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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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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长青的非凡假日||王亚富

穆长青的非凡假日

王亚富

 

 

 

穆长青在办公室里找出一条旧毛巾,去洗手间洗干净了拧至半干,叠成方块,托在手里,慢慢溜达到楼梯口。

穆长青办公室在楼梯口右边第二个门。刚才上楼的时候,穆长青发现楼梯口地砖上,有两个一元硬币大小的圆形污垢。污垢呈灰褐色,颜色微浅,但在周围一片雪白的衬托下,依然十分醒目,像一张漂亮的脸蛋上,突然冒出两颗雀斑,原来的光鲜亮丽,瞬间就黯淡下来

娄局长是个爱干净的人,无论工作多忙,也不忘了抓环境卫生。职工背后叫他“娄所长”,说他一天眼睛盯住厕所,有一点不干净就发脾气,他到任不到两年,却换了两个保洁员。于是上行下效,办公室窗明几净,地面墙面不染一尘。

穆长青踱到楼梯口,面朝楼下,磨磨蹭蹭蹲下去。这个位置和角度恰到好处,目光覆盖了楼梯,又监视着左右走廊。这个时间也是恰到好处,早上八点过一点,是上班的高峰时间。娄局长每天上班都早,一般情况下,八点十分之前就进楼了。穆长青在等待最佳擦地时间,如果此时娄局长的脚步迈上楼梯,抬眼看见穆长青一丝不苟地擦地,那效果是最好的了。穆长青装作无意间抬下头,正碰上娄局长询问的目光。穆长青便简短作答:这有几个污点,我把它擦掉。娄局长满意地点点头。也许从这个时刻起,局长满意欣赏甚至青睐的天平,就开始向他这边倾斜,提职晋级的脚步也会渐次加速,他就顺风顺水地循着这条闪光诱人的仕途之路盘旋而上……

穆长青激动地憧憬着,忐忑地等待着,意念中努力放大耳孔,极力接收楼下传来的哪怕一丝一缕的细微声响。

一分钟后,楼下咣当一声门响,再过几秒,传来登楼梯的声音。

娄局长走步声音很大众化,没有特点可循,穆长青也就无从判断上楼之人是否局长。他做着两手准备:用抹布认真擦着污垢周围干净的地砖,眼睛余光瞟着楼梯下边。很快,上楼人露面了:很遗憾,不是娄局长,是办公室的王副主任。穆长青心里不爽,无奈地抬一下头:王主任早。王副主任笑一下:啊,做好事呢?穆长青:这有几个污点,我把它擦擦。手中抹布随着口中这个擦字,移到了污垢上,两个污点瞬间消失。

穆长青沮丧失望地立起蹲酸的双腿。

 

 

 

穆长青二十九岁那年考公进入一个正处级行政局人事科,轻松工作几年后,穆长青就有了压力:穆长青当年和妻子一起参加学习,一起考试。头两年,夫妻两人双双落榜。第三年,穆长青成功上岸。成功上岸的穆长青一鼓作气,用三年时间,晋升到四级主任科员。而此时,妻子还在涉水备考。穆长青就有了捷足先登的优越感,他以成功人士的姿态对妻子不吝赐教,俨然他是一昂扬高挺的大树,妻子则是柔嫩娇弱的绕树之藤。岂料几年之后,妻子成功考入市人民法院,并趁热打铁一举拿下法律职业资格证书。此时树藤易位,处级单位的非实职四级主任科员,不足以匹配中院法官。穆长青便有了强烈的自卑感,并且,心细如发的他很快就痛苦地发现:男人没有社会地位,就没有家庭地位。

本来穆长青的官瘾并不大,他考公务员的初衷无非是:有一个稳定的家庭,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稳定的收入,未来妻贤子孝家庭和睦,足矣!但现实世界毫不留情地鞭挞了他的短浅意识。于是,他人生未来的蓝图上,便添加了做官的愿望,而且,他要做尽量大一点的官。他当官不为发财,只为这棵曾经的大树根深蒂固,屹立不倒。

头脑灵活、悟性颇高的穆长青开始研究官场规则,他很快发现:其实人人都能做官,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上官。想做官,苦干蛮干是没有出路的。能力呢?能力固然重要,但能力并不是唯一重要的,还有人脉,说白了就是人情。穆长青认为:同等能力下,人情很重要;同等人情下,能力很重要。进入新时代后,当官送礼之风渐渐式微,几欲退出政治的历史舞台。于是,穆长青迅速又有了新的总结:同等水平下,运气很重要;同等运气下,水平很重要。穆长青对自己的能力水平很有信心,他在人事科工作多年,工作失误率为零。有时候,科长遇到难解之题都要听听他的想法他的看法。能力水平没问题,那么,缺失的就是运气了。运气这个东西很神秘,也很诡异,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有的人,可能一辈子也碰不到一次好运气;有的人却是好运连连。运气都是不期而遇的,是无意育柳柳成荫。运气可不可以主观设计人力为之呢?穆长青当然相信是有的。但时机、分寸、火候等诸因素的把握拿捏,却是难上加难,做得好,天衣无缝画龙点睛大功告成;做不好,弄巧成拙功败垂成适得其反,甚至一败涂地。

