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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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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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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的水 蓝蓝的天

金枝就像古画屏中走出来的美女,类似《聊斋》里的狐妹,想起金枝,我眼前就浮现“呦呦鹿鸣”“月上西楼”或“手抱琵琶半掩面”,等等美好的画面。她长腿、细腰、樱桃小嘴儿、杏眼、柳叶眉,皮肤白嫩、秀发飘逸。葛树山说金枝像貂蝉,像西施,说这话时,他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在描摹某场美梦。

金枝父亲是队里的猪倌,端午这天,他家要接收乡邻们赠送的鸡蛋,金枝和母亲自然首当其冲地跟着帮忙。金枝脸蛋涂得粉红,挎着筐,背着兜,把灿烂的笑脸赏给每个送鸡蛋的人。收完鸡蛋后,金枝父亲撤出猪群,拿生鸡蛋去供销社换钱。母亲要把熟鸡蛋送回家。这就堂而皇之地为我们接近金枝创造了机会,猪群总管的重任自然落到葛树山的肩上,葛树山不辱使命,像个司令似的指挥着这支队伍。喉咙里反着鸡粪味儿的我,掺和在猪群里,听葛树山吆五喝六。鞭子打得猪嗞嗞叫,有时因某个土坷垃飞到猪屁股上,砸得猪尥蹶子而开心。金枝则笑矜矜地走在猪群后面。

大伙都积极在金枝面前表现,尤其是葛树山,竟以统揽大局做幌子,明目张胆地饱览金枝笑盈盈的面容。此时,葛树山的心里充满了路边小野花和艾草的芳香,苇鸥嘎嘎的叫声伴着小河潺潺的流水声,酣畅地流入心田。

到了大河边儿,队伍停下来。猪们便习以为常地自由活动起来:有的啃草根儿,有的扒泥沙,还有的在泥里打滚儿……金枝留守在沙滩上看护猪群,我们则在葛树山的带领下去找野鸭蛋。

找野鸭蛋要涉过大河,到南岸广阔的草甸子上。葛树山熟悉这条河,哪儿深,哪儿浅都在他心里。其实,我们对葛树山的依赖不逊于父亲,不仅因为葛树山比我们大几岁,更因为葛树山在河套地区表现出的聪明才智令我们信服。他把裤子和鞋拿在手上,灰裤头露出来。我们则光着屁股跟着。他拣有水花的地方快步走,清凉的河水冰得我们直打哆嗦,我咬着牙疾步跟着。好容易到了河对岸,我们模仿葛树山在草上抹去脚上的水和泥沙,然后穿好衣服。广阔的草甸子展现在我们的面前,每次来我的心情都非常激动,有畅游在绿色海洋里的感觉。

那天,我们先奔大水泡子东北的一大片塔头甸子而去,一字排开,进行拉网式排查野鸭子窝。我们跌跌撞撞地搜索着,呼喊声在塔头甸子上横扫而过,水泡子里闲散的鸭子被惊飞。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希望在自己的身边有野鸭子飞起来,只要草稞里有野鸭子飞起来,就一定有鸭窝。正在我们喊声正响时,一只绿头鸭扑棱棱地从我前方打着旋嘎嘎叫着飞起,我一惊,血急速往上涌,我飞快地向野鸭子飞的地方跑去,附近两三个小子快速聚拢。远处的伙伴只好原地看着。我们慌乱地扒着塔头樱子翻找。我心跳得慌,大口喘着气,手忙乎着,盼望好运降临。幸运的是,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三个塔头墩子托起的枯草窝,几枚淡青色的鸭蛋明晃晃地刺激着我的眼球,我急忙扑上去,高喊着,找到了!我找到了——另几个小伙伴只好聚到我面前,失望地看着我数鸭蛋。那种胜利感,后来想起来就爽。我兴奋地把8枚鸭蛋装到兜子里,继续寻找,之后不断有鸭子飞起来。塔头甸子里走累了,我们就到平坦的地势分散寻找。葛树山从不和我们抢,走出塔头甸子后,他就离我们而去。

