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倌村
仇殿清
塔头沟
沟底下装着明晃晃的水
倒映飞鸟远去的身影,塔头沟
早已不再是它原有的模样
被开垦过的土地荒芜着
沟边用塔头砌的房子
已人去屋空,残垣断壁下
塔头垡子四处散落
像战乱中流离的一群难民
个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
经历过无数次大难不死之后
他们辗转返回到了故乡
向水靠近的病体慢慢得以恢复
深藏体内千年不灭的种子
重新萌发,茸细的草芽拼命长着
像一只只小手伸向天空
向上苍祈求护佑,它们多想
复活成塔头草该有的样子
去江湾
松花江已封冻,我们相约去江湾
踩着冰面到达夏天隔水相望的对岸
洪水过后的高粱地东倒西歪
好像硝烟散尽的战场
这不是我想看见的
迎着寒风,紧了紧帽兜上的带子
那棵孤树光秃秃的枝条
像冻僵的手指,直指上苍
一颗鹊巢黑乎乎地压在上面
喜鹊去哪里了?麻雀也无影无踪
江湾空旷,除了雪除了冰
就是远处沙岗上散落的树木
伴随深呼吸我们大喊一声
惊起一群乌鸦,搅动瓦蓝的天空
挖防风的人
他在草甸子上很快找到了
开花像满天星一样的防风草
由于久病,他尝试过很多种药物
最终相信用防风根泡酒喝
可以减轻顽固的风湿痛
他蹲下来,极为缓慢地下蹲
屈身的姿势很不好看
干活也很吃力,小心翼翼
用尖头锹清理掉茎叶
一点点沿着长长的药根
向下用力,往泥土里掘进时
担心把一条完整的根挖断
其实挖断了也没什么
可以继续挖,一截一截地挖
不会影响药材的功效
但他还是那样谨小慎微
哪怕碰破一点皮,心也会跟着疼
就像在自己的痛处新添了一道伤痕
江湾里的房子
在江湾里遇见一间简陋的房子
土坯茅屋,里面陈设更是简单
除了火炕,再就是锅碗瓢盆
可以躺下休息,可以烧水做饭
清风无遮拦地穿堂而过
虫嘶与鸟鸣,听得如此真切
我曾想拥有一间这样的房屋
立于荒野,躺下就能安然入眠
梦中是大自然的声音,醒来
坐在门前发发呆,跟虫鸟说说话
找到一间这样的房子并不难
或者自己动手搭建一座也未尝不可
只是,这些年心中被尘嚣塞满
不知能不能再为它腾出一个位置
羊倌村
那个背着行囊远行的人
归来时两手空空
他从反穿羊皮袄的父亲手里
接过酒葫芦,咕咚一口
稀释了漂泊多年赚回的忧伤
扯几叶酸浆草,嚼出苦涩的汁液
然后拿起鞭子,领着牧羊犬
向山坡下的羊群走去
父亲从未远离过羊倌村
一年到头也难吃一回羊肉
每年秋天,一边放羊一边捡回
失落的粮食,作为全家一年的口粮
他最大的愿望是:死后
埋在向阳坡上,灵魂温暖
一半属于云朵,一半
归于草根
芳邻
在樱桃开花时我搬回乡下老宅
香粉在风中四溢,引来了蜜蜂采蜜
也引来两只鸟儿在树上搭建爱巢
我干活时轻手轻脚,不去打扰它们
邻家大哥趴在墙头上与我聊天
接过我递去的香烟,伴着烟圈儿
吐出今年预计的收成,还有
遥远的往事,伴着雏鸟喳喳的叫声
不多日,成鸟带着雏鸟前来告别
有时在房山头,有时在电线上
它们用多声部合唱述说恋恋不舍
完成一年的繁衍,飞去更广阔的田野
樱桃果被摘净了,树叶变得稀疏
秋收时一抬头就能看到空空的鸟巢
过些天我也要搬回城里越冬
想起那一家候鸟,不知它们去了哪里
夜归
趁着月色把玉米秆放倒
又往前抢出了一截秋收的进度
累当然累,坐地头吸一袋烟
回家后再喝上一壶酒
明天又能恢复浑身的力气
通往村庄的土路上,两行
弯弯的车辙被月光盈满
像山间清澈的小溪
它流到村口就消失不见了
有一扇窗户透出橘黄色灯光
穿针引线的那个身影和
屋顶上的炊烟,依稀可见
多少次,身披夜色回家
窗前那盏小灯总是这样亮着
它跟清凉的月光不同
透着烟火气,温暖我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