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一棵开花的树
张成立
过马营河浮桥
一只手恰似绿林好汉
接过买路钱,另一只手抬起来
恰似抬起放行的栏杆
这个女人满意的笑,有孙二娘的爽快
骑过这座私人开设的浮桥
总觉得江湾的沙土路,变成了古道
自行车队变成了一哨押镖的人马
我的身外两手空空,而体内
还藏有屡遭劫掠之后,残存的天真、淳朴和清澈
这些曾经碎落一地的银两,成色不失纯正
如果还能称为贵重之物
是不是可以拿出来当作生辰纲
让我有勇气朝见,又添一岁新绿的望青山
它坐落在一棵开花的树以北
云雀的叫声以南
带回一株鸢尾花
趁望青山这个监护人,照看
绿树、小草、云雀一众小儿女之际
把这株鸢尾花,从山坡背后挖出来
它刚刚含苞,尚还年幼
一脸的稚气和天真
挖它的人哄它:根上的土多带一些
栽进花盆就不会有问题
一个女画家,要我们把它带回去
因为喜欢,要当爱情一样养育
它抓紧的母土,留下一个小坑
像一个空洞的眼神,在审视我
虽没亲自动手,却递过挖它的刀子
虽没谋得半两白银
却多少蹭到一点儿,女画家的欢心
如果定义为拐骗,我该是帮凶
这朵被挖走的鸢尾花
如果在人间,是谁家的小女孩
遇见一棵开花的树
一棵开满白花的树
出现在路的尽头
像一大朵白云,落地生根
视野之内的江湾
有了一个支点
不用担心蓝天因为低垂而倾斜
尽管枝干早已老迈
它还是从皴裂的关节拿出所有的花朵
趁着五月推送给松嫩平原的风
它有一个旷野的孤独
却用一个旷野的空旷独自繁华
尽管走过塔头沟
又到达松花江分出来的河汊
即使看不到它了,我还在树下
头上的凉荫,是它递过来的树冠
尽管几天之后繁花就会落尽
入冬之前该离开的都会离开
清瘦的枝干又站成一棵萧瑟的孤树
我围着它转
我愿意我的肉身是它多出一圈的年轮
内心有了一个原点
不用担心再次出现空洞而失重
芦苇,顶着光
土坝带着我们散步
未经提醒,就拐了个弯
一丛芦苇出现在我们
和夕阳之间,密集的绒毛
顶着光,纤毫毕现
被照亮的还有收割后的
稻田和我们的脸膛
我们没有中断或转移话题
这意外的景致
我只是瞥了一眼
却永远记住了那丛芦苇
而那天我们都聊了些什么
怎么也想不起来
还是因为想起芦苇
想起了那是一个冬天
雪,迟迟没有落下
靠近一大片金黄
靠近一大片金黄
靠近一大片成熟之美
顺手一揽,你成为
我手里握住的最沉的一穗儿
经过了那么多风雨
你偎依的样子依然羞涩
命运没负我多年的等待
幸福又回到心里
还没来得及抒情,突然
就扎了手,一根尖锐的毛刺
让我再次松开了你
那年,我眼里忍住的
一滴泪水,今天
在食指尖上流成了血珠
塔头
大水没顶,屏住一口气
总能等到风浪退去
这一等就是三个多月
终于从水底探出头来的塔头
长发一样的樱子披挂泥沙
站在入冬后的沼泽里
一条沟子仿佛挤满了
死去多日的头颅
直到来年开春,烧过荒
之后,看见细密的嫩绿布满
它们的头顶,一个个
面目清晰,青春般靓丽
我们才知道,塔头屏住了
那口气,而这
需要怎样的修炼
江湾里慢慢变大的小黑点
他在种地,镢头起落
用的是三十年前我的力度和动作
不同的是
我在老家的两亩薄田
他在松花江边辽阔的江湾
三十年前,在田里
羡慕路上骑着自行车的闲人
现在的我
骑着三十年前一样的代步工具
羡慕他在田里用不完的力气
我终于和自己交换了位置
并把我和自己变成了彼此的路人
中间
是三十年的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