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一家亲||赵艳玲

和谐一家亲

赵艳玲

燕子和国庆只有一个儿子。儿子毕业后就留在外地工作，然后在工作的城市那安了个小窝。燕子两口子没有和儿子一起住。其实他们也在那待一段时间，然后就回来了。他们说过不惯城市生活，更住不惯那楼房，总觉得在空中飘着，不接地气。于是他们守着老家那两垧多地。

每年春种秋收后就没啥事了，邻居们便凑到一起，有时打个麻将，有时打几把扑克。这些邻居也都是60后，年纪差不多，聚在一起没有代沟。有时聚在一起喝点酒，扯点闲的淡的，再回忆一下早些年的那些事，就有说不完的话题。为了方便沟通，他们把这个小圈子里的人拉成了个群。这个群一共六家人，都是住得最近的邻居，所以群名就叫“好邻居”。谁家有个活喊一声，七爪八挠一会儿就干完。谁家有好吃的就喊一声，大家就呼啦一下跑过去，喝完白酒喝啤酒，直到有人出溜到桌子底下才肯罢休。喝完酒男的打麻将，女的就唱歌、扭秧歌，那热闹劲让人眼馋。

燕子人不坏，谁家有事她都能帮上忙，就是有一点，直性子好挑“斜理儿”。不管啥场合想说就说，弄得别人都很尴尬。

老张大哥是这个小圈子里最年长的一位，今年六十岁，都叫他大哥，说话很有号召力，大家没事都爱去他家凑热闹。他老伴也是个实在人，不管谁来都特热情，茶水、瓜子管够。老张大哥有个爱好，没事就去钓鱼。有一次他去钓鱼，守着那根鱼竿在江边吹了一下午江风，结果就钓上来两条小鲤拐子。狼多肉少，他就没有喊别人，放点土豆把鱼炖了。老两口正吃饭的档口，周军两口子吃完饭来溜达，老张大哥赶紧让老伴拿俩酒杯，还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赶上了就喝点吧！两人刚坐好，齐大力两口子也来了，老张大哥说正好一起吧。这些人都不外，上桌子就喝，大嫂又炒了一盘花生米，拍了盘黄瓜，几个人就喝开了。

好巧不巧，燕子去找老张大嫂要做拖鞋的鞋样子。燕子哼着小曲拉开了老张大哥家的门，她看见这三家人在那喝得热火朝天，心里腾地升起一股火。老张大嫂看见燕子来了，赶紧过来拉着燕子的手说：“快来喝点，你大哥钓的鱼。”

燕子把手往回一抽，说：“不了，我刚吃完，我家炖的排骨，我都吃多了！你们喝吧，我走了。”然后转身就走了。回去的路上，她想，我也没得罪老张大哥啊，他为什么没有叫我们两口子。也没有叫魏老二和李老五啊？这不是没有瞧起我们吗？燕子心里就像堵着一把草。她没有回家，就拐到魏老二家。

魏老二两口子正在吃饭，看燕子来了就让让，燕子看看桌上的菜饭，眼睛一翻说，“这饭我可不吃，人家老张大哥家炖大鱼我都没吃，周军和齐大力两家在那吃饭呢，没叫你们吧？人啊，还是敬有钱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魏老二家出来，燕子翻墙去了李老五家。当然也是这套话。

燕子回家后，就对国庆发脾气。“啥也不是，人家都没瞧得起你，还和人家凑合啥！”国庆是个开明人，和燕子生活了三十多年，他太了解燕子的脾性了。就对燕子说：“谁家都得有个特殊情况，那还能啥事都得叫着你吗？咱们家昨天炖大鹅你不是也没叫别人吗？”

“那不一样，我谁都没叫，可是他叫别人没叫咱们，这是两回事。”燕子理直气壮地说。

“那就不能是赶上了？”

“咋就赶的那么巧呢？”

“你不也赶上了吗？”

“我那是赶上人家喝酒没叫咱们！”

“和你说不明白，不可理喻！不过你要是这样的话，我看这人就让你得罪遍了。”国庆推门走了，留下燕子在那赌气。

魏老二两口子是开明人，也理解这些人情世故，所以他们没有当回事。李老五媳妇可就不一样了，她觉得燕子说的对，论生活，他俩的确不如别人家；论能力，她俩也属于那种啥也不是的那伙的，就把这件事记在心里了。她们在群里有意无意地说人都敬有的，狗都咬丑的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还说人不能太熊了，太熊了谁都捏吧你等等。一时间群里人觉得莫名其妙，没人敢说话了。不知道哪句话又被挑理了。

