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

赵春

陶昆是我们初中同学里发展最好的一个。他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在本县和财政局领导的千金喜结连理，而后发迹。

他从财政局的一个小职员起步，先后担任组织部科员、建设局办公室主任、“城市投资公司”经理等职。

陶昆爱热闹，每次同学聚会他都是倡导者和组织者。陶昆超强的能力在同学聚会时表现尤为突出。他善于谈古论今，总是谈笑风生的样子，同学们无不为他的风采所折服。

说起陶昆的见识，我佩服得近乎于崇拜，他能不假思索地把这个县城的上百家饭店老板的背景、厨师的手艺、特色及食品产地等详情说得一清二楚。我们无论到哪里用餐，都会见到饭店吧台后的人满脸堆笑，亲昵地叫他“陶经理……”，我们也因此受到贵宾级的待遇。

陶昆善于喝急酒，我常常因他一口干而颤抖。他不仅酒量大，而且好施酒令，猜拳行令样样精通，什么“左手端右手干”……花样繁多。我们常因他五花八门的花招无所适从，而被罚酒。

在我干活的工地，常听到工友们提到陶昆的名字，说这个工程是他承包的，那个工程有他的股份，有几次我看到他出现在工地上。

我虽然边种地边在县城干一些修墙垒垛的小活儿，可是陶昆却没有轻视我，每次遇到我都有几分无言的亲近。可能是陶昆心里还念我俩是一个屯子长大，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在一个班里念书这份情缘吧。我的摩托车几次被扣都是他给要出来的。

我们哪家来了贵客，都少不了陶昆来装饰，以此抬高身价，提高场面的档次。

陶昆的确是一个既体面又让人敬畏的人，在陶昆面前我这个泥腿子总有些有形或无形的拘束，让我不知不觉地生出颤抖。

近几年，陶昆突然变得谨小慎微起来。一些场面他很少露面，即使是朋友家的红白事，他也都赶在或早或晚的时间点到为止。有时，他突然到场喝一口酒就推脱什么县长、局长之类的人找他等等缘由走开。喝酒的场合他也不自驾车了。

我姑娘结婚的时候，我提前在一家饭店安排同学。用餐的时间到了，陶昆还没露头儿。我们一再打电话催促，他才坐着出租车赶来。

我和两个同学在门外巴望着，我看到陶昆穿着一身发旧的灰色运动装，带着墨镜，从车里出来，左右环顾一下，向我们走来。

同学逗他说：“陶镇长，这是被哪个小姐压住了腿，这么难走出来啊？”

陶昆说：“这叫日理万机，晚点能多吃些。”

陶昆头也不抬，直奔二楼我们的包间。

见陶昆露面，同学们都起来为他选座位，可是陶昆却坚持不坐正位，而在门口的位置坐下。他坐下来后眼睛一直在墙上和顶棚上仔细搜寻，然后才摘下墨镜。

开始张罗酒了，陶昆一反常态地把酒权让给了别人，他选择静默不语。因为陶昆的低调，所以才让那个当老师的同学咋呼起来。同学们也前所未有地在陶昆面前轻松起来。

当老师的同学首先让陶昆讲话，陶昆摆手说：“孩子喜事应该祝贺，随便喝。”就完了。

当老师的同学讲话后，一个女同学站起来端着手机美滋滋地给同学们录像。这时，我看到陶昆很不配合，他把头低下去，把脸埋起来。见此，我突然想起来什么，用手势提醒那个女同学，那个女同学看到陶昆的样子，恍然大悟急忙收起手机。

现在，人们聚在一起谈论最多的是官员下马的事，有见多识广的陶昆在场，同学们自然想在陶昆嘴里得到一些官场的消息。当老师的同学问：“陶镇长，现在咱们县都传说原县委书记被抓起来了，有这么回事吗？”

陶昆脸微微一红，很为难的样子，然后几分不自然地说：“正在审查。”

“该杀，听说贪了几千万呢！”一个同学气愤地说道。

陶昆没再说什么，我看到他的手打着战向酒杯摸去，杯中的酒跟着他的手摇晃着，他手哆嗦着把酒杯送到嘴边，然后一饮而尽。他站起来在当老师的同学耳边嘀咕了一下，当老师的同学点头说：“理解，理解，你去吧。”

陶昆拿出墨镜，手还在抖，他吃力地把眼镜卡在鼻梁上，说：“我有事，抱歉，你们喝吧。”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

原载《百花园》2019年第3期 原刊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