太阳快移到中天时,葛树山向河边走去,该收工了,我们不约而同地向河边集结。

看到葛树山的兜子鼓鼓的,我叹道,啊,捡这么多!他说,不多,也就五六十,差点抓到野鸭子呢。葛树山多次抓到过野鸭子,所以我们对葛树山的话深信不疑。我们到了河北岸,穿好衣服就去找金枝。

金枝正在河滩的柳丛下,看我们走近,她站起来,指着我们身前缀着的布兜子说,呵,收获不小啊!说完,猫腰从草环堆里拿出一个四周插着野花的花环戴在葛树山的头上,说,天热,带着凉快,一人一个。我们高兴地凑上去,各自拿一个戴在头上,顿觉凉凉的。这时,我发现,我的和葛树山的不一样,我的只是艾草捆成的一个圆环,根本没有花。我有些不快,质疑道,金姐,我的怎么没有花?是呀!另几个伙伴也鸣不平。

金枝的脸突地红了,她看了一眼葛树山,说,小崽子,要什么花?不要就给我摘下来!见金枝不悦,我们都没嗑了。

葛树山摘下兜子往金枝的花布兜里塞鸭蛋,金枝不好意思地推脱,装了大约二三十个时,金枝捂住兜口强行拒绝,接着把包跨起来。我们也都想表示一下,我拿两个递过去,金枝不要,几个小伙伴的手都缩回去。

这时,岸上传来金枝父亲“啦啦……”的呼唤声,我们都知道猪群该回去了,猪们像听到了集结号一样,开始向金枝父亲的方向集结。金枝去撵泥塘里正享受的猪,葛树山嗷嗷地叫着带领我们加入圈猪的行列。只见金枝父亲边叫边沿着小道往家的方向走,猪们不约而同地尾随着,金枝和我们跟在猪群的后面。阳光火热,草甸子上蒸腾着热浪,我感到有气无力,多亏草帽我才没被晒晕。金枝的草帽更精致,和葛树山的一样插着五颜六色的野花,他俩倒像情侣游春似的,边走边说笑,精神焕发。

金枝会踩水,屯人皆知。金枝踩水的情景,我虽然多次见过,可是总觉得看不够。一天晌午,一群女孩子在大河的浅水里洗浴,唯有金枝挺着胸脯在深水里晃动,看到我们,她喊道,小崽子们,下来!就这么深。姑娘们都哈哈大笑。我们知道金枝会踩水,所以没上她的当。当时我想,若葛树山在场金枝就不敢叫嚣,葛树山会一个猛子扎到金枝的身旁。

南大河有个很宽阔的岔河,人称“通河泡”,因为泡深,鱼虾、蛤蜊、菱角等资源丰富,泡边又是干净的沙滩,所以成了屯子人们洗浴、捉鱼等乐事的好去处。一到夏天的中午,通河泡就热闹起来,无论是水面,还是河边,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这个地方自然是葛树山施展才华的最佳场所,一些花枝招展的妹子也常来,金枝喜欢在这样的场合炫耀游泳本领,我们这些小屁孩更是这里的常客。

那天,我们去通河泡的目的是解决一顿午餐,葛树山计划是抓一些蛤蜊和鱼在河坎上烧着吃。葛树山下水,我们也跟着在浅水的蒲草稞里摸鱼,金枝也领着几个妹子说笑着赶来。金枝喊道,喂,葛树山,你在干什么?摸蛤蜊——说完一个猛子扎进去,河面荡漾着涟漪。好一会儿不见葛树山出来,人呢?不会出事吧?有个妹子有些沉不住气了。金枝笑着说,没事,葛树山水性好。这时葛树山冒出来,头发盖住了“国”字脸上的眼睛,肉夯夯的鼻头凸显着。他甩了一下头,睁开大眼睛,手里举着两个马蹄大的黑蛤蜊,喊道,金枝,你下来,往岸上运。好,这就来。说着,金枝脱下外衣,贴身的红褂子、花裤头、白嫩的长腿都暴露出来。她把头发挽成个疙瘩盘在脑后,踩着水向葛树山游去,像一盏红灯笼飘在水上,又像一条美人鱼在舞蹈。金枝接过葛树山手中的蛤蜊游回来,抛到岸上,妹子们捡拾在一起。