魏老二两口子明白咋回事，两口子商量说这邻居住着哪有都是对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啥事还得这些人帮忙，弄得太僵了多不好，让人看笑话吗。要不咱们家请请大伙，缓和一下吧！两口子一拍即合。

这天早上，手机嘟嘟响个半天，燕子拿起来一看是魏老二家发的消息，说今天晚上五点准时开饭，希望家人们积极参加。魏老二媳妇还特意给燕子和李老五媳妇打的电话。李老五媳妇爽快地答应了。

燕子皱着眉想心事。她问国庆去不去。国庆说：“咋不去呢！”

聚餐开始了，和往常一样，大家呼啦一下围着桌子坐下，魏老二媳妇发现燕子没来，就在微信喊话“燕子开饭了，快点来！”喊了好几遍燕子才回话。

燕子慢慢悠悠来了。齐大力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好说笑话，又大嗓门，他说“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他不知道魏老二两口子良苦用心。这句话就像导火索，点燃了燕子这个药捻子。

话音还没落，燕子就接过话茬：“我不是思想有问题，我是人缘有问题！”

魏老二媳妇一看大事不好，掐了齐大力一把，把燕子拉过来说：看你说的，都是邻居，哪有那么多问题！净说没用的，快点坐下喝酒。说着给魏老二使个眼神。

魏老二多聪明，赶紧举起酒杯说：“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都是家里人，就当自己家，喜欢吃啥就吃啥，但是一定要喝好！”

话还没说完，李老五媳妇把酒杯一墩说，“谁把我们当家里人了，干活看见我们了，吃饭咋没人看到我们呢？”

一句话，满桌子的人就像被掐死一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端着的酒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李老五的脸更是像煮熟的螃蟹，红到耳根子。

国庆实在看不下去了，放下酒杯，拽起燕子就往回走。李老五也没法再喝，拽着媳妇回去了。本来好好的一次聚会就这样凌乱不堪地宣告结束。

后来他们知道燕子闹事的原因了，老张大嫂好顿哭，边哭边骂老张大哥说“就怨你，这遛嘚瑟，就不够你嘚瑟的了！”

周军两口子看不下去了。他知道燕子和李老五媳妇说这话的原因后，特意去了他们两家，说明事情的原委。他们不想大家都尴尬，更不想邻居之间闹得太僵。找个星期天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把这几家聚到一起。老张两口子是不想去的，他们不想惹这个气了，可是周军两口子说都是挺好的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让一步，以后还是好邻居，远亲不如近邻，有事的时候邻居真上前帮忙啊！老张两口子还算通情达理，他记得燕子的好，前几年老张大哥的妈妈瘫痪在床，燕子没少给帮忙。所以他们也就放下了。

燕子也不想来，她心里那个坎还没有过去，那次之后国庆也和她生了好几天的气。后来燕子给国庆服软了，国庆才不和她生气了，还说有机会和老张大哥解释一下。今天周军媳妇来找她，说：“哪有过不去的桥。过去了都是好邻居。去帮我做饭吧！”燕子就去帮做饭了。

上午还是响晴的天，下午就下起了小雨。周军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五点准时开饭，任何人不准迟到。吃货们顶着小雨准时赴约。

大家有说有笑，燕子也就不那么尴尬了。

还是先满上白酒。周军很有才，开场白说的更有意思：新酿小酒玻璃杯，别问今天喝几杯。醉卧桌底都别笑，回不去家我来背。一阵笑声中酒就喝进去一半了！

一杯酒下肚话匣子就都打开了。整个场面处于无政府状态。周军妻子拿起酒瓶满酒。老张大嫂酒量有限，所以就没有给她倒满，等到燕子这，燕子说我也不能喝，周军媳妇说，啥时候又不能喝酒了，不行，满上。燕子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推，说道：这咋一样的人两样对待呢？我不喝了！

本来周军媳妇是想借这杯酒缓和一些关系的，可是燕子的一句话，往下又没法继续下去了。国庆站起来说燕子这两天有点不舒服，他来替燕子喝。说完手一扬一杯酒就见底了。

接着大家闷头吃饭，然后找个借口离开了！

大家都走了，国庆没有走，他非要喝个够。周军劝都劝不住。

燕子连拖带拽把国庆拽回家，看着丈夫喝这么多酒心里不是滋味。她端来一盆热水给丈夫用热水擦了脸，洗了脚。国庆往炕上一倒，骂一句，你一辈子也看不到后脑勺子！然后，呼噜声充满整个房间。