穆长青煞费苦心地想着,如饥似渴地盼着,庄重虔诚地求着…………

 

 

 

十一期间,穆长青在单位值班。这天早上六点多钟,穆长青在洗手间刷牙。忽然视线一黑,进来一个人。穆长青嘴里含着牙膏,手里举着牙刷,扭头一看,呀!娄局长。穆长青一下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做。娄局长哦一声,说,值班啊?穆长青忙吐出牙膏,仓促地啊一声,值班。

娄局长放水洗手。

心神平稳过来的穆长青趁机问,局长加班啊?

哦,我出趟门。娄局长边说边走了出去。

下午一点半左右,穆长青歪在值班室的床上看手机。中午没睡觉,脑袋昏昏沉沉,眼皮直往下耷拉。突然微信“当啷”一响,穆长青慵懒地拿起手机,是一个加为好友的申请。穆长青迷迷瞪瞪点一下,屏幕上蓦然跳出“我是娄厚民”几个字。穆长青激灵一下清醒过来,未加思索就点击接受,然后在对话框里打出“领导好”。

娄局长回道,那个号码不方便个人办事,新注册一个。

穆长青答道:明白!

娄局长说,我在沈阳,老太太住院呢,手里钱不太充足。

穆长青脑袋一麻,条件反射般发过去几个字:领导,用多少?

这条微信发送以后,穆长青就后悔了:这话是不是太生硬,太没有感情色彩?或者有点居高临下嗟来之食的况味了。

不知道娄局长在不在意他的语气,对话框里直溜溜跳出三个字:五万吧。

好,我现在给您转账!穆长青像接了委任状似的亢奋起来。

 

 

 

一连几天,穆长青的心情都在激动着。什么是天赐良机?单位里副处、正科、副科干部十几位,局长为什么让他打款?无非是要试探他的忠诚程度,办事力度。五万元钱对于处级领导干部来说,也许轻如鸿毛微不足道;对于穆长青来说,却是敲门的金砖。这仕途之门一旦敲开,穆长青就会拾级而上,去领略高处微寒的旖旎风光。

当然,穆长青不会跟别人分享他的喜悦,包括他的妻子。他懂得事以密成语以泄败,他要让所有曾经忽略他忽视他无视他的人大吃一惊!

以往的假日,即使假期再长,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这个假期却度日如年般缓慢,好像岁月的钟条锈住了双腿,迈不动步了,一点一点往前挪,好不容易才挪到十月七日。

穆长青意气风发上班了。

办公楼还是那座蓝瓦白漆的四层小楼,同事还是那些熟头马面的同事。大家按部就班上班,按部就班工作。在穆长青看来,一切都是那么的因循守旧没有新意,他甚至在心里觉得这些同事很无知很可怜。他们何曾想到:他们身边即将杀出一匹威武健硕的政治黑马!

那么,局长会怎么安置他呢?以他的资历能力,理顺人事科副科长,水到渠成名正言顺绰绰有余。但这么安排就不叫黑马了,所谓的黑马,应该超常规跨越式提拔。也就是说,跳过二、三级主任科员,直接进到科长位置。局机关十多个科室,穆长青自忖胜任任何科长,即使再高一步做到副处,也是力之所及轻松履职。但他没有其他科室工作经历,一切还要从头学起从头做起,有点麻烦。想来想去,还是人事科长更适合他。现在的科长年龄大了,可以退长还员,也可以到工会任个闲职。或者也可以继续留在人事科,做个顾问。穆长青相信自己不会排挤老科长,相反,他会一如既往地尊重老科长,尊重所有的老同志,善待呵护新同志。他已经是个成功者了,成功者就要有成功者的风度和姿态。他要让人事科有个新的气象,工作力争上游,团结同志,清正廉洁,做个人人喜欢拥戴的中层干部,不,是中层领导干部。

 

 

 

第一天上班没有看见娄局长。科长说局长去市里开会,好像三天会。穆长青听了心里不太得劲,但他很快就释然了:毕竟科长现在还是在职的中层干部,消息途径会比他多。穆长青告诫自己:沉住气,稳住神,一切都将过去,一切终将到来。

