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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源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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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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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康乃馨||魏霞

一束康乃馨

魏霞

 

 

 

母亲节前夜,她下了楼。

她是很少在晚饭后下楼的。腿脚不太听话,眼睛也捣乱,看东西像蒙着一层纱,白天还好些,晚上下楼,她怕磕着了摔着了。

她住的是多年前的老房子,没电梯,楼梯间的照明灯在她眼里影影绰绰,她双手抓着护栏,一只脚踩踏实了,手上暗暗用了力,才迈出了另一只脚。

终于平安来到了院子里,她舒了一口气,“唉,他们都忙。”

街角就有一个卖花的,她白天听同一个院子的李奶奶说的。李奶奶还说,我说不让他们给我买,还买,花又当不得吃,当不得喝的。李奶奶说的时候,一脸的自豪和幸福。她一时恍恍惚惚的,不知如何接李奶奶的话。李奶奶接着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孩子们买了,咱当老人的,心里还是挺高兴的,现在谁还缺吃少喝呢,过日子不就是图个心里高兴吗。

她就是那一刻产生了买花的念头。她喜欢花,但从未买过。少女时代,她常在路边采一些野花带回家,找个玻璃瓶刷干净了,灌上清水,把花插进去,能新鲜上个四五天。乡下一年四季不缺野花,从春天粉色的婆婆纳开始,然后是紫花的地丁,再是黄色的酢浆草……一直到冬天的梅花,她的小屋里四季飘着花香,为此,姐姐没少笑话她臭美。结婚后,她忙于家务照顾娃,几乎把花给忘了。丈夫在煤矿井下出了事故,她顶替丈夫的班到了煤矿,那时老大多大呢,不足三岁吧,老二还抱在怀里。唉,这一晃都几十年了。

“奶奶,您也买花吗?”卖花少妇的询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沉吟着不知怎么开口,有些难为情地往一边挪了挪。还好,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姑娘来买花,缓解了她的尴尬。年轻姑娘走了,她鼓足勇气对少妇说:“我也……买花。”

少妇打量了她一眼道:“一看您老人家就是个长寿的人,您有长寿基因啊,老奶奶多大年纪了?”

她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儿来,老奶奶?这是在问自己的母亲吗?她从未给母亲买过花,就是母亲节她也是近几年才听说的。想到母亲,她心里一阵内疚。

“买红色的吧,红色的喜庆。”少妇看她犹豫不决,向她建议道。

她看向那些花,红色的康乃馨,红艳艳的,给人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像老大的红脸蛋儿。老大小时候一次夜里发高烧,她抱着去诊所输液,四十度啊,吓得她不行,她一会看看吊瓶里的液体,一会儿看看老大红彤彤的脸蛋……那真是一个难熬的夜晚,直到那个火红的小脸蛋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她提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些。

少妇麻利地拿起一支红色的康乃馨,准备用包装纸包起来。

她没看少妇,眼睛仍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花,哪一朵她都喜欢。那朵黄色的,跟那一年她带着老二去公园看到的菊花一样,都是金灿灿的。那一年是哪一年呢,她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次一向乖巧的老二不知怎么回事,非缠着她去公园看菊花不可,她不同意,她们这种境况的家庭看什么花呢?吃饱肚子是第一。老二就跟她犟,绝食。万般无奈,她只好请假带老二去看了,顺便带上了老大。想到这,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小小的人儿,那么有主见。”

“再来支黄色的吧。”少妇依言拿起了一支黄色的。

……

她转回家走的时候,手里握着一束康乃馨: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白色的……

她把花插在了一个细脖子圆肚子的海蓝色的花瓶里,花瓶是白天到商场特意新买的,她下楼前就灌好了三分之一的清水。

第二天中午,趁着人们下班的高峰,她握着那束鲜艳的精精神神的康乃馨下了楼,面带神性的微笑,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认识的,不认识的,不停地有人向她打招呼。

“周奶奶,儿子给您邮寄的花啊,真漂亮!”

“母亲节的花啊,好温馨!”

……

她手握着那束康乃馨,脚步缓慢地移走着,她希望院子里更多的人能看见她手中的花。

之后的几天里,她是盯着海蓝色花瓶里那束康乃馨一点点枯萎的。

又是一个夜晚降临了,趁着大家都在家吃完饭的时间,她摸索着又下了楼,手里握着那束萎蔫的康乃馨。终于下到院子里了,她抚摸着康乃馨那干枯的花瓣,在垃圾桶前站了很久很久。随着垃圾桶桶盖砰地一声盖上,她看了看深蓝色的绒布一样的夜空,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空中的星星说:“国宝,国华,你们都安心工作吧,我在家里好好的……”

她的两个儿子一前一后在汶川大地震抢险中牺牲了,而她,患有阿尔茨海默病,脑子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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