谁也不敢说请客了。有时候馋了就小范围偷偷地聚聚，但是国庆没有缺席，每次参加都买点菜拎去。回来也不说。

时间长了没人张罗聚会，国庆就和燕子说：“你看看吧，人家都怕你了！你真行啊！”

燕子也看出大家的意思，虽然见面还是那样说说笑笑，可是明显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就说前两天，她明明看见老张大嫂和老周嫂子走过来了，燕子刚想过去打招呼，那俩人却突然拐进食杂店。也不知道是真的没看见还是故意的，燕子回家就和国庆说这事，国庆看看她，把手里的遥控器一扔，你还不知道咋回事啊？

明天要打苞米，这活可不是一个人能干了的。燕子快把邻居都得罪到了，人家还能来帮干活吗？

收拾完碗筷就在那发愁。国庆把锅炉引着，倒上一撮子煤，小屋子就热乎起来了。

“咋样，热乎了吧？”国庆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燕子。

“这是咋了？”看见坐在炕沿上发呆的燕子，国庆心里就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我这不是在想，咱们明天打苞米，会不会有人来帮忙啊？这要是没人帮忙可咋整？”

“啊，没人来更好。”国庆不是好眼神地看了燕子一眼，坐在炕沿上，拿起遥控器冲着电视一比划，电视屏幕唰地亮了。把台子调到中央五频道，看起了世界杯。

燕子喃喃地说：“这都不来可咋整。磕碜死了！再说这活也没法干啊？”

“那有啥砢碜的，我自己干，一天干不完干两天，两天干不完干三天，慢慢干。”国庆不阴不阳地说。

“你看看你，干啥呢这是？”燕子有点急了。“不和你说了。”拽过被子，衣服也没脱就躺下了。

“要不你去找找大伙吧！”

“我可没有那个脸儿。”燕子说着把脸转到另一面。

国庆看他的世界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再也没理燕子。

这一夜，燕子就像锅里的大饼，翻过来倒过去就是睡不着。

第二天她早早就起来了。她刚打开房门，就听有人说，要卖粮咋不早点起来啊，我们都在这冻半天了！

燕子一抬头，看见连男带女十来个人站在那。老张大哥搓着手说，这天真冷，还不让我们进屋。

快进屋，快进屋，燕子说着眼泪就淌成了两条小河。

燕子一激动，没有和国庆商量就做了一个决定 ——杀猪。

男人在外面干活，女人们在屋里做饭。老话说的好，人多好干活啊！不到十一点粮食也卖完了，猪肉也烀好了。一大锅烩菜咕嘟咕嘟直冒泡，满屋子都是猪肉的香味。

燕子喊一声开饭了！大家呼啦一下把桌子围起来。

大家好久没有聚得这么全了。燕子举起酒杯，脸像蒙了一块红布。吞吞吐吐地说，我以为你们不能来呢。

老张大哥看看国庆，他说国庆一直都是我们的好哥们儿。燕子看看国庆，嗔怪地瞪他一眼，举起酒杯说，以前是我燕子不懂事，各位哥哥嫂子们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我计较，我谢谢大家！今天我就用这杯酒给大家赔罪了！说着一仰脖，酒杯底朝天了！

看着大家端着酒杯没反应，燕子把酒杯往桌子上一墩说，咋，瞧不起谁啊？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哄地一声，笑声立刻灌满整个房间，和那猪肉味揉在一起。

燕子的脸又被蒙上一层红布。

周军最会圆全事了。他说远亲就是不如近邻，到啥时候还是咱们最亲。

从来不爱表达的魏老二举起酒杯说：“都说家和万事兴，我们邻居住着也是这样，我们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孩子都不在跟前，就得我们互相照顾着。”

魏老二媳妇姓楚，是个退休老师，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她平时不怎么喝酒，今天也倒满了一杯酒，她说：“我觉得我们家老二说的对，我听说城里的小区不是都叫什么，什么和谐小区吗？我是真心希望咱们这些邻居能够和和睦睦地相处下去，我也琢磨着给咱们这个群起了个名字，就叫：‘和谐一家亲’！大家说好不好？”

“好！这个好！”张大哥第一个响应

“好，我们同意。”

“我提议，为我们‘和谐一家亲’干杯！”

“干杯！”

“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