漫长的七十二小时终于蹒蹒跚跚磨蹭过去了。第四天上班,穆长青从正街拐进单位院里,一眼就看见了娄局长。娄局长胖乎乎的躯体小山一样立在办公楼门前,他身前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人,穆长青从背影认出,那是办公室的王副主任。穆长青也不拘谨了,也不卑微了,他大大方方喊一声,早啊娄局!然后冲王副主任含笑点点头。

娄局长浮光掠影地哦一声,王副主任弯着眼眉点点头。

穆长青想:娄局长今天可能会找他谈话。他知道,提拔干部,所谓的民主测评,组织考核,很多时候就是走一下过场,提拔谁不提拔谁,领导心里早有打算。高明的领导,善于把个人意愿转化为组织意见,再变成民主结果。少数服从多数,只有在划票的时候才能体现出来。列宁说过,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这绝不是说,领导者独裁。事实上,能成为领导者,其胸襟视野一定高于常人,思路想法也一定先于常人优于常人。所以但凡一个组织,一级政府,作出重大决策前,都是主官提出方案,然后班子成员讨论形成决议,再发布实施。提拔干部这样的大事,除了以上程序,一把手还要提前约谈当事人,官方说法叫征求意见。说法虽然冠冕堂皇,其实无非是让被提拔者知道,应该领谁的情。试问,哪个被提拔者对自己提拔持反对意见?

要说前三天穆长青虽心潮澎湃却仍可以安之若素的话,那么现在,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淡定了。娄局长已经上班,而且穆长青几次借故上到四楼,偷窥局长室。瞄见娄局长云淡风轻心无旁骛地喝茶看文件,他怎么就不约见穆长青呢?

第二天,娄局长仍然不动声色,仍然云淡风轻心无旁骛地喝茶看文件。穆长青心里盘算:为官者,都是胸有城府之人,喜怒不形于色。心浮气躁做不了领导。局长肯定是考验他的耐力,考验他的城府。他再次告诫自己:沉住气,决不能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第二天过去了。第三天、第四天也熬过去了。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穆长青无论如何也无法沉住气了。这几天他几次偶遇娄局长,穆长青像空气一样,无色无味无声无息,从娄局长身前轻轻飘过,引不起局长的丝毫注意。这太不可思议了,常言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五万块钱,虽说是个小数目,却也是我一分一厘挣来的,你一声打款我就打款。十多天了,不提不念,没事人一样,什么意思啊?以权谋私,巧取豪夺吗?如果给我个一官半职的,这钱就当操心费了。可是你一点动作也没有,眼看提拔之事已成泡影。无功不受禄,我自己的辛苦钱,真金白银,凭什么白白送给你啊?

穆长青假设了多种可能,哪种可能都不可信。他越想越上火,越想越憋气,最后,他把心一横,干脆……什么一官半职,给也不要了。无官一身轻,省得当个小破官,被人查来查去,像得了多少昧心钱似的。至于家庭地位,无所谓了,不管她是哪级法官,在家都是我穆长青的妻子。穆长青就是长青之木,不管高矮粗细,都得立得正,挺得直。

穆长青理直气壮奔向局长室。但在见到局长的那一刻,他的胆气还是弱了下来。一位科长坐在娄局长对面的长条沙发上跟局长说话,扭头看见止步于门口的穆长青,就站起来跟局长告别而出。

娄局长波澜不惊的一张胖脸缓缓转向穆长青。

穆长青深吸一口气,尽量字斟句酌:娄局,那个……老太太身体好了吗?

娄局长皱了一下眉,哪个老太太?

就是,穆长青眼神落在娄局长的衬衣领子上。十一期间,你说……在沈阳陪老太太住院……

娄局长一脸疑惑和不悦,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穆长青还想说话,常务副局长大步流星跨进来,局长,那个……扭头看穆长青。穆长青麻木地退了出来。

这事儿瞒不住妻子了,也不能再瞒妻子了。五万块钱虽然是穆长青卡上的,但妻子也知道,而且穆长青心里一团乱麻自己梳理不清,还得妻子帮着梳理。他硬着头皮打通了妻子的电话。

你被骗了!他的话刚说出一半,妻子就杀伐果断地拦住话头。

什么意思?穆长青云里雾里一般。

网络诈骗,这点小伎俩还不知道?妻子在电话那头说。

可是,我们局长的微信我知道,全局都知道,头像昵称都是真的……

妻子的语气就有点不屑了,别说你们小小的局长,就是市长,省长的微信,一样能复制出来。

穆长青马上回想起来,那天他转账之前,犹犹豫豫给娄局长打了电话,但打两次都是忙音。他心里一虚,问妻子,那怎么办呢?关键时刻,穆长青就没了主意。

怎么办?你说呢?这点事也用我教你?妻子啪的一声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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