除了葛树山外,还有位大哥大,他主动操起后勤的重任,正在挖锅灶,他吩咐几个妹子去捡枯枝,这样,造饭工作就有序地拉开了。

有金枝在,葛树山越摸越起劲,蛤蜊一个接一个传到金枝手里。我们这些乳臭味干的小屁孩也不甘在妹子面前落后,一条条大大小小的鱼传到妹子们的手里。

就在食物准备差不多时,葛树山从水里冒出来,喊着,双手举起一个大马勺般大的一个鸡冠蛤蜊。霎时,一双双惊喜的眼睛都聚焦在葛树山的手上,啊哦,大蛤蜊!有妹子还激动地喊出声来。葛树山兴奋地举着大蛤蜊,游回水边才交给金枝抱着,金枝的两个奶子都被遮住。大伙急忙围上来看稀罕。这个椭圆形浅黄色泛着绿光的蛤蜊,上面长着个隆起的鸡冠子,像一艘潜艇的模型。这大蛤蜊引起大伙一阵唏嘘和赞叹。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这大个的蛤蜊,葛树山也觉得在金枝面前特有面子,像个英雄似的站在人群里微笑,享受妹子们的赞美。葛树山说,这就是今天的锅。挖锅灶的大哥急忙拿枝条来量蛤蜊的尺寸,他要扩展锅灶。葛树山说,再挖一个灶台,一个炖蛤蜊,一个炖鱼。金枝说,没盐咋吃。话音刚落一个妹子说,我回去取。说完就疾步走向屯子方向。

葛树山从金枝怀里捧回这个大蛤蜊放在水边,大伙伸着头兴致勃勃地看着葛树山下“刀”,当葛树山将锋利的小蛤蜊壳插进,割开大蛤蜊壳的锁筋时,一扇壳松动张开,豌豆大的晶莹剔透的亮白珍珠明晃晃地掉落出来。珍珠!金枝惊讶地喊出。呵!这么大的珍珠……大伙的头都碰到一起,把葛树山围得水泄不通。葛树山洋洋自得地说,这有啥奇怪的,常有,不过,这大珠子还是第一次见过。葛树山说这话无非是在金枝面前显示自己见多识广。金枝把珠子捡起来捧到手里,葛树山更加小心了,慢慢地打开两扇贝壳,放到金枝面前说,你捡回去,往后做项链。金枝高兴地捡着,其他妹子心里不是滋味,一个妹子嗔怪道,老葛眼里就有金枝啊……葛树山脸一红,金枝急忙笑着接话,我先捡着,都有份儿。金枝足足捡了一大捧,然后分给妹子们,妹子们知趣,都象征性地捡些,金枝剩了很多。

分完珍珠,葛树山在河边把蛤蜊肉洗好,我也跟着清理鱼腹,大伙忙起来。当大鸡冠蛤蜊的两扇壳稳稳地坐在锅灶上时,取盐的妹子也赶回来,还带了一些花椒面,并且偷挖来了一块猪油。怕葛树山把味道给糟蹋了,金枝主动上灶,美味在锅里翻腾。

开吃——。随着金枝激动的喊声,大伙围着锅灶,一手捧蛤蜊瓢,一手操柳条棍筷子开始夹菜。这顿餐因为有女生,我们都很文明,金枝像个家庭主妇似的让大伙吃菜,我们才夹一些。但不缺少欢笑声。葛树山说,这要是有酒就好了。想得美!金枝伸指轻轻点了一下葛树山的肉鼻头儿说道。妹子说,你还是看金枝答应不答应吧……妹子们都很高兴,边吃边叫好,葛树山还找借口给金枝夹过几次菜。金枝对这炖餐满意度很高,脸上充满了幸福感,看葛树山也格外深情。我觉得那是我终生的一顿最美味的圣餐,想起来心里就畅快、香甜。

后来,我发现金枝和葛树山在一起的场面越来越多,我们都知道,金枝和葛树山是铁定的了,金枝非葛树山莫属。我们背地里直接把金枝称作“你媳妇”,葛树山也不推脱,只一笑了之。

