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涅槃
王亚富
刘万财用三十分钟时间,从家里晃荡到村委会,又用三十分钟时间,从村委会晃荡到家。三十分钟和三十分钟之间,有个十分钟的间隔。没人知道这段时间里,刘万财在村委会做了什么事情。据刘万财自己讲,这十分钟时间,伟大而永恒!如楚汉相争的垓下之战,如抗美援朝的金城战役。他用了好几个夸张而空洞的比喻,具体细节却只字不提。看来成功人士都懂得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的道理,如厕之前先把狗叫来的傻事谁都不干。
刘万财心情舒畅、志得意满,他陶醉着,默默用心和脑说话。刘万财从小就长个福相,算命的说他日角偃月、曲眉丰颊,日后想不发达都难。
刘万财二十五岁开始创业,建房、修路、货运,林木加工,什么项目都干。十几年下来,赚的盆满钵满、富埒陶白。四十五岁后,刘万财衣锦还乡,开始开发本土资源,草原、五荒、盐碱地、造林等。三山村的资源,60%以上都被刘万财揽入怀中。
刘万财跟那些挣点小钱就不认识赵钱孙李的人不一样,刘万财玄话连篇却不飞短流长,刘万财见缝插针却不扒高踩低、仗势欺人,刘万财打通一切关节的手段就一个字“钱”。村里发包资源的时候,刘万财把拎着大包小包觊觎而来的竞争者们找到一起,天女散花般发钱。那些人如同拿到盘缠路费的外鬼,鸟悄儿而去。剩下刘万财,与村里签约、交款,名正言顺按部就班办理一切手续。
半个月前,刘万财得到消息:村里98亩校田地到期了,要对外发包。那可是一块好地,肥的流油。刘万财放出口风,此地志在必得。百元大钞又鲜花般飘降下来,砸得“大包小包”们三缄其口、静默无言。
外围处理妥当,接下来,就是向那些“村官”们公关了。往年,一场小酒,几个小钱,就把书记村长们轻松拿下了。今年却有了难度:村书记是县委组织部新派来的,叫徐研久。刘万财接触过几次。徐研久对人倒是蛮热情的,也谦恭有礼,也推心置腹。但一说到正事,就左一个制度,右一个程序,好像披了护身铠甲,端着防身盾牌。
刘万财就起了好斗之心:天下哪有什么刀枪不入的干部?世上何来百毒不侵的官员?原则能不能给利益让步,取决于利益够不够大。于是,在那个神秘的十分钟里,刘万财把两沓钞票硬生生塞进徐书记的办公抽屉里。徐书记推让一会儿,也就接受了,嘴里还说,不用这么客气,咱们牌走正章,正出正入,现在资源处置都在网上进行,咱们不能坏了规矩乱了程序。送刘万财出门的时候,还再三叮嘱刘万财,关注县交易平台,届时参与竞拍。
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刘万财心说,这才是高手呢。但到了我刘万财这,什么高手低手,都得抬手。网上交易怎么了?上平台又怎么了?什么网上什么平台不都是人操作的吗?受人之托必当忠人之事,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就不信,两万块钱砸不倒一个小小的村官儿。刘万财打电话让儿子盯紧电脑,这次绝不能失手。
遗憾的是:刘万财失手了!
儿子打电话向他报告:那块地以每亩920元的价格,被外村一人拍走了。刘万财开始不信,底价400元的地,能拍到九百多元,谁这么大手笔。后来仔细想想,这地确实也值这个价钱。刘万财每次大把大把撒钱,无非是因为面打锣里转,羊毛出在羊身上。老百姓不挑剔,干部不吱声,签合同的时候,承包费少写一点,撒出去的钱,不就回来了吗?再者说,920元每亩,看似昂贵,但刘万财是行家,他会算账:那块地,如果种苞米,产量至少每亩1800斤甚至更高,价格每斤1.25元,这是个什么概念?
刘万财错失一块生财宝地,他像一个重症患者接到医院病危通知一样,瞬间度过三个过程:怀疑、恐惧、认命。认命归认命,两万块钱不能白花。刘万财收拾妥当,又一次向村委会晃去,他要当众“请教”徐书记:收受村民两万元钱,算不算受贿?
村委会大门是用铁管焊制的,不遮挡视线,刘万财老远就看见院里聚了一大群人。他脚下使劲,加大晃荡力度。
刘万财刚迈进村委会大门,一片掌声向他当头罩来。刘万财吓了一跳。村支部副书记满面春风跑过来,挽住刘万财胳臂,把呆若木鸡的刘万财拉到村务公开栏前。刘万财凝眸看去,公示板上新挂上一张A4纸,上面大号黑体字写着:三山村敬老助老基金会,会长,徐研久,副会长,刘万财……旁边挂着一张表,也是A4纸打印出来的:敬老助老基金会收入赞助费明细表,徐研久,3000元;刘万财,20000元……
副书记亮着嗓门高声宣布:刘老板发财不忘乡亲,致富不忘老人,一次为基金会捐助两万元人民币,让我们为刘老板、刘会长鼓掌致敬!哗……
刘万财思路出现短暂空白,他麻木地鼓掌,麻木地傻笑,麻木地点头。几分钟后,意识回归大脑,刘万财满面红光,向大家抱拳:谢谢大家,谢谢大家,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