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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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世已有一段时间了，随着时针的滴答往复、太阳的东升西落，日子一天天走远，我也从最初的悲痛难抑而趋于平静。我知道，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让人不知不觉学会了淡忘，忘记一些人和事。因为任何事情的发生、经过、结束总需要一个过程，让人逐渐接受现实的变化。这是一个过程，我们都要理智地面对这一切。我也知道，人不可能长生不老，但母亲的离去，就如同一根插在心中的刺，伤口似乎被岁月平复了。但在某一时刻，那根刺轻轻一碰，就让我心痛不已。
午夜梦回时，母亲的细语似乎就在耳边，就那样轻轻地絮叨着，但每当我想细品时，却忽然悸动，只惊见窗外路灯淡淡的光和背后黑黝黝的天幕。现实真切地告诉我——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不会再有了。每念于此，眼泪就会顺着脸颊黯然流下——年过半百了，我认为不应该轻易流泪了，但我就是止不住。
母亲是在家中突然去世的，虽然身体不舒服，但我想不至于发生不测。那天上午，陪伴母亲的二姐给我打电话，电话中语气急促，让我马上到。我当时认为母亲可能不舒服，要去医院吧。但当我赶到后，母亲已经去了。事情的发生让我一时难以接受。浑浑噩噩，人好象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心也好似断了线的风筝，茫然地看着身边人来人往办着丧事。直到母亲入土为安。墓碑上的字冷冷地警示着我：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成了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了！
失亲之痛是难以言说的，是痛入骨髓的！
回想老人家的一辈子，着实不容易！
幼时失母，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的关爱，恍惚之间就完成了角色的转变，成了个小大人，要照顾姥爷、弟弟，做吃做喝，忙活家务。后来，姥爷续弦。在生下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后，继母又在29岁去世了。作为家中长女，母亲挑起了照顾一家人生活的重担，侍候姥爷，抚育弟妹。据母亲后来回忆，那时她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回来照顾一家人的吃喝后，还要在煤油灯微弱的光亮下，纳鞋底，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直到午夜时分。
进入生产队下地干活。身小力薄的母亲耻于人后，拼尽气力干好每项农活。插秧、割稻子、背稻子、摞稻子、装包；种玉米、砍玉米；种高粱，种黄瓜，种西红柿。母亲拼尽了血力，那是她咬碎了牙在坚持。若干年后，我带着耄耋之年的她去田里游玩，她望着无垠的稻田眼神迷离，喃喃地说 ：年轻时这一垄地割下来，腰都不敢一下伸直……
母亲的心地善良、淳朴厚道在村里是出了名了。她总想着别人可能遭的苦，感同身受，想方设法替人解难。上世纪70年代，村里人天天吃玉米面，几乎吃不上白面。有一年冬天，好不容易弄了点白面。当天，北风呼啸，滴水成冰，母亲很是心疼在外劳作的父亲，用仅有的点面粉给晚归的父亲做了点面汤。因为实在太少了，一家人吃饭时，就连家中最小的我母亲都没舍得盛上一小碗。而这时，屋外来了一名年老的乞丐：花白的胡子，已经铁色的单薄棉衣，冻得瑟瑟发抖。母亲见状，将他引进屋里，先让他暖和暖和，然后给他盛了一碗面汤。看着我们一家人吃着棒子面窝头就咸菜，喝着玉米面粥。这名老乞丐怔住了，然后对母亲说 ：您别跟我赌气啊！母亲和颜悦色地说：都是穷苦人，天冷，您吃口热的，暖和暖和！一席话说得老人泪水涟涟。吃完后，老人扬起了脸对母亲说：谢谢您了，我以后就是饿死，也不能再来麻烦您了！若干年后，老人居然来看我们一家，给我们送来两束纸花玩具和一小袋山芋。
上个世纪的津郊农村，生活水平很低，再加上孩子多，家里生活一直很拮据。也难怪，盖房子、儿女逐个成家，哪一项对于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村家庭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母亲过日子精打细算，总是省了再省，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尽心尽力维持着这个家。上了年岁，孩子们也都成家了，经济条件好转了，可受过苦日子煎熬的母亲对钱似乎并没有那么看重。过年过节、自己过寿，儿女晚辈谁给的钱也不要——她说：“镇村每月给的老年人补贴一年也有两、三千块了，我不玩牌，孩子们都给买这买那的，也不缺吃穿，没什么花销，要那么多钱干嘛！”有一次，我跟母亲说 ：“别人再给钱就收着吧，自己有个头疼脑热的临时找谁要也不方便。”母亲笑着跟我说：“村里这几年年节发了点钱，我攒起来没动，就怕急时用钱。平时手头的钱就够吃够花了。没必要找你们要钱。”见我不以为然，她低声对我说：“如果孩子们因为给我俩钱再闹得两口子抬扛拌嘴，那我就更不心安了。现在对比原来那些时候，衣食不愁，还不应该知足嘛！”
虽然母亲没有多少钱，但她账算得很清：比如有个头痛脑热，孩子们谁弄着去医院所有的花费，母亲都会如数给付，从来不让孩子们掏钱！交煤电水气、有线电视等费用，都是她自己花钱——而她是农民，没有退休费，平时的收入，就是镇村给的老年补贴而已。母亲一辈子也没有大富大贵过，但在钱方面，她老人家真的不计较，没有太看重。
生活中，母亲总处处想着别人。晚辈送来的新鲜果蔬和可口饭食，母亲一定会少吃，甚至不吃，直到孙男嫡女的来了，每人吃上一口，才会看到她舒心的笑容。
曾经结识过一位家庭问题的专家，她讲，人老了，就要做个“瞎子”——什么事看见也不说；做个“聋子”——什么话就当听不见。母亲就是这样，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几十口。老母亲从来不评说谁好谁坏，而总是说个好，好个也好，都对她好。晚辈谁给买了衣物，老人从没说过不喜欢，保准表示自己十分喜爱。谁做的饭菜，让母亲尝，她一定会连说好吃好吃……
想起母亲往日的种种般般，年过半百的我，眼泪又潸然而下。
痛定思痛，我们还要面对现实：人，总会离去的。
想想母亲在世时，自己也不是做得十全十美——有时对母亲过分的节俭我也会啰嗦两句，有时晚上去母亲那里值班我也有不愿意去的时候……想起母亲对我的包容再对比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十分汗颜。
母亲去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最初的日子里，我被悲痛淹没，沉缅其中，有些难以自拨。随着时间的过去，我也沉静下来，在思想一个问题，对于母亲的故去，悲痛是正常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我要如何去怀念母亲？
是注重外在的形式，似古人般三年守灵，不宴宾客、不串亲戚、不剃头、不洗澡、不换衣服、不贴对联，禁止娱乐吗！非也。我怀念母亲的一切，感恩她给予我最宝贵的爱与教诲。怀念母亲，就要好好地生活，怀着一颗感恩的心认真生活，像母亲那样，自强、自力、坚忍、大度、包容、慈爱、无私、奉献。我必须将母亲身上好的精神传承发扬下去。
我们不能延长生命的长度，就让我们去拓展生命的宽度。我必须好好活着，锻炼好自己的身体，做好自己的工作，照顾好自己的家庭，过好自己的生活。母亲的爱，会在寒夜温暖我的身心，熨烫我的灵魂，让我有勇气，有力量，面对生活中的沟沟坎坎，穿过幽暗的岁月藩篱，向光而行，向暖而生。
好好活着，这，就是对母亲最好的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