金枝小学没念完就回生产队当半拉子(半劳力),葛树山初中没念完回到队里时,金枝已经转为整劳力,而我还在小学五年念书。葛树山家穷是队里出了名的,爹只是一个普通的社员,只知道闷痴闷痴干活。葛树山身上的姐姐、哥哥都成了家,哥哥分出去另过,给爹妈留下了一些外债。葛树山住的三间破草房子总是修修补补。母亲慢性哮喘病经常用药补贴。葛树山下来多少缓解一下家境。葛树山虽然学习不好,可是他肯出力气,庄稼活儿一学就会。赶车,点种、除草、趟地,打场,扬谷,等等,样样精通。他很快成了庄稼里手,被提拔为队里打头的(领工,拿头垄,每天多拿1.5分。)这样,他几乎每天都和金枝在一起,铲割地时,葛树山到头就接金枝,然后两人在一起说笑。

晚上,金枝总爱领着姐妹去葛树山家,我们也去凑热闹。大家的兜子里大都装着自家炒好的黄豆、玉米或葵花籽,拿出共享。葛树山的母亲也隔三差五炒些,放到炕上大伙吃。每遇金枝不来,葛树山就领着我们去找,金枝父母不愿金枝跟我们掺和,通常是我们一到她家房前就迎出来,拿阴沉的脸色推三推四,唠叨些金枝不跟我们出去的理由。也有几次我们返回时金枝追出来,和我们在街上溜达一会儿就回去了。

谁都看出葛树山和金枝的事是板上钉钉儿的了,可是,谁也没有料到金枝去了一趟大兴安岭的舅家,事情就发生了变故。舅舅是供销社领导,表哥是供销社的职工,拿国家工资。金枝的舅舅舅母早都相中了金枝的模样,金枝的父母也看好了哥哥的家庭,肥水不流外人田,两家对这门姑舅亲非常用心。为了金枝能过上吃香喝辣的日子,父母把金枝骗去表哥家。表哥趁金枝无防备,占有了她,金枝作闹了几日,双方父母又极力撮合,生米已做成熟饭,金枝无奈地承认了现实。

金枝回来后,闭门不出,这可急坏了葛树山,我们几次去找金枝都被金枝母亲挡回来。几天后,听说金枝嫁人了,正操办结婚的事,葛树山的精神状态也明显证实了这件事。白天干活时他打不起精神,晚上不出屋,我们去找他也被无情地支出来。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半个多月,有一天,金枝的男人来了,乡邻们一波波去看。评价褒贬不一。有的羡慕金枝找个挣国家工资的,不用出田抱垄了,有的说金枝是鲜花插到牛粪上了……

葛树山实在坐不住了,找我去看金枝的老公。我们进到金枝家的院子,金枝迎出来,她头发凌乱,眼睛里有血丝儿,憔悴的脸上堆着尴尬的笑。一条晶莹剔透的珍珠项链挂在脖子上,垂在胸前。葛树山脸色阴郁,不失时机地表达怨愤,他说,祝你当上富太太。

那倒不是,只是不下地干活了。金枝强装笑颜,说,进屋吧。金枝开了房门,我跟在葛树山身后进屋,看到土炕上坐着四五个陌生人,我想这大概是金枝的婆家人。一个老道男人下了炕沿,站在地上冲我们笑,金枝介绍说,这就是我对象。我一惊,我想此时葛树山内心涌起的波澜一定不比我小。金枝急忙指着葛树山和我介绍说,我们是打小的玩伴,好朋友。那个男人微笑着伸出手,葛树山同他握了握,我俩被让到北炕沿上坐下。表哥立刻递烟,葛树山说不会抽,我也摆手。这时,我才细看,这男人和金枝站在一起真的不般配,真是牛粪和鲜花啊。起初,我以为他有四十几岁,经介绍才知道只比金枝大三岁,比葛树山大一岁。他个不高,驼背,赤红面子,长脸猴腮,薄嘴唇发紫,额头荡漾着波浪。唠嗑时,我发现他看了几次腕上的手表,我想,这人是有意炫富。他还邀请我俩去大兴安岭做客,说那里有漂亮姑娘,赶明给我们做媒。说到兴安岭他很自豪,说到处是林子,红松、桦树什么的,漫山遍野……我们没坐多久,葛树山就站起来,领我出去。表哥和金枝跟出来。

