞成,两个人会心地笑了。寒地棚室种植反季节果蔬合作社就这样成立了,大家推荐大梅担任合作社社长。
胡海变得越来越豁达,大梅一天忙得不着家,胡海包揽了全部家务,大梅出去开会,胡海把衣服熨烫好,提醒大梅在外面要注重仪容仪表,别让外人笑话。大梅对胡海充满感激,两个人相敬如宾。
大梅觉得做什么都要与时俱进,不断推陈出新。她觉得不能单一种植香瓜,还要扩大种植品种,她外出考察,又引进了蟠桃、李子、葡萄、西瓜等等东北秋天才能吃到的水果,种植在大棚里,让这些水果提前三个月上市销售,卖上好价钱,增加村民收入,大梅成了镇里有名的致富带头人。前两年,镇政府引进药材种植项目,大梅他们的合作社签约种植了芍药、马鞭草、板蓝根等药材,经济效益非常可观。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很多人家都富裕了,人们都喜欢休闲度假和旅游,我就想,我们的药材园可以给周边的市民提供观光旅游。我把想法和镇政府汇报后,得到大力支持,我们就开放了芍药园和采摘园,又建立了游客餐饮园,让游客体验一下生态观光农业的优势和美好。”大梅动情地侃侃而谈,听得刘畅由衷敬佩。
“走,我带你们去采摘园转转。”大美看了下手表,热情地邀请道。姐妹们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蜂拥着向采摘园走去。
刘畅心中涌起无限感慨,习总书记那句经典的话语瞬间回响在耳边: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
刘畅望着大梅的背影,欣慰地笑了。这次旅游,她不仅看到了花海,闻到了花香,仿佛还听到了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