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满身灰土的弟弟推门进来,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怒视着弟弟泥糊糊的小脸恶狠狠地问:你干什么去了?
咋啦?弟弟胆怯而迷茫地问。
咋啦?!他冲上前左手抓住弟弟衣领,迅猛地将弟弟拎起来,摁在炕沿上。弟弟恐慌地喊着:你干啥?你干啥?他呼呼地喘着粗气,左手使劲摁住弟弟,青筋暴起的右手抡起了鞋底子,啪啪地掴在弟弟的屁股上,弟弟惊恐地哭着,手挠腾着,边拼命地喊:你——干啥——,边哇哇地哭叫着。他也不回答,鞋底子一下接一下落在弟弟的屁股上,每落一下,弟弟都没好声“嗷——呕——”地惨叫一声,弟弟歇斯底里的哭叫声和拍打声,在屋里回响。弟弟见哭闹无效,只好忍痛放弃挣扎,身子绷得紧紧的,咬着牙“啊啊”地哭叫着,任凭鞋底子在屁股上抽打……见弟弟放弃抵抗,他收了手,弟弟没爬起来,只趴在原地没好声地大哭着。
他呆呆地看着正哆嗦着的瘦小弟弟,凄惨而委屈的哭声像千万只钢针从四面八方刺痛他的心脏,他心中的怒气一下子消散了,心好像掉进酸梅汤里,酸水泉涌,鼻翼如灌进辣椒水,眼前模糊,面颊冰凉,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他忍受不了弟弟的哭泣,趔趔趄趄地走出去,蹲在东房山下失声痛哭起来。
他为什么会这样失去理智?难道就为老师的一个电话吗?老师说弟弟这段时间的学习成绩下降,要家长看护好孩子学习。弟弟才9岁,是三年级的小学生,过去弟弟放学后在外疯跑倒没在意,可老师一说,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淤积了满腔的愤怒。可仅此还不能使他到达失去理智的程度,他想,他的火气也许和母亲有关。
几年前,父亲去河南种地,翻船溺水而亡,留下了母亲带着他和弟弟,去年母亲因子宫癌去世,弟弟完全托付给他抚养。临终前,母亲整天哭泣,主要是放不下弟弟,多次嘱咐他要把弟弟养大成人,临终时,把他和弟弟叫到面前,深陷的眼窝里汪着浊泪,最后,母亲拼力把弟弟的手拽到他的手里,就睁着眼咽气了,最后一滴泪从褶皱的眼角溢出。
除此,他的暴躁完全来自他惆怅的心境,这种抑郁的心绪也很大一部分来自妻子。他和妻子前年结婚,婚后就和屯里的其他年轻人一样去了南方打工,由于打工生活艰难,他俩决定先不要孩子,等家境好些再想生儿育女的事。年关时,母亲病重,他要照顾母亲和弟弟,所以,没走出去,妻子只好独自回南方继续在电子厂上班。因为照顾弟弟他不能去打工。就在母亲去世两个月时,传来了妻子有外遇的消息,然后妻子和他摊牌,他俩离了婚。
他抽泣着,腹内不断翻涌着苦水,倾泻的泪水大大驱散了内心的惆怅,他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弟弟现在是否还在痛哭?他要去安慰安慰弟弟,想到这,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擦干了眼泪。
喜鹊喳喳的叫声,从身旁的那棵郁郁葱葱的老杨树上发出,树杈上有一团喜鹊窝被密叶遮掩着。一只喜鹊飞下来,在路旁的草稞里跳动了一会儿,然后叼着什么飞回了喜鹊窝,随即另一只喜鹊飞出去。他知道喜鹊正忙碌地抚育儿女。
哥哥——。这时,他听到弟弟的喊声,他急忙走到房前,看见弟弟站在门外四处张望,母亲临终前为他缝制的灰色上衣,咯吱窝已经开线了,那是他刚才打弟弟时弟弟挣扎撕开的。弟弟的脸上看不到半点怨愤,仿佛之前惨遭毒打的事从没发生过。抹着泥道道的脸上荡漾着笑容。正在他愣怔时,弟弟急不可耐地说:哥哥,你快进屋!
干什么?
进屋就知道了!
看到弟弟乐呵呵、神秘的样子,他知道一定是好事。他急忙跟着弟弟进了屋,弟弟指着土炕上一盘肉,高兴地说:你看,这是狗肉!
狗肉?他立刻蒙了,狗肉?
是啊?你不是总说,你最爱吃狗肉吗?
这时,他感觉那白瓷盘里的狗肉丝儿,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香味随着鼻息,进入他的咽喉,穿透了他的肺腑。他问:哪来的?
挣来的。
挣来的?到底咋回事?
嗯。王爷爷最爱他的狗,有时还和狗唠嗑。这狗真该死啊!昨天,刘奶奶家的大鹅进了王爷爷家的院子,狗愤怒起来,疯狂地咬死了五只大鹅,五只呀!王爷爷要赔钱,刘奶奶说什么也不要,王爷爷狠下心要把狗勒死,把肉送给刘奶奶,说做补偿。还说,犯了错就要遭到惩罚,这是说给狗的……弟弟比划着绘声绘色地说着。
他又问:那为什么送给咱家?
王爷爷说他不忍心下手,他又上不去树,所以让我们几个帮着把狗勒死。还说,给我们狗肉吃,还是我上树穿的绳子呢。等狗肉煮到锅里时我问:能送我点回家吃吗?王爷说,可以呀,你回去等吧。
弟弟得意地说着,他的心里不断生出暖流,回头揩了几下眼角。弟弟没注意哥哥的举动,兴奋地催促道:快吃,还热着呢!
他哽咽着说:你也吃。于是两人吃起来,他看到弟弟吃得那么香,天真的小泥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喜悦,真是孩子呀!他心里叹道,感觉这是他有史以来吃到的最馨香的、最鲜美的一次美味。同时又有浓浓的咸涩。
吃完,他问弟弟: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打你?
弟弟的脸上立刻没了笑容,他胆怯地看着哥哥。
老师打来电话,说你的成绩下降了,如果再总往出跑,不好好学习,我还会打你的。
听到这,弟弟低下头。
你屁股疼不疼了?
他说着伸手去摸弟弟的屁股,弟弟啊啊叫着不让碰,他知道弟弟屁股一定有伤口。他不忍心看弟弟的伤痕,然后说:我把袖子给你缝上。弟弟脱下上衣,他一针一针地缝起来,边缝心里边翻腾,愧疚的泪弥漫了双眼……