路上葛树山一直报怨,金枝怎么能相中这样的男人?有病!然后又说,金枝真不是好货色,只认钱,我看错她了……我说,谁愿过穷日子?葛树山仿佛没听到我说什么,仍沉浸在怨愤中不能自拔,他咆哮道,女人是骗子……然后放肆地抽泣起来。

第二天,金枝一行人去后面公路等客车,葛树山都没露面,听说,金枝一步三回头,边走边抹泪。

这之后,葛树山总喝得脸红扑扑的,肉鼻头儿渗着红疹,大眼睛惺忪,东倒西歪的时候常有,靠近他就能闻到刺鼻的酒味儿,除此,嘴上还插着卷烟,若有所思的样子笼罩在烟雾中。

我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回队里务农,这时葛树山已经是小队的副队长,金枝嫁出去已有三四年光景,一直没回来。葛树山家的日子比以前好了很多,媒人也上过几个,葛树山总拿金枝做标杆,看谁都不如意。父母很着急。

金枝的老公肝癌死了。说这话时葛树山似乎很激动,但是脸色仍然沉重。又过了一些时日,金枝抱着孩子回来了,晚饭后,葛树山约我去看金枝。见到金枝,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是梦中。金枝又黑又瘦,五号头凌乱而花白,脸粗糙,眼角布满鱼尾纹,两腮塌陷,下颌有赘肉。只有胸前那串珍珠项链晶莹剔透,熠熠生辉。葛树山说,听说你回来了,我俩来看你。金枝神情恍惚,眼神呆滞地盯着孩子,葛树山的话在金枝的脸上泛红。金枝唉声道,谢谢你还想着我。

看看小宝贝!我说着凑上前,金枝犹豫了一下,把孩子翻过来。我立刻惊呆了,我看到孩子歪着脖子,呲着牙,口角歪斜,斤着鼻子,他一只眼斜向天棚,一只眼半眯缝着……金枝看我们俩惊讶的表情,眼里噙着泪说,唉,别看了,脑瘫,生下来就这样。我心一顿,葛树山眼里湿润了,他急忙转过身去。金枝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第二天中午,我看见葛树山去了通河泡,下午上工才回来,他抓了几条鲶鱼给金枝送去,给孩子吃,还去供销社买了饼干。

几天后,在外地倒插门的葛树山大哥,又喜添一子,葛树山的父母很高兴,趁暑假领着葛树山的小弟去了老大家。

晚上,我们正在闲聊,金枝推门进来,香粉、发油的味道扑鼻而来。屋里人都僵在那儿,一时失语,呆呆地看着金枝。金枝的头发染黑了,打着发油,脸被粉白,眉毛和嘴唇都上了色彩,眉黑唇红。白的确良紫花卦外赫然挂着那条珍珠项链。虽然他脸面苍老,但是身段仍然那么苗条。

你……?葛树山红着脸。金枝笑着说,我出来溜达溜达。

我知趣地站起来,谎说有事走出去,其他人也都跟出来。这天晚上,金枝住下了……第二天她就抱着孩子走了。

事后,葛树山边一口接一口抽烟,边说金枝很满足,说她已经得到了,她已经拥有了,她再没有遗憾了。说这话时,葛树山又接了一根卷烟,烟丝儿细细的,好像在回味着什么。并且脸上含着一种窃喜的神情。他说,金枝不想连累我,说我还是小伙子,她不配……她自己怎么过?还有脑瘫的孩子。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葛树山表情很坚定,我知道他是发自内心的。

之后,几天不见葛树山,我猜想他一定去找金枝了。

听说葛树山回来了,我就急忙去见他。他仍一脸阴云,猛抽几口烟后,一口痰吐到屋地中间,他仿佛自语似的说,看来金枝是真的躲着我,我去她家住的屯子,人们说她已经搬走了,谁也不知她去哪儿了。她妈听说金枝没了踪影,嚎啕大哭,看来他们确实不知道金枝的下落。他又点了一支烟。

我劝慰他说,算了吧,金枝决意不连累你,你该找个媳妇过日子了,也许你结婚后她就会再出现。

葛树山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吸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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